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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非常不簡單

流鼻血了。 先說好,我不是色女。但一大清早看見不該看的東西,多多少少還是會有反應。意識 到我鼻子來月經,是在簡丹那道比平常還要鄙夷萬倍的視線下發生的。沒辦法,誰叫我親 愛的男神一大清早就光著美好的上半身,開門來迎接我? 「寧甯,早。」男神笑著說。然後沒幾秒,盯著他胸膛看的我,就流鼻血了。 不是有首歌的歌詞是這樣嗎?那畫面太美,我不敢看。哈哈哈,我不但看了,還有反 應。總之,男神幫我開完門就回去繼續穿他的衣服,後來是簡丹走過來瞪我,用唇語罵了 「死變態」 ,我才發現自己肝火過旺了。朝他比出中指,我狼狽地用另一隻手遮住鼻子,笑 笑地對房裡男神說:「學長,早餐在下面了,是法國吐司喔。」 男神轉頭看我,笑容施放十萬伏特的電力,我感覺另一道鼻血蓄勢待發: 「好,待會就 下去,謝謝妳。」 心、花、怒、放。 「不客,」氣。話卻沒能說完。因為簡丹用力把門關上,門板還正中我鼻子。 「去死!」我小聲罵。 「死很多遍了。」簡丹在門板後方小聲回答。 「缺德鬼,靈骨塔也不收你!」我繼續罵。 「去擦鼻血,肉球。」簡丹又說。 我使勁踹了下門板,負氣離開,下樓走進廚房,並趁媽發現前迅速洗掉鼻血。但怕血 又跑出來見人,我躲進廚房旁的廁所,再往鼻子塞兩條衛生紙。 「夏寧甯,出來把早餐吃掉!」還在動作時,媽已經在廁所外面吼了,一如往常。 「我便秘。」唉,難過。這種時候扯這種謊真是讓人心情不愉悅。 「妳便秘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不用特別解釋。叫哥哥下來了沒?」媽又說。 「他吃不吃都無所謂啦,學長吃到就好。」你們大概以為我這個人很壞,但我說的是 事實。簡丹這傢伙就算一天不吃都不會餓死,他吸收邪惡的日月精華長大,放他到荒野自 生自滅都可以!可是男神,哼,我美麗的男神,一餐不吃就要傷身體了,那美麗有型的 BODY 啊! 媽又說了一些話,我沒聽得很仔細,總之最後一句就是「我出門上班」 ,我應了她一聲, 她這才走出客廳,關上鐵門,離開家裡。 然後是簡丹下樓的聲音,我就算耳聾了都知道是他,走路超大聲。 「別霸著廁所,出來。」他走到廁所門口狂敲門。 「幹什麼?姐沒空。」我回應。 「怎樣?忙著生小孩啊!都忙幾年了,體型還是那樣,妳胎死腹中啊?」簡丹繼續捶 門:「出來,臭三八。」 「你到底要幹嘛!」煩,超煩。到底為什麼他會是我哥呢?沒有血緣關係還要同住屋

簷下,真是一件非常令人不安的事。尤其他又不是少女漫畫或言情小說裡面裝的那種原廠 好哥哥,他是副廠品來著,外觀百分之百 OK,可是內在瑕疵一堆,所以我從來就沒把他 當哥哥。 簡丹,就是個嘴巴超賤又沒良心的邪惡爛人。 「六師弟!出來踢足球!」看吧,他又來了,邊嘴砲邊捶門。 我惡狠狠拉開廁所門,在他猝不及防,差點把手往我臉上砸的同時,用力踩了他一腳, 還「深情地」碾了四下。 「幹什麼!」他哀嚎,帥氣的臉馬上猙獰起來,我太愛那表情,證明我讓他吃鱉了, 很大一隻鱉。 「早、安!」原本想飆髒話,卻在男神笑看著我和簡丹時,硬是把快到嘴邊的髒話修 改成朝氣十足的問候。僅獻給我最愛最愛最愛的簡丹哥哥。 簡丹大概是被我的霸氣攻擊荼毒到說不出半句話了,我懶得看他有什麼反應,逕自繞 過他,走向我的男神:「學~長,吃早餐!」 笑,我笑,男神也笑。花兒綻放、陽光燦爛、鳥兒啾啾叫,春天到了。 「你們兄妹感情真好。」男神說。 噁,冬天馬上來。鬼才跟他感情好! 「喂,怎麼只有一份早餐?我的呢?」簡丹瘸著腿走到桌子旁,雙手撐在桌面上。在 男神面前,他會收斂一點,辱罵我的次數會大大減低。 唉,用「收斂」還抬舉他了,真虛偽做作。男神,我的男神夏瑾琛,任何東西都無法 玷污他,除了簡丹……嘖嘖嘖,男神挑朋友的品味真的有待商榷。 「不知道耶,被宇宙黑洞吸走了吧?」我讓自己笑得好甜好甜,對著簡丹,對著男神。 百分百好妹妹課程,ALL PASS。 「簡小丹,要不然你吃我的吧!住你們這裡又吃你們這裡,有點不好意思。我等一下 去學校路上再買就好。」可是糟糕,男神開始讓梨了! 「不用啦!」簡丹橫了我一眼: 「夏寧甯大概忘記做我的份了,她有時候會這樣,蠢蠢 的。」用唇語再加一句:「也有暴食症。」 「還望兄台包涵喔。」我朝他拱手作揖,笑得超開心。其實上去叫他吃飯前,我就把 他的吐司吃掉了。過癮,超級過癮。我胖得開心,他氣得開心,皆大歡喜。 簡丹比我中指,我立刻雙眼上吊回敬他。 所以目前,這就是我們的相處模式。不過,在不知道對方底細前,一開始陌生人都會 相敬如賓;因此你可能會想問: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簡丹一見到對方就恨不得掐死 對方呢?」 畢竟以前,我們真的是對很有禮貌的兄妹啊! 吃完早餐後,我們三個一起騎車上學。停紅燈時,男神問了簡丹這個問題。言下之意 就是,我們的說話模式到底是怎麼跳過「謝謝哥哥」直達「你為什麼不去死」這境界。 簡丹很快回答: 「忘了,真的忘了。」我在一旁聽了不禁冷笑。他轉頭瞪我,我裝作沒

看到。 真的忘了?怎麼可能忘了呢?看著男神稀鬆平常的笑臉,我突然覺得簡丹怪可憐 的……喜歡上一個永遠不可能會喜歡回來的人,還硬要在他面前裝沒事,而且情敵眾多, 連自己妹妹也是其中之一。 想一想,這都七年了,真的怪可憐的。 02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簡丹的爸爸再娶我媽那年,我十一歲,簡丹十二歲。我們爸媽都不是擅長裝友善的人, 對方的小孩,他們只是簡單介紹過,然後要我們握個手。 簡丹十二歲長得跟我現在一樣,圓圓肥肥,看了讓人想捏。差別在於,簡丹小時候雖 然肥,他的五官卻很美,眼睛很大、鼻子很挺,輪廓超級無敵深邃,笑起來還有酒窩,一 看就是支帥哥潛力股。 「夏寧甯?是疊字嗎?」當時的簡丹很友善,笑得跟個好哥哥一樣。 「不是。」我搖頭:「寧靜的『寧』,第三個『甯』……,」腦裡字彙有限,我突然不 知道該怎麼說,媽遞給我紙跟筆,我立刻一筆一畫地寫下來。 「寧甯,」簡丹接過字條,和他爸爸一起笑了:「請多指教。」 他說「請多指教」,這句禮貌萬分的話,我記了七年。 之後我們同住屋簷下,遇見時的對話……真是相敬如賓到我現在想起來還會覺得是幻 覺。我們直呼對方姓名,我不叫他哥哥,他也不叫我妹妹,因為我們本來就沒有任何血緣 關係,叫來叫去,多彆扭。那幾陣子,簡丹對我不錯,基本上就是友好的同學互動模式, 我也很高興家裡多了一個同輩陪。 這樣平淡的日子過啊過的,一年後,我十二歲那年,男神出現了。也就是那年,我發 現了簡丹的秘密。 直到現在,我仍清楚記得當時的景象。 簡丹房門沒關好,身為重度美男控的我想從門縫偷看男神,卻意外看到驚世駭俗的畫 面。 男神躺在床上,很明顯睡著了。而我家哥哥,那時我還心懷景仰的哥哥,正趴在男神 正上方,用一種極為複雜的表情看著男神,嘴唇只差幾秒就要碰上男神。 「啊!」我在門外倒抽一口氣。 一聽見我的聲音,簡丹立刻受到驚嚇,他跳下床舖,尷尬地瞪向門口,察覺是我後, 他皺起眉頭,朝我這裡走來。 「妳……」他壓低聲音,我立刻截話: 「嗚啊!簡丹,你、你,你想對他幹、幹、幹嘛!」 簡丹伸手摀住我嘴巴,把我拖進隔壁房間,關上門,指著我,一字一句地問: 「妳看到 什麼?」 「什、什麼都看到了。」我的大腦一片混沌:「你是不是想親他?」我又問。

簡丹沈默幾秒,從牙縫裡迸出一句:「不干妳的事。」 「你是同性戀嗎?」我又問。 簡丹沒有回答,他瞇著眼看我。 「你是嗎?」我放慢速度再問一次。 「我不知道。」簡丹閉上眼,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再度睜開那雙漂亮 的眼睛時,他似乎下定了決心:「我喜歡他這個人,喜歡夏瑾琛。」 那是簡丹第一次,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唯一一次對我坦白了。 「……你會跟他說嗎?」我又問。 「不會。」他說:「又不是傻子。」 「真的?那很好,因為我也喜歡他。」不過我的喜歡是最純淨的那種崇拜,非關愛情。 「憑什麼!死胖子!」聽完我話的那瞬間,他竟然開始對我惡言相向。 「幹什麼罵我!你也是死胖子!」人身攻擊啊,這對兄妹: 「憑什麼喜歡人家?就憑我 是女生!而且我沒有偷親人家!」我吐舌頭。 「我也沒有!」他愈來愈激動。 「這次沒得逞,下次呢?下下次呢?別忘了你們是好朋友,他對你沒有半點防備。」 我那時多趾高氣昂啊,把別人的真心踩在腳底下賤踏,極盡揶揄。現在想起來,我倆這麼 針鋒相對,好像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從我發現簡丹秘密開始,一切就不一樣了。 自那之後,他一直很怕我跑去跟男神大爆料,每次在學校看見男神跟我打招呼都緊張 兮兮,但即使這麼提心吊膽,他還是不停止他的惡言惡語,見到我總要酸上幾句,喊我「胖 子」、「肉圓」 、「林旺」等,什麼惡毒中文語詞我通通聽過。 某天晚上,我路過他房間,剛好瞥見他落寞盯著手機看。手機開了免持模式,男神變 聲期中的聲音自話筒另一方傳來:「……不夠,我覺得你應該要再兇一點。」 簡丹沒給予任何回應。他剛洗好澡,神清氣爽的外表跟臉上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呈現 強烈對比,看得我一陣出神。 「簡小丹,你在嗎?」男神又叫了他一次。簡丹這才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了笑,對著 手機說:「我有點累了,明天聊。」 「好,明天見。」對面男神開朗依舊。 之後手機斷訊。簡丹深深嘆了口氣,雙手耙耙頭髮,眼神飄到門口這裡。 他看見我了。他起身,往我這裡走來,我在他伸手關門前俐落衝進他房裡。 「肉球,胖歸胖,速度倒挺快啊。」簡丹挑眉,低頭看我。 簡丹正逢青春期,成長速度非常快,才不過短短幾個月,身高就拉長二十幾公分,活 生生從漂亮的小肉球長成漂亮的小王子。他本身五官就不錯看,瘦下來後,駐足在他身上 的目光多了好幾倍,開始有女孩子寫情書給他,甚至投到家裡信箱來。但這麼廣受大眾喜 愛的他,雙眼卻始終向著一個方向:他的夏瑾琛,我的男神。 「我跟你說幾句話,說完馬上走。」我抬頭看他。他長高了,我的身高卻還是一場悲 劇。

簡丹沒有應聲,只是手環胸看著我,濕淋淋的瀏海還在這時滴了一滴水,讓他看起來 更加性感。嘖嘖,要是現在偷拍他一張照片,流到學校起碼可以賣個一千、兩千,嘖嘖。 「妳又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警告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拿我的照片去幹嘛。 我不瞎不笨,只是懶得跟妳計較。」他用手指戳我的臉頰,每說一個字戳一次。奇怪了, 他怎麼知道我高價賣他的照片賺取暴利? 我打掉他的手,鼓起勇氣,一不做二不休地說: 「你……你應該很恨我吧?每天上學都 要防著我。」 他聽完頓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來上這麼一筆。 我深吸一口氣,把這幾個月來的心情一股腦兒倒出: 「我以我的人格及尊嚴發誓,我絕 對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你喜歡我的男神。所以從此以後,你儘管放心好了。」 簡丹嘴巴微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再開口時,很明顯放錯重點: 「……什麼男 神?」 「夏瑾琛是我的男神!」我朝他吐完舌頭,掉頭就走,沒再看他一眼。 說到底,簡丹這個人簡單來說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我知道他的秘密,他對 我卻一無所知。他的惡言惡行針對我,因為他害怕我搗毀他的世界。他不知道的是,我從 來就沒想過傷害他,我其實非常、非常可憐他。 03

談戀愛,簡單不簡單?

人是膚淺生物,習慣用被蒙蔽的雙眼判斷一切;對他們來說,美麗的東西永遠無罪。 因此,很多罪過到了簡丹這裡,都變得無敵簡單。 一個一百八十幾公分的大二男生把腿跨到一百六十幾公分的大一女生肩上,可能會被 唾棄,但若那個男生有著一張人見人愛的臉……情況就會大逆轉。 「肉球,水給我。」腳跨在我肩上的始作俑者,懶洋洋地發號施令。 我對一件事深信不疑:簡丹上輩子一定被毒啞,這輩子說話才會這麼惡毒。 「憑什麼?」我揮開他的腳,他又跨了另一隻上來。 「因為妳『胖』!」他還特地強調最後那個字,口水都噴到我臉上。 我抹開那些噁心巴拉的口水,橫了他一眼:「我不胖,這是水腫!」 「那妳應該去非洲一趟,把妳身上的水擠下來救濟小孩。」簡丹歪著頭,濕透了的瀏 海垂在他額前,看上去有些迷人,不過因為他是簡丹,這畫面就算了吧!任何會說他好看 的人,都不明白他的真面目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吧!」用力往他腿揍了好幾下,洩恨! 「妳又在虐待學長了。」隊上男同學和簡丹一樣下場休息,邊用毛巾擦臉,邊推了我 頭一把。 男神和簡丹,一個是籃球隊副隊長,一個是籃球隊隊長,隊員們都超尊敬他們。只能 說,男神部分我可以理解,簡丹這部分,我萬分無法理解。

「誰虐待他啊!他自己把腳──」跨上來的。我沒能說完,因為簡丹立刻搶話:「別這 麼說,寧甯很可愛,只是我腳早上扭到了很不舒服,她在幫我按摩,嗯?」天啊,那逆天 的淡定說謊模式還有裝可愛笑臉! 「學長,夏寧甯那種力道哪叫按摩,這根本是家暴,你幹嘛都不回手啊!」隊上男同 學還在說。 「靠,你屁啦!他──」又被截話了,我還沒說完,簡丹立刻伸手摀住我,動作極為順 其自然:「寧甯,不是跟妳說髒話要收斂一點嗎?」 收你媽媽! 簡丹何來的不還手?他都挑晚上動手的好不好!不是在我洗澡的時候關燈,就是抓蟑 螂到我房裡,再不然就是直接……直接…… 唉,這部分實在太難以啟齒了。 上次和他大戰,我故意跑進他房間摸走所有色情刊物跟影帶,他當然發現了,趁我去 洗澡的時候跑來我房間,也不拿走那些東西,直接在我床上打 X 槍! 無法忍受!完全無法忍受!我把被玷汙的被單和色情刊物丟到他房間,在他房門前大 崩潰,他在裡頭笑得跟猥瑣老頭一樣,我哭得多大聲,他就笑得多大聲。可惡,想到就氣! 「六師弟,妳聾啦?我要喝水,水給我。」簡丹捏住我的臉頰,左右拉扯。 「要是我也有哥哥就好了,夏瑾琛學長和簡丹學長的綜合體,多好!」男同學走到簡 丹身旁的台階坐下,邊說邊扭開瓶蓋喝水,我趁機起身往他後腦勺巴下去,他反應不及, 嘴裡那口水立刻全數往簡丹臉上噴! 「……。」等簡丹好不容易回神,已經整張臉都是別人的口水了。他深吸一口氣,嘴 角邊抽搐邊上揚,表情有些不倫不類。 「師兄,水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到整個人往簡丹腿上趴,他甚至 沒能反應過來,任我在他身上又拍又打,這要是平常,他老早就把我踹下台階,讓我一路 滾去地獄了。 「學長對不起!對不起!吼,夏寧甯妳幹嘛啦!」男同學簡直沒嚇死,他從身上掏出 面紙擦簡丹的臉,擦到一半直接被簡丹伸手擋下來。 「沒關係,我自己來。」簡丹接過面紙,表情陰晴不定。 「我跟你說啦,簡丹如果真的是你哥哥,你不到一個禮拜就會被氣死了!除非你心臟 跟我一樣大顆,懂得以毒攻毒;不然相信我,這是條不歸路,你絕對不會想走的。就算走 了,我勸你還是買本攻略,以免到時候破不了關。」我拍拍男同學的肩膀,笑著說。 簡丹去廁所洗完臉後,默默坐回台階上。為了教訓我,他把我抓進懷裡用四肢鎖著, 然後說: 「我要送妳去屠宰場,再抱一隻真豬回來假裝是妳。爸媽絕對不會發現妳被調包了。」 我用力捏他一把,他往後縮一下,卻沒鬆手,一旁的男同學邊感嘆: 「但是不得不說, 鬧歸鬧,你們兄妹感情還真好呢!」邊望向遠方,我正想吐嘈,門口卻突然傳來一陣起鬨 聲。 「夏、瑾、琛!」一群女孩子站在體育館門口,齊聲吶喊,我無法不注意正中間那個

氣質脫俗的女孩子,聽說是大簡丹兩屆的學姐。 球場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剛投進一顆三分球的男神聞聲回頭。 「女、朋、友、外、找!」那群女孩子非常有默契,又繼續集體大叫。 整個球場立刻響起此起彼落的調侃聲。我聽見大家開始「唉唷,不錯嘛」、「夏瑾琛放 閃不要太過份囉」 、 「這麼甜蜜」 、 「我需要墨鏡」 ,甚至看見男神被球隊隊友往前推,一步一 步朝學姐靠近。 「哇哇哇!男神的新女友耶!」我意識到整座體育館的人都在為這對情侶沸騰,我更 意識到身後的簡丹低下頭,突然沒了半點聲音。 「欸。」我手肘往後撞撞,他立刻鬆手離開 我,起身去一旁喝水。 後來練習球賽繼續,簡丹卻藉口身體不適,再也沒下場。身為球隊經理與簡丹的妹妹, 我自然有義務關心他,可是此時此刻,我腦裡裝的都不是安慰字句,比較像是衝動言論。 「你為什麼不試試跟學長坦白呢?」陪簡丹窩在階梯角落,看著他黑髮濃密的後腦勺, 我莫名覺得難受。雖然這個傢伙老是欺負我,我卻狠不下心去真正討厭他,因為我知道他 的終極悲哀。這場悲哀仿佛沒有盡頭,歹戲拖棚,一拖長達十年。在我還沒遇見簡丹時, 簡丹就在為夏瑾琛難受了。算一算,十年時間一定足夠他遇見更多女孩,他卻偏偏在一棵 樹上吊死。「如果你想從此以後輕鬆一點,就是捅破這道繭,飛出天空。」我繼續說。 簡丹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捏住我下巴: 「妳懂什麼?妳以為談戀愛這麼簡單?告完白 兩個人就在一起,結局皆大歡喜?」 我不如以往反抗,甚至沒反駁,只是默默盯住他那雙漂亮無比的眼睛。 簡丹被我這麼看著,反而失去欺負我的慾望,他垮下臉,鬆手,彈了我額頭一下: 「跟 妳這個萬年處女解釋是在浪費時間。」 「你自己也是萬年處男。」我忍不住嘟噥。有那麼多人跟他告白,他卻和尚似地拒絕 每一次能夠徹底忘記夏瑾琛的機會,到底是癡情還是傻? 簡丹喜歡夏瑾琛……唯一知道這個祕密的人,也就是我而已。如果連我都消失,簡丹 該找誰訴苦去? 「欸,我可以幫你。」我拉長身子,坐到簡丹身邊的階梯。 「幫我什麼?」簡丹把瀏海往後撥,閉上眼,吸氣又吐氣。 「幫你跟他告白啊。」我說。簡丹不應聲,只是突然大笑。 「如果他不願意跟你一起,你就徹底死了這條心,去森林裡看看其他樹,好不好?」 我又說:「戀愛不簡單,可是我可以讓它變簡單。」 「為什麼幫我?」第一次,他沒口出惡言,平平靜靜地,側臉看上去很帥氣。 「因為你是我哥,我罩你啊!好不好嘛?」這是最官方的回答,簡丹聽著,卻忽然笑 了。 04

幸福

簡丹一直沒給我正面答覆。 上個禮拜,他給出的那抹笑讓我當機好久。要說無奈也不無奈,要說釋懷也不釋懷, 要說打哈哈也不算打哈哈。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是需要我幫忙還是不需要呢? 本來我想偷偷幫簡丹一把,直接跳去男神面前坦白,但經過這幾天的觀察,我承認, 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男神和他的新女友如膠似漆,24 小時有 12 小時都黏在一起,而且很不幸地,作為男 神的死忠兼換帖,簡丹必須經常目睹這對情侶的各種膩歪,比如現在。 「瑾琛,你不吃蝦子嗎?」新女友指著男神盤子裡尚未剝殼的蝦,問道: 「還是我幫你 剝?」 男神笑看著她,說:「好啊,謝謝。」 坐在我身邊的簡丹話很少,只偶爾微笑、點頭應聲,或是在新女友突然吻上男神的臉 時,露出莫可奈何的神情。他面前那盤青醬蛤蠣義大利麵根本沒動半口,裡頭的蛤蠣妃子 可憐兮兮地躺在盤子上等著皇上臨幸,無奈皇上卻一直盯著餐桌另一頭的夏王爺看。 夏王爺愛吃蝦,不過他不喜歡自己剝。以前和男神、簡丹一起吃飯時,男神點的東西 總離不開蝦,一開始他跟簡丹求救,說他不會剝,簡丹會罵他「除了顏值,你一無是處」、 「不會剝蝦,幹嘛點蝦」 ,然後整盤接過去,把蝦肉剝出來再餵給男神。後來男神連求救都 免了,簡丹習慣在上菜的那一刻把男神那盤接過去,剝好蝦再放回去。男神總說: 「簡媽媽, a life without you is no life at all!」 但今天男神找我們吃飯,簡丹卻沒這麼做。男神的主餐送上來時,簡丹一手敲打著桌 面,一手擱在腿上,沒有任何動作。我作為這張桌子唯一的知情旁觀者,只覺得如坐針氈。 「寶貝,嘴巴張開。」新女友把剝好的蝦子捏在手上,準備送進男神嘴裡。 「啊~」男神立刻張大嘴巴,露出非常幸福的表情。 簡丹換了個姿勢,手環胸,慵懶地靠向椅背,揚起下巴看男神。他可能根本沒意識到 自己的表情有多引人注目。基本上,從我們進餐廳開始,簡丹那道直勾勾的視線就沒離開 過男神。 卿卿我我的小情侶莫名其妙被一隻蝦子點燃慾火,開始妨礙風化地親來親去,我看得 瞠目結舌,又覺得好笑,偷偷拿手機拍了幾張。 一旁的簡丹眉心微皺,似乎有些生氣,我在桌子底下偷碰他的手,他立刻轉頭看我, 揚起一邊眉毛,像是這時才注意到身邊還坐著一個我。 「你沒吃欸。」我用唇語問,邊指著他面前那盤麵。 他微微一笑,用唇語反問我:「想吃嗎?」 「想啊!」我拚命點頭。開玩笑,我可是覬覦裡面的蛤蠣很久了! 「那外帶吧。」簡丹說完,直接起身請服務生過來。 一頓各有所思的晚餐就這樣倉促結束了。我們跟男神和新女友告別,男神試圖慰留我 們,簡丹卻搖頭說有事要先走了。 有事?能有什麼事?

自從得知簡丹暗戀男神後,我就經常在暗處觀察這對男男。男神本人對簡丹的情感特 別走心,像個天然絕緣體,毫不扭捏的肢體碰觸時不時就能折磨簡丹一把,更別提倆人有 時候還會因為打電動到通霄的緣故,一起過夜。我想,要是哪天男神發現簡丹對他有想法, 大概就不敢再跑來我們家,跟簡丹擠一張床了吧? 回想以前,男神經常跳上簡丹的背耍賴,要求簡丹背他回家,我甚至透過門縫目睹過 他趴在打電動的簡丹腿上睡覺。當時的簡丹心裡在想什麼呢?肯定無法靜下心吧? 這麼多年了,男神左一句「簡小丹」,右一句「簡媽媽」,輕易就把心甘情願的簡丹鎖 進暗無天日的牢籠裡。而當我打開牢籠的門,鼓勵他出來,走向自由的懷抱,他卻又龜縮 到角落,轉過身背對我。 能有什麼事?屁大點的事!就是有人不願意面對自己的感情而已。 簡丹提著外帶餐盒走在我身後,腳步意興闌珊,神情悶悶不樂。我倒退著走在他身前, 邊注意他表情,邊問:「想看我倒立嗎?」 簡丹的回答很簡單:「滾。」 「不好吧,這種路很難滾。」我停下腳步,開始觀察人行道。 簡丹側頭看我,冷冷地說了句:「好好走路,否則等一下跌倒,我直接踩過去。」 「就算我沒跌倒,你也會這麼踩我好嗎!你有前科!」我忍不住大叫。還記得那是一 個風和日麗的星期一上午,開學了,跟我讀同一間高中的簡丹叫不醒我,乾脆直接上床踩 扁我,像在搞泰式按摩一樣,想到這裡我眼眶都濕了…… 簡丹似乎也跟著想起那一天的場景,輕笑出聲。哎哎哎,終於笑了。我側頭看他,拍 拍他的手:「好啦簡丹,我幫你,就這麼決定了。」 「幫我什麼?」簡丹停下腳步,在路邊花圃坐下。他打開那盒外帶的麵,招手要我過 去。 「幫你追男神啊!」我坐到他旁邊,像小狗等開飯一樣地望著那盒麵。 簡丹拆免洗筷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他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再說一遍。」 「我要幫你追、男、神!」說兩百遍都行。 「還沒放棄?」簡丹愣愣地瞪著我:「妳別鬧了。」 「才沒有鬧。你告訴我,男神到目前為止交過幾任女朋友了?」我說。 「沒數過。」簡丹的語氣有些森冷,他用免洗筷捲起大量麵條,直接往我嘴裡塞,試 圖堵住我的話。 不過失敗了,我邊嚼邊說: 「應該有七個了,你都不著急嗎?你難道不想做點什麼來改 變現況?」我又說:「我可以幫你爭取你要的東西——」 「這不是我要的東西。」簡丹打斷我,他抿抿唇,望向夜晚的天空: 「夏寧甯,妳很單 純,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妳要知道,事情有時候不是妳表面看到的那個樣子。我要的東 西……」 「怎樣?」我嘴裡都是麵,只好鼓著腮幫子問。 「我要的東西……」簡丹又說一次,他一直沒能把話講完,甚至伸手過來,我一度以

為他要打我還是捏我,連防禦姿勢都做好了,但他只是用食指點了我鼻子一下,見我沒什 麼反應,又繼續用食指關節磨蹭我的臉頰,像在摸一隻小狗。 我一度覺得氣氛有些微妙,困惑地看著他:「幹嘛?我臉上有東西嗎?」 簡丹大概是被我鼓脹的腮幫子給逗笑了,他嘴角上揚,表情有些過分好看: 「不,我只 是沒看過豬邊吃義大利麵邊講話。」 不過他說出來的話讓我差點氣胸,我只好順勢低頭,把嘴裡的麵通通吐在他身上。 俗話說得好,冤冤相報何時了。 就在我以為,我和簡丹要互相傷害對方到天荒地老時,幾天後,他做了一件讓我出乎 意料的事。 「愛吃鬼,你偷吃我餅乾!」簡丹沒有鎖房門的習慣,我衝進去時,他剛洗好澡,從 浴室出來,邊擦頭髮邊斜眼睨我。 「搞清楚誰才是愛吃鬼,肉球。」他伸腳絆了我一下,我跌在他身上,他立刻把我推 開,扔到床上去。 這個人,完全不懂何謂憐香惜玉。撲倒在床上,面朝下的我,瞬間感覺有千絲萬縷的 負面情緒湧上心頭。靠,我昨天到底是失什麼心瘋!真是狗絆呂洞賓,呂洞賓跌死! 「起來,小豬!別裝死!」簡丹跟著坐上床,拍了我的背一下。 「那是學長從紐西蘭帶回來的餅乾,很貴。」我把臉埋在他床單裡,邊說邊把口水全 留在他床單上。 男神特地帶給我的名產,就這樣毀在這個人嘴裡。這個人還用那張嘴侮辱過我無數次! 我特地把餅乾藏得那麼深,他到底怎麼翻到的! 「別趴我床上,我知道妳在抹口水,妳要是繼續抹,明天妳的床單會發生什麼事,我 就不知道了。」我感覺到他躺下,因為床的另一邊陷得更下去。想起上次慘痛的崩潰哭經 驗,我立刻收起口水。 簡丹沒再說話。 幾秒後,我偏頭看他。他把雙手枕在頭下,浴巾隨意擱腹部,看上去很愜意。嘖嘖嘖, 如果趁現在照張相的話……啊嘶,那個腹肌放大照一定可以再加個三千塊…… 「想都別想。」真邪門,他好像聽得見我心裡話。 「你吃光我所有餅乾,總要有東西賠償我。」我說。 「要知道,我沒霸凌妳本身就是一種賠償。」簡丹勾起嘴角。 「靠,什麼理論!你根本天天都在霸凌我,你是霸凌慣犯!」我怒。簡丹的厚臉皮模 式真是無限上綱!一個「肉球」二字不離口的人,居然有臉說沒霸凌我!家裡所有可以當 凶器的東西,他幾乎都拿來打過我,我會這麼胖,有一半原因都是他害的!我要吃胖才能 保護自己!我很辛苦!我── 「夏胖,對哥哥講話要尊重,知道不?」他笑了,伸手捏了我臉頰,用力拉扯: 「長這 麼肥怎麼沒被物競天擇啊!妳看看妳,存在感低到達爾文都忘記歸類妳了。」 ……我承認,比嘴砲我確實贏不了他。

算了,就當我沒提過幫助這件事。爛人一枚,不用太在意是否能得到真愛。 「喂,萬年處女,最近有沒有物色任何男朋友啊?」簡丹捏了最後一下,特別大力, 疼得我生理淚水都流出來。 「有也不告訴你,條件好到你望塵莫及啦!」我推開他的手。 他點點頭,好笑地看著我,好像我是某種被踩到尾巴的動物: 「有空帶回來給哥看看啊, 哥幫妳鑑識一下。雖然哥可能看不到啦,是靈界的嗎?妳人脈真廣,這個哥的確是望塵莫 及。」他說。 「『哥』怎麼不去死一死!」我說,順勢推了他一把,他俐落躲開。 之後簡丹提議要去吃路邊攤,我們點了肉燥飯跟魚丸湯。吃飯時,簡丹一反往常那副 嘴砲性格,講了很多冷笑話給我聽,我在椅子上笑得東倒西歪,惹得一旁經過的路人都在 看我們。 簡丹吃飯總是比我快。等我解決那碗肉燥飯時,他撐著頭,坐在對面,安靜看著我。 剛洗完澡的他沒有吹頭髮,垂在眼前的瀏海微微遮住那雙漂亮的鳳眼,讓他看起來少了好 幾歲,像個高中生。憑良心說,他不開口的樣子真的很帥,有一種莫名氣質。可惜的是, 這個人安靜不了多久。 「六師弟,輕功水上飄最近練得怎樣?」果然。 我嚼完嘴裡最後一口肉燥飯,吞下去,然後說: 「簡丹,你長得還可以啦!但要是沒有 那張嘴巴就更帥了,你想,有沒有可能把那張嘴巴摘掉咧?」 他揚起眉毛, 「可是我想幫妳唱生日快樂歌。如果沒有嘴巴,要怎麼唱?」 我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拉開背包拉鍊,拿出一大包紐西蘭餅乾放到桌上: 「妳原本那包應該是捨不 得吃吧?都放到過期了。這是新的,給妳。」 我真的完全吃不下了,手上的筷子還停在半空中,我瞪著簡丹看。 這是簡丹嗎!這真的是簡丹嗎!真正的簡丹被外星人綁架了嗎!了嗎!了嗎! 「祝~妳~生~日~快~樂!」他料到我會有這種反應,直接不理我,開始唱起生日 快樂歌,不過只有一句,而且還是最後一句。靠,真沒誠意。 「你……怎麼買到的?」我隔了很久才開口。 「同學在紐西蘭打工。怎麼,很重要嗎?」對面的簡丹百無聊賴地摳著臉: 「妳如果要 原本的那包也是可以啦!我沒丟,只是整包幹走,偷吃了一塊,剩下的拍照給同學看,請 她代購。不過那過期了,妳真的要喔?」 我很想吐槽他,吐槽他沒有包裝禮物,吐槽他我生日根本不是今天,吐槽他餅乾是不 是有毒;可是到頭來,我根本說不出任何話,只能傻傻盯著他看。 「十八歲很重要,是成年禮。既然爸媽都在上班,暫時無法陪妳慶生,就我陪妳吧! 兩個屁孩一起慶祝。」簡丹眼睛飄向別處,乾咳了一下,顯得有些不自在,我還是頭一次 看到他這樣,有點新奇。 「我知道妳生日是下禮拜啦!但那天我有事,提前慶祝吧!」 我想起他去年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好像只買了一塊小蛋糕給他,上面插著一根小旗子

寫「給全世界最糟糕的嘴砲哥哥簡丹」 ,然後附上一張生日小卡,上面大部分都是「我恨你」、 「你去死」、「生日快樂」這幾個字的延伸。 「不要跟我說謝謝。」他在我要開口的前一秒攔截我的話: 「妳對我太有禮貌會讓我起 雞皮疙瘩。」 ……你才是吧! 他這樣反應,我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既然妳也成年……」他又說,然後轉身朝老闆娘吆喝,點了六罐啤酒,之後他朝我 笑道:「來慶祝夏寧甯十八歲生日。」 「我不能喝酒。」我說。 「可以,妳成年了。」他回得多理直氣壯啊! 「我下禮拜才成年,而且我們之中其中一個不能喝,還要騎車耶!」 「摩托車停停車格,我們走路回去。」他說。 「不要在那邊小劇場,跳過這題,反正妳 今天就是得喝,至少一罐以上,就這樣。」 我為難地看著他。我不知道自己喝醉會變成什麼怪物,而我真的不想知道。 老闆娘把啤酒送來後,簡丹幫我開了一罐,放到我面前: 「妳許兩個隱藏願望自己留著, 最後一個公開願望我幫妳許。」他說,然後我瞪著他,這傢伙又要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我希望妳永遠幸福快樂。」他笑了,很溫和的笑,差不多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對我 露出的那種好哥哥笑容一樣: 「我希望妳永遠都是這個夏寧甯,很失控、很有趣、很樂觀, 有時候像河豚一樣,戳一下就膨脹,氣鼓鼓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好嚇人,這傢伙從來就沒稱讚過我,他的 DNA 並不具備這樣的設定。現在這樣是鬧 哪齣?我把椅子往後拉一公尺: 「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什麼困難,急需資金周轉?我告訴你, 我沒錢哦!你把我扒光了都沒錢哦!沒錢哦!真的沒錢哦!我窮得只剩體脂肪,要就拿去 吧!通通拿去!」簡丹於是放聲大笑。 相處這七年,我老是從簡丹身上收到三種「驚」 :驚奇、驚悚、驚訝,今天好像加進了 第四種:驚喜。 後來我拆開那包餅乾,吃掉其中一塊,抬頭,看著他說: 「好啦!我想一想,覺得還是 要公開我其中一個隱藏的生日願望。」他捏扁手中的啤酒罐,抬頭看我,滿臉紅通通的, 我停了一下,繼續說: 「我希望你喜歡的人也能喜歡你,希望你也能得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別氣餒,我會幫你一起完成這個願望。」 簡丹撐著頭看我,沒回應,倒是挑起一邊眉毛,淡淡地笑了。 05

奶罩你

簡丹喝醉了。非常誇張的那種醉,醉得六親不認,醉到他開始背唐詩三百首。 天理何在?信用何在?不是說壽星最大嗎?簡丹,你不是說要幫我慶生嗎?一個人喝 掛也太沒義氣了吧!雖然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是廢渣,但用不著連醉了都這麼死命執行你

的渣程式吧? 為何我淪落到要扶一個比我高一顆半頭的人回家,這個人還非常不安分,老是掙脫我, 跑去騷擾路人? 「我……覺得……妳很……漂……漂……。」 他第十三次掙脫我,跑去騷擾路邊的檳榔西施姐姐時,我已經累到說不出話了,只是 一直尷尬笑,然後機器式地重複那句「不好意思」 ,再用最快速度把人拉走。 「我也覺得你很帥。」結果檳榔西施姐姐似乎覺得我們很好笑,她阻止我拉走丟臉中 的簡丹,伸手捏捏簡丹下巴,開始調戲他,想看他有什麼反應。 「那我們……我們……噁……」他打了個嗝,我很怕他隨時都會吐出來。我跟檳榔西 施姐姐道歉,二度想把人拉走,沒想到這次姐姐又舉手擋住我。 「好啦!跟妳男朋友鬧著玩的!妹妹,妳等我一下。」佛心來著的姐姐說完就跑去店 後面,留我和簡丹趴在櫃台上。 我非常想跟她解釋:這個丟人現眼的傢伙其實是我哥。但她顯然不在乎這些細節。 「妳……妳當我女朋友……好……好不……噁……」簡丹仍在努力完成那句沒人當真 的話,他舉起雙手揮舞,還撲過來抱住我,整個人超失控。 「沒人想當嘴砲酒鬼的女朋友,安分點。」我抓住他雙手,壓在櫃台上,他開始扭來 扭去。 「妳誰啊!走開!大爺想尿尿!」然後鬼吼鬼叫。 「大爺不想回家!大爺要 DISCO BABE!」然後當街跳舞。 「大爺今天爽!大爺想睡!」然後一個勁傻笑。 OK,我發現自己身上僅存的最後一點良心跟耐性都快要沒了。其實……其實拋下他 是可行的吧?我可以跟爸媽說哥哥不知道跑去哪兒了,沒人會發現的。等他們意識到是我 拋下簡丹,也不會再跟我追究什麼。沒事的,對吧? 可是,就在我計畫要如何把簡丹扔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時,西施姐姐出來了,身後還 跟著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孩子,年紀看起來跟我們差不多。 「妹妹,我幫你們叫計程車了,待會車子就來。妳身上有錢吧?」她問,我點頭後, 她指了指一旁的男孩子: 「這是我堂弟,他騎車跟妳們回家,妳應該扶不動妳男朋友吧?讓 他幫妳。」 男孩子朝我禮貌點頭,再把頭轉向簡丹,看見簡丹時,他似乎很訝異:「簡丹?」 「你認識他?」我快扶不住簡丹了。男孩子見狀,一個箭步過來幫我扛住簡丹,簡丹 立刻趴在他身上喃喃自語。 「我是夏瑾琛的朋友,」男孩子說:「有回台灣都會找他們一起打球。」 「哇,你在國外讀書啊?」我驚奇地看向他。 「嗯。」男孩子話不多,也不常笑,個性似乎有點冷。 「妹妹,你們回家小心啊!」西施姐姐朝我們揮手道別。 我熱淚盈眶了,世上真的有好人。我不斷跟姐姐道謝,她叮囑我注意安全。後來上了

計程車,平安到家,男孩子把簡丹扶回房間,放在床上,簡丹悶哼一聲,嘴裡還在叨唸九 九乘法表。 「真是謝謝你,幫大忙了。」我雙手合十,不斷朝男孩子表達感激之情。 「我沒看過他喝醉。」男孩子趁機巴了簡丹的頭兩下,又抬頭看我: 「我姊剛剛說,你 們現在是情侶?什麼時候的事?瑾琛…...簡丹沒提過。」 「不是,你姊誤會了。」這誤會可大了,「簡丹只是我哥哥,我是……」 「夏寧甯。」男孩子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震驚不已,盯著他面無表情的臉看了好久, 他才伸出手說:「我知道妳是誰,我是歐世文。久仰大名,一直沒機會認識妳。」 久……久仰大名?我握住他的手,感覺他充滿力道地回握。歐世文見我這副嚇呆了的 模樣,嘴角微勾,伸手摸摸我的頭。有些人的臉孔真的天生適合笑,歐世文就是其中之一。 他平常的表情容易拒人於千里之外,像個冰山帥哥,但一笑起來,我感覺自己從冬天進入 了春天,甚至聽見蟲鳴鳥叫。 「妳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歐世文說。 「你……你想像的?你想像的?」簡丹到底跟他講了什麼? 「比我想像的傻。」歐世文收起笑容,直言不諱地說。 「……。」被一個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淡淡地婊了,我如遭雷擊。 但顯然歐世文沒想繼續這個話題,他把頭轉開,好像有想走人的意思。陪他下樓的途 中,我和他小聊幾分鐘,得知他是男神媽媽的大學朋友的兒子,跟男神可以說是從小一起 長大的青梅竹馬,男神甚至在認識簡丹之前就認識了歐世文。 看著歐世文戴上安全帽,跨上那台小綿羊,全程動作俐落帥氣,我不禁開始感嘆:唉! 不知道是誰說的:物以類聚,帥哥的朋友還是帥哥。這群高顏值的人類到底想逼死誰啊? 送走歐世文後,我又回簡丹房間看他,順便替他把棉被蓋上。 聽別人說,酒後模樣通常是人內心最真實的映照。剛剛,我目睹流利的唐詩三百首、 大爺想尿尿、DISCO BABE……嗯,真實的模樣。老天,這傢伙智商到底多少? 「九九八十一。」碰到床,簡丹就變乖了,他露出幸福表情,抱著自己枕頭傻笑,背 完所有乘法表後,他叫了我的名字:「夏寧甯。」 「幹嘛?」我坐到床邊,拍了他臉頰一下。 他抓住我的手,笑了:「豬……豬蹄。」 「……。」醉成這樣還能這麼討人厭,真是貫徹始終。 他見我不說話,又繼續傻呵呵地笑,然後把我的「豬蹄」放到嘴邊吻: 「夏瑾琛,我好 難受。」 我沒有把手抽回來,甚至有股衝動,想把這個狼狽的簡丹錄下來給男神看。沉默幾秒, 我說: 「簡丹,我幫你追夏瑾琛。」也許得不到清醒中的答案,但只要是從簡丹口中出來, 就是答案。 「對,夏瑾琛還欠我一千塊。」他鬆開我的手,抱著枕頭嘟噥。 「讓我幫你,好嗎?」雖然你老是嘴砲我,雖然你醒了可能會繼續欺負我,雖然我也

許會後悔說要幫你,但是看你這個樣子,我莫名難受。所以讓我幫你,好嗎,簡丹? 「夏瑾琛,我好難受,你騙我……」簡丹還在說。 有些事情,真的是醉了比清醒好,例如說,感情宣洩這種很傷身的東西。 嘆了口氣,我關上他房間燈,在走出房間前對他說: 「我們可以試著努力看看,不管結 果怎樣,我都會陪你一起面對,因為我們是兄妹,我罩你。」 我知道他不會記得這些話,但我還是想說。 裡頭傳來簡丹的醉言醉語,他重複我的話,用一種很畸形的理解方式: 「奶罩你、奶罩 你。」 ……對啦,奶罩你,簡丹。 隔天一早,我 call 了秘密武器出來。行動成功的第一步就是:做就對了! 「夏瑾琛,十九歲,一百八十二公分、七十五公斤、天蠍座,個性溫和、善解人意。」 我朝桌子對面的盼盼微笑。 盼盼愣了幾秒,然後把椅子往後拉,整個人離我遠了一點。我保持笑容,傾身向前, 又再離她更近。 「喜歡吃辣,沒有特定喜歡的女孩子類型,不過根據我的細膩觀察,其交往對象年齡 都比自己大。」我繼續說:「夏瑾琛有一個妹妹叫『夏瑾盼』,兄妹倆差一歲,而且,夏瑾 盼是個超、級、大、好、人。」 盼盼垮下臉,她把椅子拉得更遠,然後開始怪叫: 「女人,不要亂發我好人卡!妳到底 想幹嘛!妳肖想我哥很久了我都裝作不知道,但妳也不用這樣發癲吧!」 「NO!NO!NO!妳哥是我男神,我對他只有無窮無盡的崇拜,無關愛情。」我搖著 手指頭: 「今天來,主要是想要妳幫忙解救一隻迷途羔羊,這隻羊在愛情的路上迷了路,需 要知道 final answer。」 盼盼像是看瘋子一樣看著我:「妳喜歡我哥,想追他。」 「不是我!跟妳說過多少遍!他是男神!我只想膜拜他,不想褻瀆他。」我激動到開 始敲桌子。 「可是……可是妳每次看他的表情都很猥褻又淫蕩。」盼盼說。我覺得地球好像瞬間 裂成兩半,北半球是我,南半球是盼盼。 「胡說八道!」我為自己找台階下。 「我這裡都有證據。」盼盼在我走到一半時,伸手把剩下的台階拆了。她拿出手機, 滑開鎖屏,瞬間找到許多張我盯著男神看的照片,一張又一張,全是癡呆臉。 「手機沒收。」我搶過她手機,開始一張張刪掉。 「我有備份。」對面的盼盼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 「給我!」我又激動了,才剛要從椅子上起身,手機卻響了。 是簡丹打來的,我才一接通,就聽見他剛睡醒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妳在哪?」 知道嗎,簡丹?我赴湯蹈火,把自己給送去地獄了。守門人誰都不是,就是你心上人 的妹妹,她正無所不用其極地挑戰我的下限,但是沒關係……奶罩你。

06

豬一樣的哥哥

俗話說得好,不怕神一樣的隊友,就怕豬一樣的哥哥。……嗯,不對,好像不是這樣。 無所謂,反正因為盼盼的關係,我有如神助。男神房間,GET! 「學長早!」盼盼帶我進家門時,院子裡那條大狗一直對我叫囂,有點像是不祥預兆, 但我只當那隻狗是簡丹,吠過就算。 「寧甯早,」男神穿得很居家,頭髮有幾搓亂翹,配上他那張剛睡醒的高顏值面容, 頗有幾分傻白甜的感覺。「怎麼會想到要過來?」 「撞到頭。」盼盼邊打哈欠邊說。 妳才撞到頭,妳全家除了男神以外都撞到頭啦哼! 「我房間沒什麼好看的。」男神邊笑邊推開他房間門,裡面乾淨整齊,跟簡丹的房間 簡直天差地遠。「妳們系上作業也太奇怪了吧?設計男大生房間?哪個教授出的作業啊?」 我聽完一陣乾笑: 「新來的啦!我也忘記他名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其實根本沒有這個教授。 我左看右看,只在書架上看到一些錶了框的照片,大部份都是簡丹跟男神的合照,根 本看不到其他跟女孩子的合照。至於牆上裝飾,則大多是櫻木花道或國外籃球明星的海報。 我在男神的房間轉了一圈,一無所獲,最後看見男神盤腿坐在床上看我。 我吞了口口水,然後問:「學長……你跟你女朋友,感情好嗎?」 男神似乎被我的問題噎住,好半天沒回答我: 「當然好啊!怎麼了?」我還沒回應,男 神又繼續問: 「是簡丹叫妳問的嗎?」 我趕忙應道: 「不是!不是!不是他。」想了想,說自己也很怪,只好隨便扯了一個剛 認識的人的名字:「是歐世文啦!哈哈,前幾天遇到他,跟他聊起來。」 男神本來懶洋洋地靠在牆邊休息,一聽見「歐世文」三個字,表情瞬間驚恐得像是看 見哥吉拉躺在他房間睡覺一樣,他連珠炮似地問了我三個問題,我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妳 認識他?他回國了?他跟妳說了什麼?」 我吞了口口水才回答: 「前、前幾天跟簡丹出去喝酒,遇到歐世文的堂姊,堂姊叫歐世 文幫我扶簡丹回房間,因為簡丹當時醉得不省人事,有點難控制。那時候跟歐世文聊了一 下天,大概知道你們認識。」 男神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控,尷尬笑了笑:「就這樣?」語氣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就這樣。」我呆愣地點頭,隱約覺得男神好像想隱瞞什麼,而這個「什麼」只有歐 世文知道。 於此同時,我無法忽略坐在男神身邊的盼盼,她一直瞪著我。為了化解尷尬並轉移她 注意力,我搔搔鼻子,蹲下來開始摸男神的床板,裝忙裝忙: 「對了,學長,你這個床的材 質是什麼啊?」 「木頭。」男神愣了幾秒才回,好像我問了什麼白癡問題。

「喔,是好木頭呢!」我邊摸邊笑,惹得盼盼大翻白眼,還不斷伸腳踹我。唉,盼盼 在,實在不好辦事!我正準備支開她,打算跟男神坦白簡丹的事時,突然,口袋裡的手機 響了,鈴聲是可怕的命運交響曲……我設給簡丹的專屬來電鈴。在這麼一個重要時刻打過 來,果然一切都是命啊! 「三八,開擴音。」一接起來他就譙我,還命令我。 「我不要。」我試圖反抗。 「妳知道妳現在在幹嘛嗎?別幹蠢事。按擴音。」簡丹沒有大吼,可是他的聲音愈來 愈冷,聽得我有點怕。反抗失敗,我按下擴音鍵。 「夏瑾琛,開門。」他說,背景吵雜聲不斷,聽起來人似乎在大馬路上。 「你在樓下?」男神有些嚇到, 「你們兄妹是怎麼了?好好一個週末怎麼都跑到我這裡 來?」他邊說邊指示我切掉電話,跟他下去。 「你哥聽起來心情不太好耶。」盼盼跟在我身後,擔憂地說。她對簡丹一直都很有好 感,因為簡丹不會言語霸凌她,反而對她很好。我的觀察是,簡丹在人情賄賂她。 鐵門打開時,簡丹就站在外面,頭上安全帽沒拔,手裡拿著機車鑰匙。他看著夏瑾琛, 面無表情,一語不發。 「同學,你丟了東西嗎?」男神戲謔開口。 「對。」簡丹跟著勾起嘴角,「丟了一坨會走路的肉,你有沒有看見?」 身後的盼盼很沒形象地大笑:「學長,你們家的肉一大早擾人清夢啦。」 「說是教授出的作業,好像要觀察男大生房間,你要不要等她拍完照再載她走?」可 憐男神還是一樣單純,非常信任我的說詞。 簡丹沒有拆我後台,他笑了一下:「週末做什麼報告?夏寧甯,過來。」 我猶豫幾秒才往簡丹那裏走,盼盼還在笑,我朝她比出中指,痛恨她的不中用,順便 哀悼我失敗的告白任務。 坐上昨天被我們扔在市區的摩托車後,簡丹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往郊區騎。 「我們要去哪裡?」敲敲他的安全帽,我問。 「屠宰場。」簡丹在停紅燈的時候回我。我用力捏了他腰一把,他大笑。 「你記得你昨天怎麼回家的嗎?」我掀起他的安全帽頭蓋,說: 「歐世文幫了我好大的 忙。」 簡丹回頭看我,表情非常錯愕:「歐世文?」 「對啊,他是檳榔攤老闆娘的堂弟,被叫出來一起扛你回家。」 「……他回國了?他跟你說了什麼?」簡丹突然滿臉不自在,還問了男神幾分鐘前才 問過的話。 「他說自己是男神的朋友,有時候會跟你們一起打球。」我想了想,談話內容好像沒 什麼特別突出的地方,只是歐世文這個人氣場強得讓人難忘,就算他講的是什麼「丁丁和 迪西一起玩」之類的白痴話,好像也無損他身上散發的威嚴感。 簡丹「嗯」了一聲,沒再回話,好像在想什麼,我於是又說: 「不過你倒是跟我說了不

少話,還一直親我的手,」語畢,我察覺到簡丹身體一僵: 「講了好多次男神的名字,唉。」 簡丹從那之後再也沒試圖跟我聊天,只是快騎到目的地前,他突然對我說: 「很抱歉, 我以後不喝酒了。」 我像是看大猩猩唱歌跳舞一樣地看著他的背影發愣。 敢情這個人沈默這麼久,居然是在懺悔嗎! 「你是誰!你把簡丹還來!簡丹!我來救你了!快走!惡靈退散!」我抓著他肩膀前 後搖晃,左右擺動,他連連飆髒話都甩不開發瘋的我,我們就這樣保持著詭異的氣氛一路 騎到終點——一座墓園。 我愣愣地跟著他拔安全帽,走進墓園,他手裡拿著剛從置物箱拿出來的花,很新鮮, 還滴著水。大概過了十分鐘,他才停下腳步,站在一座墓碑前,我嚇了好大一跳。這是一 座基督教墓園,墓碑照片的女人看上去跟簡丹有九分相似,五官很美,是簡丹的媽媽,我 從沒見過。 這七年來,我坐牢的親生父親、簡丹逝世的親生母親,在這個家庭,好像是什麼禁忌 話題一樣。我們很有默契不提起,並不代表他們不存在。 「嗨,媽。」他笑著說:「這是我之前跟妳提過的寧甯。」 「阿、阿姨好。」我緊張地鞠躬。 「記得嗎,媽?我說過她很胖,是顆球。」簡丹說完,我立刻拿手肘撞他。 簡丹笑了幾秒,蹲下把花換上,順便用衣服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我低頭看他, 他的眼神寫滿溫柔,幾乎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簡丹。他身上還穿著昨晚的棒球外套和牛仔 褲,看起來那麼慵懶,那麼孩子氣。 「學會騎車後,我開始瞞著爸,自己來看她。」簡丹席地而坐,拍拍他身邊的空位, 要我也坐下。 「我在這裡是不是有點奇怪?」我尷尬發問,乖乖跟著坐下。如果簡丹要瞞著爸,勢 必是因為媽的緣故。他怕媽會有多餘想法,所以才會自己一個人來吧?那我呢?我在這裡, 簡丹的媽媽不會不舒服嗎? 「別擔心,草皮沒有噸位限制。」簡丹又在嘴砲,我這回不打算理會他。他老是用打 哈哈的方式跳過他不想回答的問題,我習慣了。 幾秒後,我又忍不住問: 「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想要我幫你忙?」我講得很隱諱,我 不知道簡媽媽清不清楚這件事。 「妳說,妳想幫我追夏瑾琛?」簡丹看起來並不打算隱瞞他媽媽。 我點點頭,同時在想,他應該有點氣我擅作主張,不過他沒表現出來。簡丹沒有直接 回應我,他側過頭,盯著停在不遠處草坪上的一隻小鳥看,然後歪頭一笑: 「夏寧甯,妳這 人有病。」 我沒有應聲。 他繼續說:「妳其實不用討好每一個人,真的沒必要。這樣活著太累了。」 「我沒有討好你,我只是看不下去。」我說。

「看不下去什麼?我悲哀的暗戀史嗎?拜託,我自己都不覺得怎樣了。」簡丹依然沒 看我。 「你很痛苦,我看得出來。」我說。 「真的?」簡丹哈哈大笑,很假的那種笑,然後他轉過頭,傾身靠近我: 「這位施主, 請問妳怎麼看出來的?」他又是那種想打哈哈的態度。 「你昨天把自己灌醉也是因為學長嗎?還是因為阿姨?你覺得這樣喝就會好過一點嗎? 折磨自己是你的興趣嗎,哥?」我問,他盯著我看,似笑非笑。 「為什麼去煩盼盼跟瑾琛?」不但沒回應我,他還反丟問題過來。 我一語不發地瞪著他。 看見我的病貓樣,簡丹笑得很稚氣,虎牙和酒窩都露了出來: 「妳這份計畫書寫得非常 草率兼幼稚。」他轉頭回去看墓碑。 「我只是想幫你跟男神說。」我垮下臉。 「用不著。」他說,多麼平靜的語氣。 「為什麼?」我問。 他轉頭看我,臉上有種很哀傷的神情,比平常的冷言冷語還要讓我生氣。 「至少你得讓他知道你喜歡他。」我說。 他深深地看著我:「有用嗎?」 「總有一天會有。」我點頭: 「你得讓他注意你!一直看著你!眼睛裡只有你一個人!」 「我一直都在這麼做。」他呵呵一笑,我討厭他這種雲淡風輕的樣子。他一直都在這 麼做,但是夏瑾琛還是交了女朋友,一個又一個。沒什麼用,現實總是敲醒夢中人。 「以後別這樣了,別再去騷擾盼盼跟瑾琛。妳可以以朋友身分接近,就是不准打這種 算盤。」簡丹說:「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處理。」 「好啦。」我偏頭看他。 「好不習慣喔,我們現在應該互相嘴砲。」簡丹把雙手往後面的草坪放,仰起頭,看 向天空。 「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國定休戰日。」我一說完,簡丹立刻大笑。 07

溫柔的人

會認識男神是因為簡丹,非常順其自然。但是,認識男神的親妹妹繼而成為朋友…… 則是個天大意外。 在這個顏值至上的世界裡,男神從小到大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只是,我在高二那年 才知道男神有個妹妹。 通常,有這麼一個有名哥哥應該要開心到天邊,可是夏瑾盼非但低調行事,甚至不太 想承認自己跟男神的關係;她對外宣傳自己是獨生女,還要自己的哥哥也這麼說,雖然很 傷自家哥哥的心,但是的確,這麼做讓她的求學階段跟個正常人一樣,她的行為不用被放

大審視,不用在別人眼光下生活;男神實在太耀眼,她寧願獨活也不要跟男神在學校扯上 任何關係。 我們當年,是在廁所認識的。 對,廁所。我發現自己生理期來,可是身上沒有衛生棉,而且裙子也沾到血,非常狼 狽,我求救好幾次都沒人應聲,大概過了一分鐘才終於有個人走進來。 「同學、同學!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我聽見腳步聲,非常高興。 那個女孩子停下腳步,顯然愣了很久:「怎麼了?」 「我……我忘記拿衛生棉進來,我剛剛才來生理期,妳能不能幫我去販賣機買一個? 我可以還妳錢。」我問。 「這裡是男廁耶!妳還好嗎!」那個女生拔高音量。 「男……男廁?」我錯愕瞪著門板。 「好啦,隨便,這個不重要,我馬上出去幫妳,妳等我一下。」說著說著她急急忙忙 跑出去。 後來又進來一個人。我保持全然安靜,因為剛剛那個女孩子說這是男廁。 現在是怎樣,我的智商已經低到分不清男廁女廁了嗎?雖然這裡是高年級的樓層,我 不熟地形,有點迷路,但剛剛在路上遇到簡丹,問他女廁在哪裡,他直接把我帶到這裡啊…… 呃,不對,現在想想,我腦子是不是糊到白膠?隨便問一個不認識的人都比問簡丹好, 他整我的次數已經可以列入金氏世界紀錄了。 女孩子衝回來時,剛好撞見那個剛上完廁所的人,他們認識。 「盼盼,妳在幹嘛?」是男神的聲音。我脖子一陣緊縮。 「沒你的事啦!」女孩子隨便打發他,她湊到門前:「我從門縫遞過去喔!」 她真的把衛生棉從門縫遞了過來。我整理完後打開門,原先想跟她道謝,但是在看到 她身後還站著男神時,我的話直接卡在喉嚨:「啊。」 女孩子似乎不知道男神沒走,她也跟著轉頭,看到男神時,完全沒有其他女生會有的 小鹿亂撞鏡頭,她只是厭煩地推了男神一把: 「你怎麼還在這裡啊?走開啦!你在這裡人家 會尷尬!」當時我以為盼盼是男神的女朋友,可是氣氛又有點不太像。 「我認識她啊!寧甯妳怎麼在男廁?」男神抓住盼盼的手,指著我。 「寧甯?夏寧甯?」盼盼回頭,驚愕地看我: 「她就是簡丹的妹妹?不像呀!」豈止不 像,簡直連品種都不一樣。高二的簡丹帥得人神共憤,雖然那張嘴巴還是一樣機車,行為 也幼稚到地心去,可是當年的他跟圓圓肥肥的我走在一起,給外人的感覺就是「零遐想」。 倆人氣質實在差太多,不可能被聯想成情侶,更遑論家人。 「本來就不可能像,他們沒有血緣關係。」男神推了她頭一下。 「謝謝妳的……幫忙。」礙於男神在場,我委婉道謝。 「不用客氣啦!對了,妳怎麼會在男廁啊?我是進來環評的志工夏瑾盼,妳該不會是 躲在裡面哭吧?有需要我幫妳其他什麼嗎?」她見我走到洗手台洗手,好像是發現我裙子 的事,二話不說,脫下自己外套,幫我綁在腰上蓋住血漬: 「我有多帶一件裙子,妳要借嗎?」

天啊,這熱心程度……男神這次交了好善良的女朋友啊!這善良程度簡直屌打簡丹八 十七條街了啊!好想問她:妳缺不缺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啊?我可以應徵嗎? 「是生理期?」男神了然於心,抱歉地抓抓頭:「不好意思,是不是讓妳尷尬了?」 「對啦!哥,你很煩,快出去!」盼盼說,我這時才意識到她制服胸前那三字「夏瑾 盼」,前面兩字跟男神一模一樣根本不是巧合,他們是兄妹! 對,就是這樣。遇見重義氣又正直的盼盼,磁場相投,也成了朋友。命運很神奇,簡 丹和男神高三畢業考上同一所大學,我和盼盼也是。因為不同科系,我們不常走一起,只 偶爾約出來吃飯。我非常喜歡跟她一起行動,直到今天……她快要唸到我耳朵長繭了。 「夏寧甯豬腦、豬心、豬行動力。」而且還學簡丹嘴砲我,長達二十分鐘。 今天是籃球隊準備北上球訓的日子,身為打雜的球隊經理,我自然得跟前跟後。只是 盼盼既不是籃球隊幹部,也不可能是男籃隊員,我非常納悶她怎麼也提著行李跟過來,還 能在學生餐廳逮到正在吃飯,準備待會上遊覽車的我。她並沒像往常那樣跟我聊天,只是 不斷嘮叨我那天一時興起跑去男神房間的事。 「不要連妳都這樣啦!我知錯了,對不起!」我把頭埋進桌子,低聲哀嚎。 盼盼非常女王地拍了桌子一下:「到底是哪個人讓妳這麼赴湯蹈火啊?」 她這麼一問,簡丹的臉突然出現在我腦海,然後是那句警告「以後別這樣了,別再去 騷擾盼盼跟瑾琛」…… 「跟我說是誰,我才能幫她對症下藥啊。」盼盼補充。 「不能說。」搖搖頭。 「可是,愛情本來就要自己爭取啊,哪有人靠朋友?」盼盼用食指推了我頭一下: 「我 真的無法理解,不懂夏瑾琛為什麼那麼搶手,女生們好像都缺乏照顧一樣,一窩蜂不知道 在幹嘛。」 「因為學長條件很好。」還是我的男神。我遮住頭,不讓盼盼繼續攻擊我的腦袋。 盼盼笑了一下:「我覺得你哥條件更好,又高又帥又溫柔又活潑又有 alpha 氣質。」 親愛的盼盼,我可以列舉好多實例告訴妳,那不是 alpha 氣質,比較像是肉食動物散 發出的狩獵本能與不耐煩與各種霸凌草食動物本能,我拒絕稱它作 alpha 氣質。還有…… 溫柔?天啊,我下巴都快掉了!簡丹偏心盼盼根本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個月、兩個 月的事,是終生偏心啊!拚命欺負我,卻把所有男人該有的風度獻給盼盼。溫柔?這方面 設定絕對有誤! 「……盼盼,別對簡丹抱有可怕幻想。他就是一個呆子、惡霸、魔鬼、流氓、下三濫。」 兼癡情種。「沒別的了。」 「我哥也是啊。」盼盼大笑,點頭後又搖頭: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說,因為我們太熟 了,當然知道這個人所有缺點跟祕密,對我們而言,這個人就不會再有完美形象,是有破 綻的。但是別人又沒看到這些,對不對?有句話我非常認同, 『人因誤會而相愛,因了解而 分開』 。如果那些女孩子知道哥哥私底下的真實模樣,她們還會愛嗎?破綻很多,男神都不 男神了,對吧?」盼盼歪著頭說。

是嗎?簡丹喜歡的夏瑾琛,也是那樣有破綻嗎?可他還是那麼喜歡,隨著年歲更迭, 看了那麼多關於夏瑾琛的每一面,這份喜歡反倒像壺酒一樣,愈陳愈香。他那麼那麼地喜 歡他,好的壞的,照單全收,從沒想過要放棄。 昨天那個喝醉的簡丹,說了好多次「難受」 ,然後又哭又笑。為他蓋上棉被前,簡丹抓 住我的手,悶聲說了句:「我好……我好喜歡你。」 他在夢中遇見男神了,我有點好奇,男神的回應是什麼呢? 「這樣吧,夏寧甯,我們來交易。」盼盼拍拍桌子,打斷我思緒。 「什麼交易?」我原本以為就只是她給我一顆蘋果,我給她一條香蕉這麼簡單的交易, 但我很顯然錯了。 盼盼傾身向前,更加靠近我,她壓低聲音,唯恐路過的人聽見: 「我哥最近好像又快跟 他女朋友分手了,所謂打鐵要趁熱,要追趁現在。我可以幫妳那個神祕朋友追我哥,但是 妳也要幫我一個忙。」 我有些愕然,盼盼從不要求我幫忙,這可是第一次,好稀奇。 「什麼忙?」我問。強大的盼盼怎麼還會需要我幫忙? 「幫我,」她笑得很美,那張臉跟男神幾乎一模一樣: 「追簡丹。」可是她的話,卻像 一顆原子彈,瞬間把廣島夷為平地,也把我炸碎。 見鬼了,剛剛是誰說愛情要自己爭取,不能靠朋友的啊!好妳個夏瑾盼! 08

差別待遇

我欲言又止,表情一定難看。 盼盼舉起手,在我開口說話前,先發制人: 「先等等。」她朝我微笑。媽啊,那神情! 我手機裡有男神的各種「笑照」 :大笑、微笑、冷笑、呆笑……這麼多種笑裡面,就這種溫 和笑最容易讓我心神盪漾:眼睛彎得跟明月一樣,只是輕抬嘴角卻意外讓整張臉都溫和迷 人了起來,讓人光是看著就要融化了。盼盼此時此刻的笑容簡直跟男神如出一徹! 「我知道妳想打槍我剛剛那句『愛情本來就要自己爭取,哪有人靠朋友』 ,不過在妳開 口,用那張根本打敗不了任何人的嘴巴說教前,我有兩點要聲明。」她邊笑邊說。我愣愣 盯著她看,她這副精明樣讓我想到簡丹。 也許,我是說也許。也許這倆人真的可以湊一塊,而且能和諧相處,迸出強烈火花。 不過當然,前提是簡丹願意放棄他的夏瑾琛。 「第一點,這不是『靠朋友』 ,這只是一筆交易。我給妳妳想要的,妳給我我想要的, 聽起來非常公平。我們只是互相利用,不是幫忙。」盼盼說,語氣如此油腔滑調,我懷疑 我們兩個的哥哥應該對調,她那麼小聰明,而我那麼笨,就跟男神一樣單純: 「第二點,我 的確是在為自己爭取,我只是借力使力。而妳,就是我的力。」她說。 「……妳真的喜歡簡丹啊?」隔了很久很久,大概有一世紀這麼久,我才慢慢開口。 盼盼翻了個大白眼,顯然認為我的問題很蠢。

「妳看到他會有心跳加速的感覺?」我問,盼盼立刻皺起眉頭。 「妳跟他講話會語無倫 次?每次都期待看見他?可是看見他了又會想躲開?」我繼續問,盼盼想開口,但我沒給 她機會,我接著問: 「他喜歡吃什麼?晚上幾點睡?最近瘋什麼?喜歡去的地方?喜歡怎麼 樣的人?交過幾個女朋友?以後想做什麼工作?真實個性機不機掰?」 我現在心情很複雜,真的。盼盼並沒被我的問題問倒,坐在桌子對面的她只是游刃有 餘地勾起一抹笑,然後傾身向前: 「所以說啊,我可以回答部分問題,但剩下的,我得靠他 妹妹了解。」 我不再說話了。我非常、非常地苦惱,我是說真的。我才十八歲,我沒辦法消化這麼 多東西,太難了。 我哥喜歡他好朋友,他好朋友的妹妹喜歡我哥。我怎麼有辦法,同時幫我哥又幫他好 朋友的妹妹?就邏輯來看,這結局根本無法成立,一定會有一方無法如願。 話又說回來,簡丹也說過不准我淌這場渾水。既然簡丹不准我幫他,我應該可以幫盼 盼吧?這樣以某種邏輯來看,我也是在幫簡丹脫離苦海。 「Do we, or do we not,」盼盼放輕了音量,在人來人往的學生餐廳裡,周圍噪音瞬間 被抽空,此時此刻,我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盼盼魅惑人心的嗓音。她一向很會說服別人, 我一向很容易淪陷:「have a deal ?」她問。 「盼盼,妳到底為什麼喜歡這個雙面人魔?就因為剛剛那幾點膚淺理由嗎?」我傾身 向前,看著盼盼的雙眼,最後一次確認。 盼盼笑了,張嘴正欲回答,卻是在下一秒,有個人突然冒失地撞到盼盼身上,更在我 倆來得及反應過來前,拉開盼盼身邊的椅子坐下。 那人頭上戴著鴨舌帽,很青春活力,他噙著和盼盼一模一樣的笑容,望著我。笑咪咪 的模樣配上他那張臉蛋,實在很討人喜歡。 「聊什麼,姑娘們?」男神問。 「你不要突然撞進來啦!」盼盼被男神嚇到,拿袋子用力 K 了男神一下。 男神邊躲邊對我打招呼,還是一貫地單純可愛:「寧甯,早安啊。」 「學長早安。」我也朝他笑,呵呵,美男在前,有誰笑不出來。 可是笑著笑著,沒什麼原因,突然就想起簡丹。 高一那年的某個週末,爸媽出門約會,留我和簡丹在家。因為太熱的關係,我和他都 跑去客廳吹冷氣,簡丹癱在沙發上,邊看周星馳的電影邊大笑,我盯著他側臉,低聲問他,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忘不了他那時候回我的話。 他收起笑容,轉頭看我,第一次,那張很壞的嘴巴沒有冒出半句惡言惡語。他說: 「喜 歡其實是一種很抽象的感覺,用文字沒有辦法形容。不過,要是妳想知道怎麼判斷,我個 人的情況是這樣:」他盯著我看,很認真的表情,然後他手腳並用爬過來我這邊,在快靠 近我時放慢動作,非常緩慢地接近我: 「每次看見他就會心跳加速,明明想好好講話,卻會 語無倫次;他讓你走路同手同腳、說話沒有邏輯,但是你還是得裝,你就是得裝,裝久就

習慣了,」他的逼近讓我沒辦法好好呼吸,我只能用手頂著他的胸膛,阻止他再靠近,可 是很顯然,那對他來說不構成任何阻礙,他壓住我雙手,笑了一下,把話說完: 「你的腦袋 甚至內建一套系統,記錄所有關於他的事,知道他喜歡吃什麼?晚上幾點睡?最近瘋什麼? 喜歡去的地方?喜歡怎麼樣的人?以後想做什麼工作?真實個性機不機掰?如果可以,你 還會用盡全力欺負他,好讓他眼中一直有你。這招很幼稚,可是挺有效的,我甚至有點上 癮。」 我吞了下口水,他微笑:「大概是這樣。」然後摸了我的臉頰。 我沒喜歡過人,到現在還是沒什麼概念。簡丹卻從以前就知道男神的一切習性,知道 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愛去哪裡、愛穿哪個品牌的衣服,甚至知道,這個人永遠都不可 能喜歡自己,卻心甘情願跟在他身後,活受罪,看著他和別人相好,看著他經歷一次又一 次戀愛。這樣的簡丹,既悲情又令人動容;這樣的簡丹,夏瑾琛卻沒機會發現;我有種想 把實話全說出來的衝動,我真的差一點就要吐實了。看著面前男神那張無憂無慮的臉,我 的嘴巴蠢蠢欲動。 「哥,」盼盼的聲音瞬間把我從衝動裡拽回來: 「你是不是跟學姐分手了?」她低聲問, 分貝之小,大概只有我們三個能夠聽見。 這句突兀的話像個巴掌,照理來說,應該要在男神臉上搧出一片猩紅才對。但男神不 知道是太會裝還是笑裡藏刀,總之他依舊笑著,甚至不是皮笑肉不笑,是一抹很真心很溫 暖的笑:「哪裡聽來的八卦?」 「沒人跟我說啊。」盼盼一臉得意。 「喔?」男神笑得更開心:「猜到的?」 「對。」盼盼顯然沒說實話。 「很乖,那妳繼續猜,把結局都猜完,我不打擾妳了。」男神捏捏盼盼的臉,從椅子 上起身,轉頭跟我說:「來,寧甯,我們上車。」 「寧甯還在跟我聊天!你不能搶人!」盼盼很激動。 「順便去找簡丹。」男神沒理盼盼,他直接對著我說。 「我也要去!」一聽見「簡丹」二字,盼盼立刻跟著起身。 男神沒有反對,帶我們走出學餐,踏進停車場。 停車場彼方,簡丹斜靠遊覽車車門,手抱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盼盼熟門熟路地 摸到簡丹身邊,朝他大叫:「學長好!」 簡丹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見是盼盼,非常寵溺地笑了:「盼盼好。」 就、是、這、種、差、別、待、遇。 「學長,你要跟寧甯坐嗎?」盼盼整個攀上簡丹的肩膀。哇靠,是多熟啊,夏瑾盼! 換作是我,簡丹早就把我推開,要我別把「豬蹄」放到他身上了。 差、別、待、遇! 「跟妳坐也可以啊,」簡丹簡直春風滿面,一百分學長。他趁盼盼和男神都沒注意的 時候轉過頭來,用唇語接著說:「位置會比較寬敞。」

我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把簡丹碎、屍、萬、段。 我撇過頭,決定對那倆人視若無睹,跑去找司機商量接下來的路線。 「司機大哥,等一下經過焚化爐的時候,麻煩停一下好嗎?」簡丹上車時特意經過我, 面色肅穆地問了句。 「為什麼要停焚化爐?」我跟司機同時愣住。 「車上有大型垃圾,我們要為學校環境盡一份心力。」簡丹把手搭在我肩上。 可惡!士可殺不可辱! 「簡丹,你他媽不要太得寸進尺!你會有報應我跟你說!」我甩開他的手,扯開喉嚨 大吼。簡丹邊仰頭大笑邊往後方座位移動,車上沒有半個隊員,沒人聽見他有多流氓,只 有我眼前依然發愣的司機大哥,還有我身後的男神……那個我一直在他面前保持著好形象 的男神,夏瑾琛。 一切都晚了。 「我不是……。」我想為自己最後的尊嚴作辯解,說我其實沒那麼沒氣質,說我其實 只對簡丹一個人這樣,但是男神那雙溫和的眼睛讓我說不下去。他上前幾步,摸摸我的頭, 笑了笑,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 09

說溜嘴

盼盼如願以償地坐在她的「偽白馬王子」身邊。遊覽車後方時不時傳來她跟隊員的吵 鬧聲,縮在第三排的我還得戴著耳機才能阻絕噪音。 坐我旁邊的男神從上車後一路睡到現在,我拿手機偷拍他好幾十張玉照,再用自拍鏡 頭跟他合照,之後把照片發給簡丹,順便附上愛心符號和一句:別說妹妹有好康的都不給 你,這不是來了嗎? 過幾秒,我那異常敏銳的第六感通知我,有個可怕的物體正以非比尋常的速度從後方 飛竄而來,定晴一看,啊,原來是怒火中燒的簡丹。他三步併兩步跳過來,趴到我前方那 排座位的椅背上,怒目而視。 「分開。」他用唇語說,甚至用雙手比了個撥開的手勢,要我別把頭靠在男神肩膀上。 「你以為你摩西分海?」我鄙夷地看著他。 他向前傾,瞇起雙眼,又比了一次:「分,開。」 「不要。」我朝他吐舌頭,又往男神身上擠,甚至伸手擁抱男神,弄得男神從睡夢中 驚醒,雙眼迷離地看看我,又看看簡丹。 「怎麼了?到了嗎?」男神剛睡醒的低沈嗓音甚至能讓人耳朵懷孕。 我緊緊抱住他,「到了。」我們到了一個名為「幸福」的國度! 「才沒有!放開我哥,妳這個變態!」盼盼也追隨簡丹的腳步抵達這裡,她指著我大 叫。 「夏瑾琛,離她遠一點,她有毒。」簡丹看男神醒了,乾脆也不小聲說話了,直接指

著男神命令道。 「那你還吃。」男神直直盯著簡丹的手指,突然輕聲說了句讓在場所有人愣住的話。 吃……?吃什麼?男神還在做夢嗎? 盼盼首先回過神來:「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抱歉,我以為自己還在做夢。」男神似乎還沒睡飽,他揉了揉眼 睛,拍拍我的手:「寧甯,我去前面繼續休息,妳鬆一下手。」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氣氛嚇得不行,鬆手後,眼巴巴看著男神拖著腳步移動到司機 身邊的位置坐。途中簡丹還拽住他的手,倆人無聲對視幾秒。 「我昨天一整夜沒睡好,拜託 讓我補個眠。」男神抽開手,挺無奈地掃了簡丹一眼。 簡丹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盼盼則直接擠到我身邊,手叉腰看我: 「淫女夏寧甯。」 「哇,是美女盼!」我想仿造剛剛吃男神豆腐的模式擁抱盼盼,但盼盼的段數顯然比 自家哥哥還高,她鎖住我作亂的雙手,還把腳抬過來壓住我雙腿,讓我只剩一顆頭可以動, 成了貨真價實的人彘,只能用嘴咬她,她被我這副殭屍樣逗得開懷大笑。 簡丹把頭轉回來,看我跟盼盼玩成一團,沒說什麼,直接身體下滑,在我前面那排位 置坐下。我看不見他的表情,當然也無法猜測他現在的心情。 鄰居換成活力充沛的盼盼後,我身上的電力正式用罄,才準備閉眼小瞇一下,車子居 然到達目的地了。 前門一開,有顆頭立刻探進來: 「太陽曬屁股啦!瑾琛,別睡了!」然後是一陣匆促的 腳步聲,一個戴著墨鏡,看起來跟我們差不多年紀的大男孩走上遊覽車,拿著大聲公吆喝 道:「隊長跟經理在哪裡啊?」 坐前排的簡丹二話不說,直接往人家身上砸一瓶礦泉水:「大聲公收起來,吵死了。」 「哎呀,找到隊長了。簡小丹,你還是這麼溫柔賢淑啊?真懷念。」拿著大聲公的人 靠在椅背上微笑,他把大聲公對著簡丹的耳朵,調高音量:「簡~小~丹~。」 簡丹站起來,企圖搶過大聲公,動作時不小心揮掉那人臉上的墨鏡。我一看他的臉, 立刻震驚了: 「歐世文!」就是歐世文!那個幫我把簡丹扛進房間的救命恩人,男神的青梅 竹馬!不過,他怎麼會在這裡?我們是跟對方的學校打聯誼賽,順便場外受訓,但我記得 歐世文說他在國外唸書啊! 聽我說了這個名字,盼盼轉頭看我:「妳認識世文哥?這個是他雙胞胎弟弟欸。」 「雙胞胎弟弟?」這麼一想,好像也蠻合理的,今天這個人跟我上次見過的歐世文, 氣場實在差太多了。這倆人唯一相像的地方,除了身材就是五官了吧? 「妳好,我是歐世倪。我們校隊隊長掛病號了,我來友情贊助。」歐世倪把墨鏡撿起 來放進口袋,邊忽略一旁正在搗毀大聲公的簡丹,邊握住我的手, 「妳是整車除了瑾盼之外 的女孩子,想必妳就是那個小經理了,妳有點面熟呀。」 「你好,我是夏寧甯。」這麼有親和力的一個人,實在很難讓人反感,不過就在我笑 著自我介紹後,空氣似乎凝結了幾秒。 歐世倪恭敬地退後一步,上下打量我,只差沒跪安了: 「寧甯,真是久仰大名啊!妳跟

我想像的不太一樣。」 又是「久仰大名」!我這次不敢再問他是什麼意思了,只覺得頭上千百萬個問號滿天 飛,為何他跟歐世文的反應都是這個樣子?我到底漏了什麼訊息沒接收到?我轉頭看盼盼, 盼盼好像也不太懂為什麼歐世倪是這個反應,我再轉頭看簡丹,簡丹已經把他手上的大聲 公拆解了,此刻正怒氣沖沖地瞪著歐世倪。歐世倪看他那副來月經的樣子,笑了笑,一把 勾過他肩膀,帶他下車。 歐世倪充當暫時領隊,領著我們一行人去學校體育館扎營、放行李。我等了好久才終 於抓到空檔時間攔住他,向他詢問那句「久仰大名」的意思。結果他不正面回答我,只是 似笑非笑地說:「妳一定是個很溫暖的小傢伙。」說完,他捏捏我的臉頰,走掉了。 「妳現在是連世倪哥都想染指嗎?人家可是有女朋友了。」盼盼站到我身邊,陰惻惻 地問。 我轉頭看她,有點惋惜現在手裡沒武器: 「我也不是人人都可好嗎!我很挑的!雖然他 也是帥哥。」 「妳哥也是帥哥啊!」盼盼捏著我鼻子,意圖不讓我呼吸: 「快說,妳考慮得怎樣?幫 不幫我!」 「哪有這樣強迫人的!」我帶著鼻音哭訴,被盼盼盧到不行才終於說了幾句敷衍她, 還不小心說溜了嘴: 「好啦!好啦!幫妳啦!但我告訴妳,希望根本就不大!簡丹早就有喜 歡的人了!」 「真的假的!誰!是誰?」盼盼湊到我跟前,鼻孔放大地瞪著我看,好猙獰。 「我不知道啦!妳就算整個人黏到我身上,變成我身體噁心的一部分,我也還是不知 道啦!」慘了,說溜嘴的後果不堪設想。我跑給她追,最後在體育館走廊看見平常避之唯 恐不及,今天卻可能成為我救命恩人的簡丹,我舉高雙手朝他奔去,邊跑邊大叫。 簡丹本來站在不遠處運球,一副輕鬆寫意的模樣,見我愈衝愈快,愈來愈靠近他,整 個人都做出防備姿勢了,我猜他大概是在計算被我這個人體砲彈砸到的肉體損毀率能有幾 成,想必很高,因為他舉高籃球,指著我大吼:「煞車!否則老子今晚把妳烤來吃!」 「救命啊——!」我只好來個髮夾彎,跑去角落正在跟歐世倪說話的男神那裡。快靠 近男神時,我聽見他非常不耐煩地跟歐世倪說: 「叫你哥滾遠一點,我昨天被他鬧得整晚沒 睡。」歐世倪邊笑邊說了什麼,下一秒就被我攔腰撞上,差點連內臟都吐出來。 「世倪哥,借過一下。」盼盼及時煞車,指著我身前的歐世倪說。 「媽的,我倒是想借啊!」歐世倪扶著腰嚎叫,一時半刻疼得無法有任何動作,只能 放任我緊抓著他: 「妳們這個熱身運動會不會太誇張了?我覺得我五臟六腑都被撞去不同地 方了,我的腎呢?」 男神在一旁撐著頭,打了個哈欠。 「哥,」盼盼看我這副窩囊樣,哼了一聲,轉頭問男神: 「簡丹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他 喜歡誰?」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靜默了,尤其是我前方的歐世倪跟男神。

完了,情況還能再更亂嗎? 好像可以。 「妳們鬧什麼?」簡丹抱著籃球跑過來,揚眉看著我們。 不知為何,我們三個人都同時轉頭,齊刷刷看向簡丹,臉上還帶著非常不自然的微笑, 這氣勢把簡丹嚇得回頭一看,以為後面站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簡小丹,你有喜歡的人呀?」歐世倪帶著調戲人的神情看簡丹。 簡丹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什麼意思?」 「沒事沒事,我隨便問問,你隨便聽聽。」歐世倪不怎麼在意,揮揮手,想就這麼過 去。 結果一直緘默的男神突然開口: 「對啊,簡小丹,你喜歡誰?說說看。」他坐在階梯上, 盯著簡丹看,面色非常平靜。 盼盼站在旁邊簡直急上加急,她本來只想從男神口中偷偷探聽口風,哪裡想得到男神 竟直接問當事人,她想打斷這詭異的氣氛,但又想知道簡丹的答案,矛盾的心情讓她只能 在原地乾焦急,求救的視線不停射向我。 但我無暇顧慮她的心情,因為簡丹這邊的問題比較大。要是他現在就對男神坦白,會 發生什麼事? 我屏氣凝神地望著簡丹,簡丹則直直盯著男神看:「這很重要嗎?」 男神揚起嘴角,沒有回應。就在我覺得氣氛已經僵到無法挽救時,球隊教練出現了。 他站在體育館門口,吆喝所有人過去。簡丹往我這裡看了最後一眼,才轉身朝教練的方向 跑去。 簡丹那一眼藏了很多情緒,我有種強烈預感,今天的晚餐,應該是烤乳甯。 10 有情人 經歷為期一天的密集訓練後,教練說要帶我們出門放鬆身心,美其名「放鬆身心」 ,實 則體能訓練。一大早就開始爬山,對隊員來說似乎挺輕鬆的,但對我跟盼盼這種隱性的身 心障礙而言,就算得上是折磨了。 體力比較弱的新進隊員和我們一起走在最後面,因為爬坡用了太多力氣,我們已經半 個小時沒有任何對話了。盼盼本來領先,最後落單在隊伍最後方,她在我停下腳步等她時, 憤恨地說:「你們會原路下山吧?我就到這裡了。」 我覺得好笑, 「盼盼,妳到底跟來幹嘛的?」 「因為我哥說妳哥會來啊!我本來想製造大量的相處機會,才以助理的名義跟來的。 結果這趟訓練,我根本都是追著他跑,看不到他車尾燈。」盼盼咬著毛巾在路邊石頭坐下。 「你現在去追簡丹也來得及,他大概在隊伍的最前面吧?繼續走就會遇到了啊。」我 指著前方的道路,試圖鼓勵她。 「好累,我不玩了,妳去吧。」她揮揮手打發我: 「妳哥不愧是我的偶像,身強體壯,

上山下海都難不倒他。」 我嘴角抽搐了幾秒,確定她會乖乖待在原地不動,才又跟著向上爬。不過因為和盼盼 多聊了幾分鐘的關係,我脫隊了,中途有好幾十分鐘沒看見認識的人,遇見岔路時,我也 不知道該走哪一條,只好憑本能選了一條看起來比較安全的路。 這條路也有登山客,只是不像剛才那麼多了。 大概又多走了半小時,我才看見前方有個觀光洞穴,好奇地彎進去看。裡頭有幾個登 山客正在看一尊角落的石像,我在他們走出洞穴後,靠過去端詳。 是一尊挺特別的人型石像,左半邊是男人,右半邊是女人,兩個不完整的人,拼在一 起竟異常和諧。石像下面還刻了一行字: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喃喃地重複一遍。 「夏胖。」一陣異常低沉的嗓音在洞穴裡響起,我轉頭一看,簡丹那張眼白盡現,舌 頭外露的臉就在我不到一公分的距離,嚇得我立即驚聲尖叫! 「啊——香蕉你個冬瓜芭樂柳丁櫻桃大西瓜簡丹你生兒子沒屁眼洗澡沒熱水出去吃飯 店都關門喝水嗆到買樂透摃龜連隔壁老王的臘腸犬都鄙視你啦!」我邊叫邊推開他,還因 為重心不穩的緣故,直接跌坐在地上。簡丹一手扶著我,另一手打開照明燈,慢條斯理地 照向下巴,整張乾淨的臉此刻看起來異常陰森:「有種再說一遍?」 烤乳甯。我吞了口口水,「沒、沒有。」 「沒有什麼?」 「沒有種。」 簡丹嗤笑一聲,使力把我從地上拉起來,藉著照明燈的光線,我這才看到他身後還站 著微笑的男神。一連兩次讓男神目睹我崩壞的一面,就像少女在偶像面前跌倒,裙子蓋到 頭上露出底下的小褲褲一樣糗,我想我的自尊需要維修。 「學長……」我撲過去想抱男神,簡丹一把扯開我,說: 「站好,我說妳可以動了嗎?」 我不管不顧地越過簡丹,衝到男神旁,抱住他。男神也沒試圖擺脫我,任由我在他身 上磨蹭。啊嘶~男神不愧是男神,連汗水都是香的,他摸摸我的頭,笑著問: 「妳知道這個 雕像的典故嗎?」 「什麼典故?」我繼續騷擾男神,刻意不去看簡丹的表情。 「有個民間傳說。」男神拍拍我的手,要我抬頭,更牽著我走到那座半男半女的雕像 前, 「唐朝年間,山腳底下住著陳員外一家。陳員外有個非常漂亮的女兒,她的性格古靈精 怪,不是普通的大家閨秀,本身沒有架子,常常跟僕人玩在一起。員外家有一名長工,是 以前員外帶著幼年的女兒外出時,在街上救回來的小孩。因此,長工可以說是員外女兒的 青梅竹馬,倆人從小一起長大。」 「他們是這座雕像的主角嗎?」我看向男神。 「是。這名長工非常喜歡員外的女兒,但倆人沒能在一起。」男神望著雕像,輕聲細 語道: 「長工從以前就覺得自己配不上心上人,所以一直沒對員外女兒表明心意。最後,員 外女兒嫁去很遠的地方,從此音訊全無。長工再次得到她的消息,心上人竟已難產去世。

倆人天人永隔的事實讓長工悲痛萬分,他隱居至山裡的洞穴,獨自度過餘生。很久以後, 當附近人家偶然發現長工的屍體時,長工已化為白骨,即便如此,他手裡仍緊抓著雕刻刀 和這座淒美的雕像。」 ……我不知道該先難過還是恐懼,這民間傳說比牛郎織女還可怕。 「該走了。」一直沒插話的簡丹此刻突然把照明燈往我這裡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走過來想把我拉出去,我立刻躲到男神後方:「讓我把故事聽完。」 「故事結束了,走了。」簡丹顯得異常焦躁。我有種感覺,他跟男神之間一定發生了 什麼事。 「學長,員外女兒不喜歡長工嗎?」我哇哇大叫,邊躲簡丹邊問男神。 男神伸手攔住簡丹,低沈的嗓音在這座漆黑的洞穴裡緩緩響起: 「我不知道,她喜歡嗎? 長工沒有勇氣問她,所以長工永遠不會知道。我們更不可能知道。寧甯,妳覺得長工本來 應該問員外的女兒嗎?」 不知為何,聽聞男神這番話,簡丹驀地笑了出來,他推開男神的手,帶著照明燈轉身 離開洞穴:「夏瑾琛,你少看點《戲說台灣》!」 留下我和男神在洞穴裡互瞪。 「……學長,你還好嗎?你跟簡丹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你們兩個怪怪的。」我猶豫 了幾秒才問。 男神盯著簡丹離去的方向發呆:「妳相信我剛剛說的故事嗎?」 鄉野傳說,真實度有待釐清。我本來想這麼說的,但男神的表情讓我不敢開口。 察覺到我的猶豫,男神笑了笑:「我還蠻相信的,大概就是傻,不過不比妳傻。」 「……。」天地良心,我的傻難道是宇宙公認嗎? 「放心,我和簡丹沒事,只是有些男孩子間的困擾。」男神又說,之後往洞穴外走。 我蹲下身,摸了摸石像下那行字,二度默念那句話: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親愛的神啊!如果這個傳說是真的,也請讓癡情種簡丹得到他的幸福吧! 11. 男孩子間的困擾 「男孩子間的困擾」能有多嚴重? 我沒料到居然這麼嚴重,簡丹甚至不理我了。 後來幾天集訓,要不是真的有要事情需要交代,簡丹絕對不靠近我,也不跟我說話。 傍晚休息時間,我老是找不到他人。最後一天集訓,隊員跟我說他在學校外的人行道跑步, 我才終於在校門口堵到他。他像陣風似地跑過我身邊,眼神非常專注,我追在他身後大叫 他名字,他一度回頭看我,又加快速度往前跑。因為腳程不夠快,我追不上他,但老天爺 幫了我大忙,他在切換路線時遇見紅燈,原地停了下來。 「簡丹!簡丹!簡丹!」我跑到他身邊抓住他。 「回去。」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說溜嘴的,你是在氣這個嗎?對不起啦,簡丹。我跟你磕一 百個頭好不好,我錯了。」我在他面前跳上跳下,經過的路人都在看我。 「我沒有生妳的氣。」簡丹惡聲惡氣地回應。 「……。」這樣叫沒有生我的氣? 顯然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於惡劣,簡丹深呼吸完才說: 「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想想, 妳先回去。」 「什麼事情?你要一直不理我到什麼時候?有什麼讓你情緒不平衡的事情都可以說出 來一起討論啊!你這樣子很小心眼耶!莫名其妙就不理人,也不說是因為什麼,也不試著 解決問題。」從小到大,我們吵過最嚴重的一次冷戰,應該是他猥褻地在我床單上留下白 色的不明液體那次……雖然他發現我不理他之後,試圖跟我解釋那只是牛奶,只有我這種 白痴會信以為真,但我還是整整忽視他一個月,直到他拿著兩張牛排館的餐卷說要帶我去 吃大餐。對,我是吃貨,食物很好打發。但簡丹呢?簡丹是什麼? 「什麼我是什麼?」看我在旁邊自言自語,簡丹橫了我一眼。 「你是亂發脾氣的小王八。」我指著他說。 「想死嗎?」簡丹作勢活動筋骨。 「你是有話不直說的小孬孬。」我繼續說: 「明明生別人的氣,還不跟別人溝通,自己 藏著心事不說,搞得全天下都欠你錢一樣。」 「說了我沒生妳的氣。」簡丹兩手一擺, 「雖然妳說溜嘴那件事倒是有點讓人想拿針線 把妳的嘴巴縫起來。」 「那你幹嘛不理我?」 「我理不理妳很重要嗎?妳不是巴不得離我遠一點?因為我每天欺負妳?」簡丹突然 笑了,還輕輕推了我頭一把。 「我、我無聊嘛!你是我哥哥,你不理我,日子還怎麼過啊!」我手叉腰道。 簡丹無奈地搖搖頭,過幾秒才開口:「妳覺得我是笑話嗎?我覺得我挺沒用的。」 沒用?是指不敢跟男神坦白這件事嗎? 「誰說你沒用了!誰說你是笑話!」雖然幾秒前我還打從心底覺得他是個笑話,但不 知為何,聽見他親口貶低自己,我一整個怒氣沖天: 「這種事情都需要勇氣的嘛!勇氣需要 時間積攢的嘛!有多少時間我們做多少事啊!」 「是、是、是。」簡丹邊聽邊點頭: 「但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前幾天還冠冕堂皇地 逼迫我去跟夏瑾琛坦白的?說什麼『如果你想從此以後輕鬆一點,就是捅破這道繭,飛出 天空』 ;後來還直接跑去找盼盼,倆人不知道商量了什麼,嗯?」簡丹瞇著眼睛笑,皮笑肉 不笑,秋後算賬的那種笑。 「欸?誰啊?太壞了,怎麼這樣。」我尷尬地摸摸鼻子。 簡丹這時真心笑了,露出可愛的虎牙,笑容有些孩子氣,他伸手捏住我鼻子: 「自從認 識妳之後,我人生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拿妳沒辦法。有時候我想,乾脆把妳掐死算了, 但掐死妳我就沒人……」講到一半突然停住,放掉我鼻子: 「別跟著我了,回去體育館休息

吧!有事明天再說。」(沒人可以仰望了) 「沒人怎樣?耍嗎?哼哼,你大街上一把抓,都能抓到自願給你欺負的,但反擊招式 這麼厲害的,全宇宙只有我一個啦!」我做出李小龍抹鼻子的姿勢。 簡丹當然不理我。這時,號誌燈終於轉綠,他繼續往斑馬線上跑,我也跟著追過去, 他回頭看我,並沒注意前方車況:「小白癡,滾回去休息。」 我本來想調頭就走,但事出突然,有輛失速的轎車冷不妨朝簡丹的方向衝來,毫不知 情的簡丹視線卻落在我身上,我驚聲尖叫,試圖把簡丹拉回人行道,但為時已晚,轎車直 接撞了過來! 我的世界先是一陣天旋地轉,接著陷入一片黑暗。 我敢說,那是我活了十八年,離死亡最近的一刻。 「瀕死」的感覺是什麼? 如果要我用短短二字來形容,我會選擇「死寂」。 在醫院醒來時,我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螺絲釘都鬆了,關節疼得要命不說,腰椎刺痛 無比,左腿還纏著石膏高掛在天。 一旁的護理師正在替我量血壓,見我醒了,露出驚喜的表情:「林醫師,他醒了。」 我的左眼皮被強制分開,一道刺眼的光線照進我瞳孔,接著換右眼皮。那人檢查完我 的瞳孔反應後,又在我耳邊打響指:「聽得到嗎?」 「聽得到。」我點點頭。隨後發現我的嗓音低沉得不像話,我頓時傻在原地。 「簡丹,你剛醒,胃可能會有點不舒服,這幾天先從流質食物開始慢慢適應,我會再 觀察你的狀況。至於腳,你也看到了,暫時不能下床……」疑似是醫師的人站在我身邊交 代重要事項,而我後大半段都聽不見,因為我開始耳鳴了。他叫我什麼?簡丹? 「我不是簡丹。」我抬頭看他。 「什麼?」對方很顯然愣了一下。 「我不是簡丹。」這嗓音……這嗓音的確是簡丹的聲音!但這怎麼可能!我是如假包 換的夏寧甯!我怎麼可能是簡丹!我在作夢嗎! 「腦震盪?」護理師拆掉我手上的血壓綁帶,對醫師說。 「有可能,不過他頭部沒有明顯外傷。他妹妹呢?狀況還好嗎?」 「妹妹輕微腦震盪。」護理師把耳溫槍直接塞進我耳朵,「嗶」一聲:「36.7,體溫正 常。目擊證人說當時狀況是哥哥把妹妹護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去擋車子的撞擊力道,妹 妹雖然也昏過去,但身體只有輕微擦傷,還有一點腦震盪。妹妹當時醒來也一直堅持說她 不是本人。」 「腦震盪會有部分記憶流失的症狀,可是他們兄妹這種情形,我幾乎沒見過。你叫什 麼名字?」醫師拍拍我的手。 「夏寧甯。」我盯著醫師看,視線還有點模糊:「我是夏寧甯。」 「誰?」醫師非常錯愕。 「夏寧甯是他妹妹。」護理師在一旁搭腔。

醫師沈默幾秒,低頭看了下手錶: 「替他插隊,安排一下今天的腦部斷層掃描,愈快愈 好。」 「好。」護理師收好器材,在板子上寫下數據。 醫師邊搖頭邊走出病房:「妹妹在哪裡?」 「前天出院了,但這幾天都住在這裡顧哥哥,我剛剛還有看到她,可能出去買午餐了。」 護理師邊說準備離開病床,我及時搭住她的手:「怎麼了?」她回頭看我。 「可不可以借個鏡子?」我覺得我快哭出來了,現在是什麼狀況? 護理師愣了幾秒,隨後從口袋裡抽出手機,打開自拍鏡頭,遞給我: 「我必須說,你現 在的樣子不太好看,臉很腫,但會康復的。今天已經比昨天帥了,我看得出來,你本來是 個帥哥。」 毀容?我才不在乎這個……而且帥哥……?我本來是個女孩好嗎! 因為太過震驚,我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能呆呆瞪著鏡子裡的「簡丹」看。手機螢幕 上這張鼻青臉腫的臉,不是簡丹是誰!?我試著扯扯嘴角,露出兩顆標誌性的虎牙,然後 抬頭看向護理師:「這是夢吧?」 護理師大概以為我只是在糾結自己的破相,她抽走手機,拍拍我的頭: 「你很疼妹妹哦! 你妹妹能夠那麼活蹦亂跳,有很大的功勞都在你身上。不過我必須說,這不是個好榜樣, 用肉身去擋一台車,真的很危險。好好休息吧!一切恢復後,這就只是一場夢。」然後她 推著測血壓的儀器走了出去。 我試圖翻身下床,但石膏腳被固定住了。我四處張望,想找到任何一個可以拿來聯絡 簡丹的工具,可是沙發上只有一件棉被和一顆枕頭。護理師剛剛說什麼?妹妹出去買午餐 了?妹妹?有可能是簡丹嗎? 「簡丹、簡丹、簡丹、簡丹!你醒了!」 「碰」一聲,病房門被推開,一群人突然衝了進來,此起彼落的「簡小丹」 、 「簡媽媽」、 「簡隊」在靜謐的空間裡響起。球隊隊員一窩蜂湊到我床邊,還送來一大籃花跟水果,領 頭的歐世倪一看見我就呼天嗆地道: 「天啊!雖說老早就見過你這副鬼樣子,但清醒後的樣 子更鬼了!來,這是鮮花素果,拿香拜一下。」在他身後的另一名隊員聽完,一巴掌往他 後腦勺打下去,眾人立刻笑成一團。 「剛剛在一樓聽護士說你醒了,你知道我們有多激動嗎! 連電梯都不坐了,直接用衝的上來!簡丹,你躺好久了!我們每天來,都只看到你在那裡 睡覺,想著你是不是需要一個公主的吻才能醒咧!你嚇死所有人了。」歐世倪邊摸後腦杓 邊繼續說,眼眶甚至有些紅潤。 「躺、躺好久?我躺了多久?」我愣住。 「三天啊。」歐世倪湊上來: 「你妹每天都在擔心會不會突然收到病危通知,你爸媽也 每天都在哭。」 「……。」我妹?不就是我嗎?所以說,我這是在做夢吧?爸媽?爸媽也來了? 一群人在我耳邊吵吵鬧鬧,我從他們嘴裡拼湊起來的真相大概是,自從那天我和簡丹 雙雙被車撞後, 「簡丹」就昏在床上睡了三天,怎麼叫都叫不醒。但「夏寧甯」才躺幾小時

就醒了,醒來後還大聲嚷嚷說自己不是夏寧甯,一直吵著要找夏寧甯,詭異的舉動幾乎嚇 壞爸媽和所有趕往醫院急診的隊員們,包括盼盼和男神。後來歐世倪在「夏寧甯」脖子後 敲一記,打暈她,讓她二度陷入昏睡。再次醒來, 「夏寧甯」安靜許多,也變得有些陰沉, 和警察做完筆錄後,就一直待在「簡丹」的病房裡沒走。更令人擔憂的是,到了晚上, 「夏 寧甯」就會準時在沙發床上昏睡,住院醫生判斷,這是腦震盪的後遺症之一。 「夏寧甯現在在哪裡?」我抓住歐世倪跟男神的手。 「護士說她出去買飯了。」有位隊員說, 「你不用擔心比賽,有瑾琛在,我們可以撐住 的。」 我不知道該回什麼,只好遲鈍地笑了笑。一群人又嘰嘰喳喳說了一些事情,甚至有人 拿出麥克筆在我的石膏腳上塗鴉,我盯著那些作亂的手看,頓時覺得頭有點痛,倒回枕頭 上發呆。 要是平常的我,對這些事情應該可以一笑置之的。問題是,我現在竟然有種想哭的感 覺。我好想尖叫,好想崩潰。情況太混亂了,我需要簡丹。我需要真正的簡丹來告訴我, 這三天究竟發生什麼事。我不想聽別人的轉述,我只想聽當事人的陳述。可是簡丹不在, 簡丹怎麼可以不在?要是簡丹在就好了,雖然他有點白癡,但還是有辦法安慰人的。簡丹 你去哪裡了?簡丹你回來好嗎? 身邊這些溫暖的隊員們口口聲聲叫我「簡丹」 、 「簡小丹」 、 「簡隊」 ,我愈聽愈害怕,愈 聽愈無助。 「我不是簡丹。」我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聽見。 幾分鐘後,病房門再一次被撞開,有個馬尾女孩提著塑膠袋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大 汗淋灕的模樣讓她看起來像是剛從水中被撈起來似的。她上身穿著簡丹的棒球外套,下身 則是簡丹的牛仔褲,過大的衣服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小了一號,跟我記憶中的「夏寧甯」有 些差距。 還沒等我出聲,眼前的「夏寧甯」突然咒罵一堆髒字,更在短短幾秒內紅了眼眶,她 擠進人群,站到病床邊瞪我。就在我以為她要伸手打我時,她突然彎腰抱住我,在我耳邊 碎唸道: 「我以為妳不會醒了!妳 TMD 是不是神經病!妳就是神經病!我明明叫妳回去學 校!妳聽不懂中文是不是!妳耳聾是不是!」 好,那的確是我的聲音、我的身高、我的五官、我的影子。可是裡面那個人,我很肯 定不是我,這個人氣場比我強了幾百萬倍。看上去就像......我非常不想這麼說,不過眼前這 個有著我容貌的詭異人,說起話來簡直就像簡丹一樣。 我的視線恰巧落在歐世倪等人身上,眾人哀傷地回望我與「夏寧甯」 ,歐世倪則在此時 說:「我們給他們一點時間相聚,走吧大家!」然後領著隊員走出病房。 我伸手拍拍「夏寧甯」的背,對方明顯僵了一下。 「你是簡丹嗎?」雖然答案呼之欲出,我仍不敢相信,開口時連嘴唇都在顫抖。 「夏寧甯」稍稍直起身子,和我額頭碰額頭地互看,動作極其親暱。可惜,這種溫馨 氣氛僅維持了一分鐘。因為下一秒,這傢伙居然抬起頭,用力朝我額頭撞下來!

「不錯,老子 TMD 就是簡丹!」夏寧甯……不,簡丹如此回應。 12.

世界大亂

我想像中的安慰場景根本沒發生。 簡丹果然是天字第一號霸凌權威,這種自殺式攻擊絕對只有他使得出來。護理師剛剛 說他有輕微腦震盪,這樣對撞,我看我們兩個沒腦殘都是人間奇蹟。 「王八蛋!你幹嘛撞我!」我眼冒金星,他卻一臉自然,這不是鐵頭功,什麼才是鐵 頭功? 「我已經很收斂了。」簡丹邊揉額頭邊露出他的招牌流氓臉,只是這種表情如今移植 到我的五官上,立刻變得有些不倫不類: 「我當初是不是叫妳回去?我有沒有叫妳滾回學校? 妳一直纏著我做什麼?本來事情不會變成這樣的。妳睜開妳那雙腫得要命的眼睛,看看現 在狀況成了什麼樣子?嗯?本來可以我一個人出事就好,妳看看妳。」 「你以為我想嗎!我是要把你拉走!你要是被車撞死怎麼辦啊!」我愈講愈大聲。 「撞死就撞死啊!多妳一個陪葬,殯儀館是有棺材買一送一的優惠嗎!」簡丹用力戳 了我額頭一下。 「我不想你被撞死啊!不要再弄我額頭了啦!」我邊閃邊尖叫。 「不准尖叫!你現在是我!這樣很奇怪!」簡丹氣炸了,戳個不停,好像我的額頭是 什麼療癒的泡泡紙。 「我不要當你啦!你又粗魯又變態又兇巴巴!鬼才想當你咧!你以為我想啊!還你啦! 身體還你啦!我不想當你啦!你走開啦!我痛死了,你只會在那邊說一堆沒用的話!我不 要吊石膏!我不想住院啦!你這個爛哥哥!只會欺負妹妹!我還有很多人生大事想完成! 我不想當你!我一點都不想當你!」一股委屈湧上心頭,我開始嚎啕大哭,叨念著一堆連 我自己事後回想,都覺得有些不知所云的話。 簡丹停下手,愣愣地看著我,然後說: 「不准哭。」他指著我命令道,發現沒用後,索 性直接捏住我鼻子: 「愛哭鬼。」 我無法呼吸,啜泣幾聲後瞪著他看。 他嘆口氣,放開我的鼻子,一屁股坐到病床邊緣: 「是我不對,對不起。妳睡了那麼久, 我真的很擔心。但我們先把個人恩怨擺一邊,我有點事情跟妳商量。」 「我想吃東西。」我用手抹掉臉上的鼻涕,盯著他手上的塑膠袋看,裡面好像裝著便 當跟白粥。 「……。」簡丹定格了五秒,他大概沒想到,在夏寧甯的世界裡,馬斯洛需求層次理 論從頂端筆直墜落到底層,只需不到半秒的時間。 「幹嘛?」我揚起下巴看他。 簡丹驀地笑了出來: 「江湖上流傳一句話,」他從口袋裡抽出一張衛生紙,替我抹去臉 上剩餘的鼻涕,「『甯』以食為天。」

我決定忽略他的揶揄,低頭開始拆便當。 「不行,」他阻止我繼續動作,直接把粥塞進我懷裡:「妳吃這個。」 「我要吃便當,我餓。」我垮下臉看他。 「妳暫時不能吃這麼油的東西,先從白粥開始。」他起身,把便當放去很遠,我手搆 不著的地方,然後再坐回位置上,把白粥的蓋子打開,用湯匙舀起第一口,在嘴邊吹涼後, 再把湯匙湊到我面前:「張嘴。」 我默默張開嘴巴,喝下「重生」後的第一口白粥。溫暖的液體滑進我久未進食的胃, 我突然覺得世界好美麗,簡丹也好友善。當然,這一切都是假象。 「好吃嗎?」簡丹低頭舀第二口白粥。 「不好吃。」用不著吃誠實豆沙包,我也會回答這一題。 簡丹邊笑邊說:「很好。」然後用非常不文明的方式把第二口白粥塞進我嘴裡。 「你上輩子一定是邪惡園丁!」我憤恨地說: 「花園裡那些嬌貴的花朵被你用強力水柱 淹死了,死之前還口吐白沫,陰森森地說:『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簡小丹!』。」 簡丹挑起一邊眉頭,把第三口白粥塞進我還在講話的嘴巴。 「強迫餵食」持續了半小時之久,期間簡丹語重心長地跟我說了這三天的狀況。前半 段就如同歐世倪所說,簡丹在我的身體裡醒來,孤苦無依,一個人崩潰了 好幾小時。他跑到我病房,試了好多種方法想把我叫醒,但我一動也不動,呼吸非常微弱, 甚至必須仰賴氧氣罩。簡丹快瘋了,站在我床邊大吵大鬧,弄得歐世倪一個衝動,直接把 他敲暈。二度醒來,簡丹發現自己還是「夏寧甯」 ,雖然內心仍感煎熬,舉止卻收斂許多。 他冷靜地和肇事者談判,冷靜地和警察交涉,冷靜地安撫爸媽,甚至冷靜地分析過前因後 果,同時也發現一件更離奇的事:到了晚上,身為「夏寧甯」的他會陷入昏睡,但身為「簡 丹」的我卻沒因此醒來。雖然醫師說這是腦震盪的後遺症,簡丹卻覺得事情沒這麼容易。 因為在我的身體裡昏睡後,簡丹發現自己居然回到原本的身體裡!他聽得到外界的聲音, 感覺得到外界的動靜,只是一直無法說話,也無法回應。直到累得受不了,再度睡著後, 他才又回到我的身體裡。三天了,他漸漸察覺這種規律。某段時間,通常是早上,他會進 到我的身體裡,成為能走能跑的夏寧甯;但另一段時間,通常是晚上,他會回到自己的身 體裡,動彈不得,甚至連眼睛都張不開。 不過,比起不能動彈的自己,簡丹說,他比較害怕毫無反應的我。 「我真的嚇壞了。這三天我老是在想,妳會不會就這樣一走了之?」簡丹撥開我眼前 幾綹瀏海,有些茫然地說: 「光是想到我跟妳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以『小白癡』開頭,我就後 悔得要死。夏寧甯,妳聽好,剛剛跟妳吵的架,都不是真心的。不管以前我說過妳什麼, 那也不是真心的。」 我呆呆地回望簡丹,他用我的臉和我的聲音跟我道歉,這場景好超現實。 「不對, 『肉球』跟『六師弟』這部分是真心的。」不過他最後補的這句話簡直讓人氣 得牙癢癢。見我瞇眼瞪他,他笑了,眼睛彎成兩座橋,看上去跟媽竟有九成相似。我驚奇 萬分,以前別人這麼說,我都不怎麼相信。啊,對了!媽!

「爸媽呢?」我連忙追問簡丹。 「跟瑾琛還有盼盼去找車禍肇事者了。還好他們不在這裡,否則又要被你那句『我不 是簡丹』嚇一跳。」 「嗚嗚嗚~」我把棉被拉起來,蓋住臉: 「怎麼辦?我們是不是一輩子都會這樣?以後 就要這樣生活下去嗎?爸媽一定會發現我們倆個不對勁。」 簡丹把棉被扯下來,拍拍我的臉: 「別慌,有我在,我們一起面對。這件事不管從哪種 角度來看都不合理,我怎麼想都想不通。但現在妳醒了,我有個大膽的假設。」 「什麼假設?」我哭喪著臉。 「我們來看看,今晚睡著後會發生什麼事。」簡丹跳下床,指著手錶說: 「我假設妳之 前一直沒醒來,或是我回到自己的身體卻醒不過來,是因為我的身體損傷太嚴重。既然現 在妳清醒了,我在想,也許我們有段時間是能變回自己,正常活動的。」 「晚上嗎?」 「晚上。」他點頭。 「所以如果推論正確,我早上是你,晚上才能當回夏寧甯?」我愈說愈想哭: 「到底為 什麼會這樣啊?」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簡丹嘆了口氣:「我寧願躺在床上的是我。」 「我們該跟爸媽說這件事嗎?」我拉著簡丹問,簡丹沒回應,只是默默搖頭。 「對,說 了會被抓去精神病院吧?或是以為我們腦袋有問題,要我們吃一堆藥。」我喃喃自語,想 到就覺得惡寒。 「別想太多。我只是覺得爸媽沒必要知道這些光怪陸離的事,連我們自己都不確定為 什麼會這樣,這種超現實的事情,他們怎麼可能有辦法解決?」簡丹伸手戳我的臉頰: 「這 張豬頭臉真的很醜,三天了,都沒消腫。」 「什麼!護理師說我現在比三天前帥欸!」我激動到差點摔下床,還從簡丹褲子另一 邊的口袋裡摸出手機,打開自拍模式仔細端詳我的臉。 「玉樹臨風美少年,攬鏡自顧夜不眠。妳倒是很適應這個身份,嗯?」簡丹語帶調侃。 我尷尬地放下手機,把它塞回簡丹的口袋裡: 「……哪有。」連選都無法選,我就這樣 空降在我哥的身體裡。要是能給我選,我還寧願跟韓國的歐巴交換咧!雖然語言不通,但 我可以享受幾把當偶像的快感。 「欸,我想下床尿尿。」幾秒後,我尷尬地對簡丹說。想不 到白粥的作用居然來得如此之快。 「不用下床,妳裝了導尿管。」簡丹從旁邊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悠哉地 看著我:「直接尿就可以了,晚上我再處理妳的尿袋。」 誰來告訴我,這老夫老妻般的身心障礙對話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要裝導尿管。」我掀開棉被看了一眼,整張臉皺在一起。 簡丹被我這副樣子逗樂了: 「誰叫妳懶惰了三天才回人間,不裝導尿管,難道妳想穿尿 布?」 「我不要穿尿布!也不要導尿管!我要下床!」我愈說愈大聲,感覺自己的智商下降

到三歲。 「妳現在不能下床,」簡丹敲敲我高掛在天空的石膏: 「除非妳會倒立走路,那倒是可 以考慮一下。」 「我要下床,我要拔導尿管。」我完全不理會他。 「等一下我再請醫師幫妳拔,好不好?」他難得好聲好氣地回應我。 「我想要現在拔。」我抓住他的手。 他看了我幾秒,然後嘆口氣: 「好,我去說。」走出病房前,還自以為幽默地交代一句: 「不要亂跑。」 是能跑去哪裡?我看著腳上被畫得亂七八糟的石膏,翻了個大白眼。 13. 北極星 我完全沒想過拔掉導尿管的後果。醫師處理完我的導尿管後,我跟簡丹開始大眼瞪小 眼。 「妳到底尿不尿?已經五分鐘了,不是尿急嗎?」簡丹手抱胸,杵在床邊看我。幾分 鐘前他替我拿了一個尿壺,現在,這個鐵色的小東西就放在棉被裡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 「你先出去。」太尷尬了。老天爺為什麼要開我們玩笑?為什麼不是我跟盼盼靈魂對 調?為什麼偏偏是個男生?還偏偏是簡丹? 簡丹二話不說,轉身就走,走沒幾步又被我叫住: 「欸等一下啦!要怎麼、要怎麼……」 似乎理解我的難處,簡丹眉頭緊皺,走回床邊,掀開棉被,一手握住尿壺,一手握住 我此刻最敏感的那個部位: 「塞進去,然後尿,就這樣。」他的手過於冰冷,一接觸到我體 溫偏高的皮膚,我立刻發出驚嘆聲……瞬間覺得自己很猥褻,我甚至憋住呼吸,試圖把自 己變隱形人。 「不用不好意思,這本來就是我的肉。」簡丹面無表情地說: 「這塊肉跟了我十九年了, 從這個角度看它挺怪的。」 「你一定要選現在講這種垃圾話嗎!」我忍不住大叫。 「尿。」簡丹輕輕拉了一下,我尖叫出聲,接著感覺到一股尿意從身體裡湧出去。簡 丹好像嫌我還不夠風中凌亂似的,他邊笑邊吹口哨,刻意忽略我怒火四溢的雙眼。 「好乖~。」 他空出手,從旁邊抽一張濕紙巾擦拭,收拾乾淨後,拉好我身上的病服,讓它蓋回原地, 接著把尿壺收到病床下,又慢悠悠地晃進廁所洗手。 「感覺怎麼樣?想把導尿管裝回去嗎?」從廁所出來後,他雙手插口袋,居高臨下地 看著我笑。 「你才裝回去!你全家都裝回去!」我忍不住比他中指,見他臉上止不住的笑意,才 想到我罵到自己了。 「肉球甯本來是一顆球,現在又多一條新裝備了。你們要好好相處,兄友弟恭,知不 知道?」想不到他居然開黃腔!

「你、你、你有病啊!」我指著簡丹罵。 「可能有。」簡丹悶聲笑了下,聳聳肩:「一天不欺負妳,就渾身不對勁。」 看著他那張輕鬆寫意的臉,我瞬間有種在鏡子裡被自己調戲的錯覺。這種詭異的狀況, 該不會真的要持續一輩子吧? 見我神情不對勁,簡丹坐到床邊,摸摸我的腦袋:「又怎麼了?」 「你都不會害怕嗎?這種根本沒有科學根據的事情發生在我們身上,要怎麼解決?要 怎麼應對?你都不會怕嗎?」我倒是愈想愈害怕。 簡丹看了我幾眼,隨後拿起床頭櫃的橡皮筋,把我的瀏海綁起來,露出額頭: 「怕!怎 麼可能不怕?我怕了整整三天。在妳醒來之前,我都怕得要死。但是剛剛,聽護士說妳醒 了,我衝進病房,看見妳那張沮喪的豬頭臉,心裡那些恐懼都煙消雲散了,唯一的念頭就 是『幸好妳還在』 。只要妳人在,發生什麼操蛋的事我都能接受。怎麼解決?我不知道。怎 麼應對?見招拆招。我想了三天,要是我們這個狀況不小心持續了一輩子,那我們就照顧 對方到人生的最後一秒,沒什麼。」他彈了彈那撮綁起來的瀏海: 「而且看到妳比我還慌張, 我就想,不行,樂觀積極的夏寧甯居然比我還孬,我必須硬起來保護她!妳覺得我說得對 不對,孬甯?」 「……謝謝您,用您硬起來的額頭招呼我的額頭,讓我體驗到您給予我的安全感,整 個人都散架了,待會還需要去照腦部斷層,看是不是變智障了。」前半段才被他感動得亂 七八糟,後半段卻不改吐槽本性,我終於忍不住回擊。 簡丹不回應,只是很沒品地大笑,本來應該惹得我更生氣才對,但我看著他的笑容, 突然就覺得,真的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簡丹在,他說了,會陪我一起面對。不管這件事 多離奇,一定都有辦法解決。最糟的情況,也許我們一輩子都會這樣……如果真到了這樣 子,那就互相照顧到最後。 仔細回想以前,我跟簡丹幾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不是他欺負我,就是我反擊 他,我們從來沒有好好坐下和彼此聊聊這些關於生死和家人的話題。也許是因為這些東西 太嚴肅了,簡丹不願多提,又也許我們倆人從未像現在這樣,發生任何危及性命的事故, 繼而引出雙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十一歲那年笑著對我說「請多指教」的簡丹,還有前陣子慶生時祝我「永遠幸福快樂」 的簡丹,都和眼前這個正在大笑的簡丹重疊在一起,讓我不禁有感而發;其實,撇開他那 些臭男生的行徑,他對我很好,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哥哥。 我坐起身子,趁簡丹笑到直不起腰的時候突然從身後抱住他,他被我嚇了好大一跳。 「簡丹,謝謝你。」我忍不住哭了出來,把眼淚都抹在他背後。 他從沒見過我示弱,一時間手不知道該擺哪裡,最後只好任由我把鼻涕眼淚都抹在他 最喜歡的棒球外套上。等我終於冷靜下來,開始盯著天花板發呆,眼神渙散,他才跳下床, 把外套脫掉,憤恨地看著充滿口水、眼淚跟鼻涕的外套: 「夏寧甯,要不是妳那隻腳掛在天 上,整張臉又腫得跟豬八戒一樣,我真的會霸凌妳到死,知道嗎?」他說得咬牙切齒,不 過因為用的是我的臉,看起來特別逗趣;他以前說得沒錯,我生起氣來像河豚一樣,氣鼓

鼓,但毫無殺傷力,反而會讓當事者產生一種「讓夏寧甯再多氣一點,太好笑了」的想法, 難怪他總是對「欺負我」這件事樂在其中。 「我要幫妳擦澡了。」低頭看了下手錶,簡丹突然說。 「現在?」雖然我在簡丹的身體裡,簡丹嚴格來說只是在擦自己的身體,但我能感覺 得到耶……仔細想想,還是挺害羞的。 「不然妳要待會讓夏瑾琛幫忙?」簡丹鄙夷地看著我:「哦對了,我忘了,男神嘛!」 「才、才不是咧,你不是說晚上可能會恢復嗎?你、你到時候再給爸擦不行嗎?」其 他兩個選項好像更尷尬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說得可真好。 「不行,我不想讓他忙。」簡丹走進廁所,端了盆水跟毛巾出來:「衣服脫掉。」 我拉緊棉被,遲疑地看他。 「怕尷尬?」簡丹把水盆放到一旁,甩著毛巾看我,然後刻意露出怪叔叔的表情,甚 至刻意搓起雙手: 「快脫~妳不脫,就我來了!這三天都是我幫妳擦澡的,別扭捏了,速戰 速決!快!」 我於是慢吞吞地把身上病服脫掉。病服是一件式的,穿脫很容易,我脫完衣服後,低 頭端詳簡丹的身體,尤其是之前我特別想偷拍,再拿去學校賣的腹肌……那裡肌理分明, 非常漂亮,我平常可是沒機會摸的,摸了手會斷掉! 「欸簡丹,我的手機呢?」我抬頭問簡丹。 「想都別想。」簡丹直接拿毛巾甩我臉:「身體的主人就站在妳面前,妳是眼殘嗎?」 「這個一張可以賺個三……」 「管妳三千還三萬!」簡丹又甩了我身體一記,然後開始擦拭我的脖子。 我嘟起嘴巴,瞪著他看。 簡丹捏了捏我的臉頰:「再給妳一顆橘子,妳就可以去神桌上趴了。」 「機車。」我嘟噥道。 「變態。」他橫了我一眼。 濕毛巾果真讓我覺得好過一些。簡丹後來沒再跟我鬥嘴,沈默地幫我擦完澡後,等我 穿上病服,又幫我蓋被子:「先睡吧,有事再叫我。」 我看了下他手上的手錶,距離晚上還有一點時間,我於是安心地睡去。中途睡得非常 迷糊時,有人突然挪動我的病床,我睜開眼,茫然地看向四周,簡丹低頭在我耳邊說: 「要 去照腦部斷層。」他還是夏寧甯,我也還是簡丹。我下意識伸手握住他,他愣了一下,跟 著回握我,手心異常溫暖:「不是手術,不用擔心,醫生只是要看妳有沒有腦殘。」 「靠。」我忍不住罵一句,推我病床的志工聽見我跟簡丹的對話,也跟著笑出聲。 檢查結果顯示,我跟簡丹一樣有輕微腦震盪。醫師交代簡丹應該要注意的事情,還敲 了敲我的石膏腳,說要好好保護這隻腿。回去病房的路上,因為床晃得太舒服,我又睡著 了,簡丹的手一直放在我額頭上,昏睡前,我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那雙神似媽媽 的眼睛,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非常漂亮,如同夜空中不滅的北極星,永恆閃爍。

14. 北極星 我做了一場夢,夢見自己在廣闊的大草原上奔跑,抬頭追逐天上的北極星。我把雙手 往空中伸,整個人飄了起來,像顆氣球,慢慢往北極星的方向飛去。我離北極星愈來愈近、 愈來愈近,北極星也朝我微笑,它說: 「來啊!寧甯,快來啊!」我使盡全力朝它飛去,但 是突然, 「咚」一聲,一陣劇痛自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怎麼回事?我睜開雙眼,發現自 己從沙發上掉了下來,手中還抓著棉被。 有隻手扶我起來,幫我拍掉身上的灰塵,我抬頭一看,是眼眶有些紅潤的男神。 「……第一次看見有人睡一睡就把自己拋出去了。」盼盼的聲音率先進入我耳膜。 「剛剛的夢囈也超 Q,怎樣,妳是夢見全壘打嗎?」接著是歐世倪的笑聲。 我慢半拍地往聲音方向望去,發現自己還在病房裡。更讓我茫然的是,簡丹的病床邊 圍著一大群人:爸媽、盼盼,還有穿著球衣的籃球隊隊員們。 看樣子,在我從沙發上墜落前,大家似乎正在跟簡丹聊天。 我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腳,甚至掀開褲子看,確定自己少了那塊肉,然後再往人牆後 的簡丹望去。 簡丹!真的是簡丹本人!他那張鼻青臉腫的臉,活像被大卡車輾過八十七遍!真的是 他!我們變回來了!就像簡丹猜測的那樣!「啊!簡丹!」我興奮得不行,在原地跳上跳 下,又衝到簡丹旁邊擁抱他,眾人以為我情緒激昂是因為簡丹醒了,不禁笑出聲來。簡丹 則把唇湊到我耳邊,輕聲說:「妳太激動了,收斂一點,別讓大家看出異狀。」 「對不起。」我直起身子,尷尬地說。 「寧甯,電腦斷層的結果,是妳陪哥哥去的?除了輕微腦震盪,醫生還有沒有交代什 麼?」跟爸一起坐在角落的媽站起來問我,爸也心急地看著我。 「呃……有說,有說一些事情。」我慢吞吞地應道。當時被推進去測試的人是我,但 是聽醫師意見的人則是簡丹本人,所以我其實不知道醫師講了什麼,而且我後來還陷入昏 睡,更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簡丹沒讓我支支吾吾太久,直接把話題接過去,很流暢地跟爸媽說明自己的狀況。媽 跟爸站起來,走到床邊又繼續問其他問題,完全把我晾在旁邊。盼盼跑到我身邊擁抱我, 又舉起我的雙手,想檢查我有沒有摔到功能不正常,我被她逗得好氣又好笑,只能站在原 地任由她騷擾。 「這次友誼賽我們冠軍,辛苦了。」男神摸摸我的頭。 「你們比較辛苦。」我哭喪著臉,我跟簡丹不但什麼都沒做,還替人家添了不少麻煩, 簡直是恥中之恥。 「球隊經理的工作真不輕鬆。」代替我上戰場的盼盼吐出舌頭。 「對不起,麻煩妳了,是我不對。為愛闖天涯的夏小姐,妳辛苦了。」我小聲調侃她, 她立刻摀住我嘴巴,不讓我在男神面前透露半句。但男神只當我們在打鬧,笑著離開我們, 加入爸媽和簡丹。

盼盼拉著我到沙發坐下,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堆話,我看著她發亮的眼睛,不禁納悶她 過去三天有沒有認出來,她身邊的「夏寧甯」其實不是夏寧甯,而是簡丹?大概沒有,肯 定也不會有任何人去懷疑這種事,畢竟這實在太超現實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再動一動腳。幾個小時前,我還是那個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 腳殘簡丹,現在卻是好手好腳的夏寧甯。 抬頭望向簡丹,他雙手被媽握著,媽似乎正在跟他交代什麼。 要說不失落,那是騙人的。 沒人知道我跟簡丹的狀況。大家都以為,簡丹才是那個自鬼門關前走一遭的人,殊不 知,我們被命運擺了一道,互換了身體;所以,我才是那個昏迷三天的人,全世界也只有 簡丹知道這件事。 死裡逃生的感覺非常可怕,我其實很想跟媽抱一抱,告訴她「我撐住了,我回來了」 , 但媽把注意力都放在簡丹身上。情有可原,媽從以前就是個不尊崇童話書劇情的後母,極 度偏心簡丹,更遑論這次,簡丹在外人眼中是歷劫歸來,幾乎去了半條命。而「我」三天 前就醒了,身上沒什麼太嚴重的傷口,只是輕微腦震盪。 盼盼看我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問我要不要出去逛逛,我一口答應了。她拉著我出病房, 我呆呆地跟著她走,有點不適應已經可以靈活走動的雙腳。 走廊有一股強烈的消毒水味。來來去去的白衣天使步伐快速,似乎有很多事要做,不 過令我訝異的是,她們一看見我都會跟我打招呼,好像每一個人都認識我似的。 「妳好紅,大紅人。」盼盼一語雙關地說,她指了指我身上的衣服,這是簡丹昨天替 我換上的紅色 T 恤。 等電梯時,一旁的電視牆正在播報一則由行車記錄器和監視器畫面組成的新聞報導, 大意是說,三天前,有台轎車的司機因為酒駕緣故突然暴衝,撞上人行道上兩名一男一女 的路人,女生第一時間衝出去想拉男生,男生反應更快,直接把女生護著,背過身擋住撞 擊力道。行車記錄器的主人驚叫出聲,畫面立刻轉到路口監視器,只見這倆人成拋物線飛 出去,落在幾公尺外的馬路上,一時間路口交通大亂…… 「妳之前問我為什麼喜歡簡丹。」盼盼用手肘碰了碰我:「這就是主要原因。」 「……因為他喜歡被車撞?」我一臉茫然。 盼盼翻了個超級大白眼: 「因為他很溫柔,而且這種溫柔體現在他每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裡,不是言語上的,妳稍微用點心就能看到。」 我沒有回應,暗自回想起以前的簡丹,才想沒多久,又聽盼盼說: 「妳還記不記得我們 第一次見面啊?」 「記得啊,恥辱。簡丹把我騙進男廁,哼。」電梯門開了,裡頭走出幾位護理師,每 個都對我問好,還說我有個天使哥哥。我連忙感謝她們,再跟盼盼走進電梯裡。 盼盼按下關門鈕,繼續說: 「我那時候在當志工,需要去每一間廁所評分,走著走著, 就在路上遇到身後跟著一群同學的簡丹,他們好像要趕去哪裡上課,走路飛快,但簡丹一 看到我就攔住我,請我務必去一趟盡頭的男廁。我去了,然後就認識了妳。」

「是他叫妳來的啊?」我聽了有點驚訝,但轉念一想,也是他把我騙進男廁的耶。 「後來問他,他說他看見妳肚子痛,急著找廁所,才把妳帶到最近的廁所去,沒有要 整妳的意思。本來高年級大樓最近的女廁就在很遠的地方,走路至少要十分鐘。」盼盼靠 在電梯牆上,手抱胸看我。 我看著電梯鏡子倒影裡的自己,沒說話。簡丹從來就沒打算跟我解釋,每每聽我抱怨 這件往事,整個人就笑得很猥瑣,害我以為他當時是真心想整我。 「所以,喜歡他的主要原因是他很溫柔,」盼盼點點頭,「次要原因則是……」 「是什麼?」我莫名其妙,這種欲言又止的氣氛是怎麼回事? 「因為他又高又帥,身材又好,那個腹肌,啊嘶~。」盼盼講完,雙手立刻摀住臉, 露出一個我從未見過的花癡表情。 「……。」原來盼盼跟簡丹都是那種擅長搞砸溫馨氣氛的人。要是有人在這裡旁聽, 可能會以為盼盼才是那個被車子撞成腦殘的傢伙。我覺得我需要燒一碗符水給她喝,替她 趨吉避凶。 和盼盼在醫院外圍走了幾圈,曬曬月亮,盼盼仍然說個不停,甚至提出之前的請求, 要我幫她把「又溫柔又高又帥身材又好」的簡丹哥哥追到手,還不斷逼問我之前說簡丹有 喜歡的人,到底是指誰。我其實很想直接跟她說「是妳親哥哥,夏瑾琛」 ,就此結束這回合, 但這樣對簡丹並不公平,所以我保持緘默。 後來又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盼盼,妳這三天有問我這個問題嗎?要我幫妳追簡丹?」我睜大眼睛。 「唔……當時簡丹還沒醒,我也沒那個閒工夫擔心這種事,但昨天……昨天我有稍微 跟妳聊到這點,幹嘛?妳忘了嗎?是腦震盪的關係嗎?」盼盼憂心忡忡地望過來。 「妳昨天……」我有幾秒完全說不出話。昨天的「夏寧甯」並不是真的夏寧甯,而是 簡丹本人。我的天,盼盼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自爆了。難以想像簡丹當時的心情。被自己 喜歡的人的妹妹間接告白?他作何感想? 看我把整張臉埋進手心裡嘆氣,盼盼非常著急:「幹嘛啦?妳頭痛嗎?」 「對,我頭痛。」痛得不得了,簡丹不知道會不會找我算帳。 「那我們去那邊坐一下,快。」盼盼拉著我到樹下的椅子坐,還要我深呼吸、吐氣、 深呼吸、吐氣。我瞬間有種在產房準備生小孩的錯覺。 「我跟妳約定一件事。」等我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我把小指頭伸向盼盼: 「不管以後發 生什麼事,妳都只能在……」我低頭看了眼手錶,現在是晚上八點: 「晚上八點過後跟我聊 簡丹的事。」 盼盼一臉「究竟是妳真的成了智障,還是我聽錯了?」的表情。 「小指頭伸過來,打勾勾,快。」我實在沒力氣多跟她解釋什麼。 「可是晚上八點我就看不到妳了啊!妳又不在學校。」盼盼皺起眉頭。 「講電話也行啦!反正就是不要在早上或下午跟我講有關簡丹的事。」因為那時候的 我並不是我,是簡丹本人啊啊啊啊啊啊。我強制拉過她的小指頭,勾在一起,拇指蓋章: 「好,

就這麼決定了,沒做到的人是小狗。」 「當小狗會怎樣嗎?小狗很可愛。」換盼盼一臉茫然。 「為了妳好,麻煩照我的話做,否則後果很慘。」我一臉悲痛。 「喔。」盼盼狐疑地看向我。希望她真的聽進去了。 15. 哥哥 後來盼盼先回病房,留我一個人在長椅上發呆。 過沒幾分鐘,一雙腳出現在我面前,我抬頭一看,是媽。她走到我身邊坐下: 「又想睡 覺嗎?妳不是才剛睡醒?」 「媽~。」看見媽那張和我神似的臉,我悲從中來,側身抱住她。 「這麼大一個人了,還撒嬌啊?」媽邊笑邊說,她把手放在我頭上輕撫,我覺得非常 舒服,因此安心地閉上眼。 「哥哥能醒來真是太好了。我當時聽見你們兩個出事,心都快痛 死了,幸好你們平安。」媽語重心長地說。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我低聲道歉。 「沒事,妳這幾天做得很好,有好好照顧自己,也有顧好哥哥。雖然妳剛醒來那天真 的嚇到我了。」媽嘆了口氣: 「我看妳這幾天都沒怎麼開口說話,是不是有心事?願意跟我 說嗎?我對妳一直很愧疚,我的工作讓我成了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媽媽。寧甯,對不起。這 段時間,我已經跟醫院告了長假,想好好陪你們。看著妳跟哥哥受傷的樣子,我心裡好難 受。」 我把頭埋進媽的肚子裡,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突然想起幾年前的往事。 媽是重症病房輪班制的護士長,專門照顧癌症患者。還記得我小時候,媽請不起褓姆 帶我,也不想把我丟去安親班,只好讓我放學時去她工作的醫院吃飯、休息。重症病房護 理站有一個特別老舊的抽屜,裡頭放著我小時候畫過的每一張圖,折過的每一隻紙鶴。我 在那裡認識很多得癌症的病人,有人平安出院,有人一睡不醒。而我印象最深刻的,卻是 其中一位從未親身接觸過的阿姨,她住在走廊盡頭的加護病房裡。我那時常常聽媽提起這 位阿姨和她的家人,說他們是非常幸福的小家庭。我滿心期待,有一天能親眼見到「幸福」 的真面目,能和阿姨與她的家人說說話;可好景不常,當我終於迎來第一次會面,卻只見 到她被醫護人員從病房裡推出來,經過護理站,身上蓋著一塊白布的模樣。 現在想起來,那是我離死亡第二近的時刻。 「寧甯,妳先進去小房間。」媽見我盯著白布發呆,趕忙跑過來抓我進休息室,叮囑 我別出來。門關上前,我看見遺體旁站著一名男孩,眼神毫無焦距,臉上還有清晰可見的 淚痕。 他的家人死了。是他媽媽嗎?我當時有好多疑問。幾分鐘後,媽的同事推開休息室的 門,帶著那名男孩進來: 「你在這裡待著,爸爸等一下會來找你。寧甯,妳陪他一下。」說

完轉身就走,留下我們兩個互不認識的小孩在休息室裡乾瞪眼。 男孩不發一語,用手臂擦乾臉上的淚痕,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我環顧四周,在窗邊的櫃子上找到一疊廢紙,抽出其中一張,摺了一隻紙鶴送給男孩。 男孩接過紙鶴,一雙漂亮的眼睛定定回望我:「謝謝。」 「不客氣。」我朝他微笑,往前一站,輕輕給他一個擁抱。 「阿姨每天都會給我一隻紙鶴,我還幫它們編號,聽說收集到一百隻,我媽就會好起 來。」男孩在我耳邊說: 「這是第一百隻。」他哭了出來,滾燙的淚水落在我肩膀上。 我用力抱緊他,聽他努力壓抑的啜泣聲,聽他吸鼻子的聲音,情緒被感染,忍不住跟 著嚎啕大哭。 媽後來打開休息室的門時,看見的就是這副景象。我和男孩相互擁抱,哭成一團,第 一百隻紙鶴則掉在地上,安安靜靜地躺著,彷彿男孩的媽媽,一動也不動。 「簡丹。」媽靠在門上,輕聲喊了男孩的名字。 回憶嘎然而止。 「夏寧甯,媽媽剛剛的長篇大論,妳聽進去多少?啊?妳在神遊太虛啊?」媽突然捏 住我的臉頰,左拉右扯,這陰毒的招式她是從簡丹那裡學來的。老太婆不學好,偏偏學這 些旁門左道! 「沒有啦!母親大人,我就突然想到小時候嘛!」我打掉媽的手,哀號道。 「小時候怎麼了?」媽仰頭大笑: 「說到妳小時候,超會吃的,把自己吃得跟保齡球一 樣,隨時準備滾出去撞倒球瓶。」 「……。」奇怪,媽是不是跟簡丹靈魂交換了? 「還有啊,人家哥哥從小就好可愛好帥!眼睛又大,鼻子又挺,跟妳站在一起,凸顯 了妳五官非常平面,跟 double A 的紙一樣。」媽又來了。有人說心在胸腔左邊,怎麼看都 是偏的,所以世上哪有人不偏心?但正常爸媽總會顧慮一下小孩的心情,盡量做到公平對 待,我媽卻是正大光明搞偏心,人家在台上喊「誰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孩?」 ,她可能還會 瘋狂大叫「簡丹」,說她是十足十的「丹粉」,也不為過了。 「簡丹小時候也肥好不好!他只是被加碼輻射線照到,才不小心變成現在這樣。我要 是給蜘蛛咬到,我也可以變漂亮的蜘蛛女啊!」我義憤填膺地拍了媽的肚子一下。 「造反啊?」媽斜睨我一眼,我立刻縮回手,裝沒事。 「媽妳真偏心,妳是史上最畸形的後母。」我忍不住嘟噥。 媽聽了放聲大笑: 「妳是我養大的,什麼德性我不知道?丟三落四、少根筋,隨便放養 都可以長大;可是妳看哥哥,跟妳比起來,他敏感多了,有時候容易想東想西,把自己繞 進死胡同裡,是個特別需要關照的小孩。哥哥的親生媽媽也跟我提過,哥哥就是這種個性。」 見我兩眼無神如死魚,她又捏了我臉一下: 「不相信?不相信妳有空去哥哥的房間看,他在 床頭櫃藏著一大罐妳當年折給他的紙鶴。」 「真的假的?」我整個人翻身坐起。 「是啊,有次打掃不小心發現的。所以說,我挺心疼這孩子的,妳跟人家不一樣,妳

親生父母健在呢。」媽握住我的手,一提及我的親生父親,又開始碎碎念: 「雖然老頭子活 著跟死了沒什麼兩樣……那個死人骨頭最近出獄了,還吵著要見妳。」 「他出獄了?什麼時候的事?妳怎麼都沒說?」 「我這不是在說了嗎?」媽嘆了口氣:「乖女兒,妳想見夏青山嗎?」 人活到一定年齡,心頭總會刻上幾個難以忘懷的名字:愛人、仇人、偶像、朋友、家 人;男神刻的是他家庭院那隻大狗,他常說「鳳梨酥最可愛」 ;盼盼刻的是我,她曾說「打 著燈籠都找不到這麼好欺負的好朋友」 ,讓我害臊也不是,生氣也不是;簡丹刻的是歌手張 雨生,他總說「我想回去 1997 年,阻止張雨生坐上那台黑色 Saab 900」;而我刻的是他, 我的親生爸爸——夏青山。 上次聽到這三個字,是在十年前的電視上。主播說什麼我記不太清楚,但那畫面歷久 猶新。警察拿手銬銬住夏青山,押著他上車,媽在後頭牽著我,臉色蒼白,一聲不吭。夏 青山上車前回頭望了我們一眼,似乎想跟我們道別,但媽把我眼睛遮起來,不讓我看。攝 影鏡頭對著我們母女照,螢幕上寫:毒嫌夏青山落網,家人否認知情。 回家後切開新聞,我看見電視上的自己躲在媽媽身邊,緊咬下唇,卻是面無表情,讓 人看不出情緒。其實夏青山做過的事情還有很多,包括酒醉後回去家裡如何殘暴地對待媽, 更對我一陣辱罵, 「雜種」 、 「畜生」 、 「賤人」我都聽過,只是當時年紀尚小,不明白為何爸 爸總是不高興,呲牙咧嘴,叫囂著要我命。當時同學間耳語,只要問爸媽自己是從哪來的, 總會得到幾個天馬行空的答案: 「孩子,你是送子鳥送來的。」 、 「你是從外太空來的隕石, 砸到地球,我們把你撿起來養。」......諸如此類,而我只想到,或許夏青山才是那個外太空 來的隕石,把家裡砸得面目全非。 夏青山和媽,因為林憶蓮的歌結識。當年媽的正業是護理師,副業是街頭藝人,一把 吉他一支麥克風,把那首〈至少還有你〉唱得娓娓動聽,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夏青山站在 她對面聽過一首又一首,後來媽要收東西走人了,夏青山拉住她,問她可否賞臉一起吃飯。 倆人緣分始於林憶蓮,終於林憶蓮。夏青山被警察帶走的那天,家裡播著老舊唱盤, 林憶蓮兩首〈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是該結束的時候〉不斷重複,媽都沒哭,只抱著我 在沙發上發呆,直到一首翻唱的〈領悟〉出來,媽的淚水才開始落在我臉上,一滴接過一 滴。 「寧甯,媽以後不會再讓妳受苦。我們以後要過得很好,這個家要很好。我們要創造 屬於我們自己的幸福。」媽邊說邊顫抖,我用大拇指抹去她眼淚,她緊抱著我,泣不成聲。 媽曾說,爺爺奶奶家境困頓,其實養不起孩子,可當時避孕並不盛行,他們孩子一個 生過一個,夏青山是最後一胎,奶奶難產而死;爺爺於是取名「青山」 ,常道是「留得青山 在,不怕沒柴燒」。 但是這回,青山一走,柴也燒完了。 媽說,我們這個家要很好。 沒有夏青山,我們也可以很好、很幸福。 我沒有回應媽的問句,媽也沒再追問我。我們在長椅上聊了很久的天,直到很晚的時

候,爸來接媽回去旅館休息,並叮囑我過夜時要好好保暖身體。 我回到病房,發現簡丹已經把大家都趕回去休息了,他自己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滑手機, 看起來很無聊。 我走到沙發旁,使勁把沙發拉到病床邊,離簡丹不到五公分的距離,隨後躺下休息, 還伸手碰碰簡丹。 簡丹放下手機,側頭看我: 「這棟大樓住的人不是老殘缺就是有心臟病的。這麼晚了, 沙發還拉得那麼勤,聲音跟指甲刮黑板沒什麼兩樣,妳是想增加太平間的業務嗎?」 「簡丹。」我忽略他那番話,笑笑地看著他。 「幹嘛?想跟我談盼盼的事?」他挑起一邊眉頭。 他這麼直接,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 「昨天已經被盼盼嚇過一次,用不著再嚇我第二次,我知道了。」簡丹以手作枕,閉 眼道。 既然如此,只好見招拆招: 「說什麼嚇?盼盼很可愛耶,她說她喜歡你,難道你一點感 覺都沒有嗎?」 簡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我知道盼盼很可愛,我也很謝謝她,居然願意喜歡我這種根 本不值得喜歡的人,但我跟她不會有任何結果。我喜歡她,不過不是那種喜歡。這麼做只 是在傷害她,很自私。她值得更好的人。」 我放低音量: 「喔。」簡丹的這些話,該怎麼告訴盼盼呢? 我抓起簡丹的另一隻手,拉到沙發邊擱著,簡丹睜眼看我,並沒把手縮回去。 「夏寧甯。」簡丹突然低聲叫了我的名字,然後說: 「他們都不知道,妳才是那個昏迷 三天的人。」 「嗯。」是啊,我的恐懼,我的悲傷,我的憂鬱,全都給了知情的簡丹。 「謝謝妳回來。」他看著我的眼睛,認真道。 凌晨時分,人類的感性細胞總是特別活躍。我把頭往簡丹的方向移,讓自己更靠近簡 丹: 「其實我本來不是要講盼盼的事。我是要跟你說,我今天突然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 候,也是在醫院。媽當時把休息室的門打開,看到我們倆個抱在一起大哭,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簡丹笑了,本來枕在腦後的那隻手移到額頭上放: 「怎麼可能忘記?哭 得整間醫院都要淹水了。」 我也跟著笑出聲,之後我們倆人都沒說話了。 濃濃的睡意席捲而來。睡著前,我接收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簡丹那雙璀璨如星辰的 漂亮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看。 「晚安。」他低聲說。 16. 紙鶴 因著友誼賽的落幕,學校給我們的公假也結束了。男神、盼盼、歐世倪、隊員及教練

等人在坐車回去前,又來看簡丹最後一次。加上原本昏迷的三天,簡丹一共住了九天院, 安穩渡過觀察期,醫師才准他辦出院手續。 出院那天,豔陽高照,晴空萬里。爸媽開車載我們回家,四小時的車程,我醒了又睡, 睡了又醒。當然,是以簡丹的身份。 經過這九天,我和簡丹更加確定當初的推論是正確的。因為某種神秘原因,我們在車 禍後交換了身體;早上我會是簡丹,晚上才變回夏寧甯……唉,坦白說,我到現在還是不 敢相信,這種宛如動漫情節的荒謬劇情居然真實發生在我們身上!我們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只能過一天算一天。幸好有一個「腦震盪後遺症」做煙霧彈,前幾天的詭異行徑才能被眾 人一笑置之。 後來簡丹跟我約法三章,作為「簡丹」 ,我要是不確定該如何與別人應對,就乾脆不要 說話,他作為「夏寧甯」也會照做。不過,因為怕在爸媽面前露出破綻,我跟簡丹回家途 中幾乎全程安靜,爸媽以為我們身體不舒服,甚至屢次回頭看我們,憂心如焚的樣子讓我 非常過意不去。 車子中途停靠休息站,爸媽說要下車活動筋骨,簡丹和我則留下來顧車。 坐在後座的我轉頭看簡丹,發現他嘴裡咬著一根棒棒糖,左手舉著手機,右手在一張 白紙上抄寫手機螢幕的字。 「簡丹。」我試圖引起他注意,但他完全不理我: 「簡丹。」我又叫了一次,這次甚至 伸手拍他。 「等一下,等我寫完。」他低聲說了句。 「你棒棒糖哪裡來的?我也要。」 「醫院護理師昨晚送的。」簡丹嫌我煩,直接拔出棒棒糖,往我這裡遞來,看都沒看 我一眼,繼續寫他的東西。 「很噁。」我把棒棒糖推回去,簡丹聳聳肩,又把棒棒糖含回嘴裡。 以前他也曾這樣。在某個我被學校同學欺負,一路哭回家的愚蠢下午,他含著剛買來 的冰棒,邊捏我的臉頰,邊含糊不清地說: 「哭屁啊,笨蛋。」然後他扒開我的嘴,將他嘴 裡那根冰棒塞進我嘴裡,說: 「吃。別哭。」超省字的安慰法。超噁心的食物慰勞法。雖然 都是簡丹的口水,我最後還是把那根冰棒吃了,因為吃壞人的口水可以壯膽。 然後隔天,壞人簡丹跑去我們班,跟那個欺負我的男同學說了悄悄話。從此以後,沒 有一個人敢說我胖。當然,除了嘴賤的壞人簡丹。 那是我哥哥,沒有血緣關係,本人超級霸道,動不動就語言霸凌我,卻不准別人欺負 我的哥哥;媽眼中「又帥又可愛」的哥哥,盼盼眼中「溫柔」的哥哥。 我看著他專注無比的側臉,嘆了口氣: 「說真的,如果我們活到八十歲還是這副德性, 那怎麼辦啊?我不想老了還要學男生尿尿,而且你也許會禿頭又駝背,牙齒還全掉光…… 到那時候,我就不能再假冒你的臉騙吃騙喝了,我已經是個沒路用的阿伯,走路走到一半 還會閃到腰。醫院裡的小姐姐也不會再向前幾天那樣跟我要電話,反而會叫警衛把我拖去 『老殘缺』寄放區。」說到這裡,我不禁感慨了一陣子。前幾天臉好不容易消腫,我跟醫

師爭取下床活動,醫師答應讓我坐輪椅出去醫院曬太陽。誰能想到簡丹的異性緣居然那麼 好?年輕的護理師知道他保護妹妹的英勇事蹟,都特地跑來看他,不過因為當時是早上, 看到的當然是我本人。我甚至被其中兩個護理師要聯絡方式。 「誰跟妳要聯絡方式?妳給了?」簡丹抬頭看我,瞇著眼。 「我沒有給啊。」真是兇巴巴。 簡丹惡狠狠地說: 「很好,不准給。」搭配上他嘴邊那枝棒棒糖,我瞬間有種流氓的既 視感,好像他叼的不是棒棒糖,是菸,是他曲折離奇的人生。 「我剛剛在網路上找到一些有 名的卜卦攤,我要一個一個去問,看他們能不能解決這件事。這張清單是我們的保命符。」 他揚起手上那張紙。 「你要怎麼問?人家會把我們當神經病吧?」可憐我腿活動不方便,否則我一定跟著 簡丹去。 簡丹拔出嘴裡的棒棒糖,指著我: 「夏小豬,快點好起來。要是這一招不行,我們再想 下一招,到時候我會需要妳的幫忙。」 「……好。」我哭喪著臉。 終於到家後,爸媽在客廳幫我鋪好床位,方便我自由活動。說是這樣說,但因為我有 一隻巨無霸石膏腳,基本上哪兒也去不了,只能躺在沙發上傷春悲秋。我從一數到一百, 再從一百數到一,數到快睡著時,簡丹忽然背著包包從二樓下來,說要去找清單裡的民俗 專家。當然,他給爸媽的官方說詞是要去找盼盼討論功課。 我滿心期待地看著他出門。 天不從人願。快接近傍晚時,他灰頭土臉地回來,一進客廳,就把自己往另一邊的沙 發裡拋。 「怎樣怎樣?你問得怎樣?」我從沙發這端爬過去他那端,才爬到一半,簡丹就挺屍 般地坐起來。 他兩眼發直地瞪著我: 「我要瘋了。」我這才發現他頭髮濕濕的,一問之下,他說他去 找了網路上所謂的「專家」,十個有五個都潑他符水,說他這是「卡到了,要收一收」 ;簡 丹甚至還未說明來意,只是試探性地問那些「專家」 ,覺得他看起來哪裡有問題?有的「專 家」看了好久,看不出個所以然,乾脆直接叫他喝符水,還拿香拜他;有的「專家」頭頭 是道、天花亂墜地說了一堆,最後趁簡丹出奇不意時,往他臉上潑符水;有的「專家」一 見到簡丹就說自己知道這是什麼狀況,接著去後台拿了根木棍,在簡丹頭上揮舞,搞得簡 丹整個人身心受創。 「神棍,好多神棍。」簡丹手一揮,在頭上畫了個宇宙:「滿滿的神棍,眼花撩亂。」 我看見他臉頰有一塊黑黑的東西,伸手一捏,發現是燒剩的符咒,一定是在潑符水時 黏上去的: 「簡丹,有一部分的我很想安慰你,不過絕大部分的我,很想大笑。」說完,我 再也憋不住笑意,大聲笑了出來,手還不斷拍打沙發。 簡丹睨了我一眼,他打開背包,從裡面倒出一堆奇形怪狀的東西,有八卦鏡、有小葫 蘆、有短劍,還有一疊符紙: 「避邪用。」他抽出其中一張符紙,沾口水後,直接黏在我額

頭上。 「幹嘛啦!」我義憤填膺。 「師父說看到髒東西,黏上去就對了。」簡丹翹起一隻腳,笑了笑。 「靠,我又不是殭屍!你也不是林正英!林正英才沒這麼蠢!」我把符扯下來撕一撕, 往他那裡扔。 這麼一搗亂的結果就是,簡丹必須趁爸媽從二樓下來前,自己拿掃把清理現場。而我 躺在沙發上看他忙進忙出,嘴裡邊哼歌。 「肉球,除了躺在那裡礙眼,妳到底有什麼貢獻?」簡丹好不容易收拾完,舉著掃把 戳我腰間肉。 「我是你人生最美麗的一道風景,這就是我的貢獻。」我邊躲邊大笑。 晚上換回身體後,簡丹累得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 早已習慣在醫院沙發上縮著身子過夜的我,身體有些不適應,在自己房間翻來覆去, 夜不能寐。低頭看了眼手錶,還有不到幾小時,我又要變回腳殘簡丹了。這種狀況其實有 點耍人,因為變回自己的那幾個小時裡,有大部分時間都是半夜。半夜能拿來做什麼?夜 遊? 明天一早,簡丹就要代替我去學校上課了,總覺得會發生不少可怕的事。 跳下床,我衝去書桌,隨手抓了張紙,振筆疾書。必須要在換身體前交代清楚。第一 堂課教室在哪裡?身為球隊經理要幹嘛?機車鑰匙放哪裡……怕簡丹一下子不知道要做什 麼,我把所有該做的事都寫上去,還順便交代周遭朋友狀況,以免簡丹不認識人家,對我 朋友口氣差、眼神惡,結果讓我陷入「一換回身體立刻沒朋友」窘境。 想到這裡,我一陣惡寒,又加速寫字的動作。寫完後,把紙條放書桌上,我起身,朝 簡丹的房間走去。 簡丹的房間就像普通男生的房間一樣,不至於亂,卻又不如男神的房間整齊,比較中 規中矩的評價,應該是「亂中有序」吧! 我跨過地上的籃球,筆直走向簡丹的床頭櫃,因為媽上次說他把紙鶴藏在這裡。 櫃子打開後,我看見一本又一本老舊的相冊,裡面都是簡丹和他生母的相片。相簿最 底下有一層隔板,稍微用手移開,才看到一個玻璃罐,裡面塞滿泛黃的紙鶴。最上面那隻 紙鶴被用簽字筆寫上「100」 ,外加一句英文「the end of the world」 ,字跡暈開了,好像曾 經有液體滴在上面。 突然覺得有點鼻酸。 爸和媽在一起,是簡媽媽去世一年後的事;記得媽當時說,這是兩個有點悲傷的迷你 家庭所組成的小家庭,未來的目標,就是快樂地擁抱幸福。 我沒跟簡丹聊過他生母的事,簡丹也從未詢問我生父坐牢的理由。我們都試著放下過 去,努力朝著媽所說的「幸福」走去。 把東西放回原位,我關上床頭櫃的門,卻因為施力過當,震開了隔壁格子櫃的門。本 想直接把格子櫃關上,但好奇心作祟,我拉開格子櫃,看見裡面放著一張我和簡丹的合照,

背面寫著「the beginning of the new world」。照片裡的簡丹正背著我,邊笑邊朝鏡頭衝過 來。 除了這張相片,還有一張拍立得底片。底片的主要畫面是我被切了一半的超級大餅臉 (奇怪,怎麼切了一半還這麼大啊!) ,沒辦法,因為是不專業的我拿著相機自拍,背景還 有男神、盼盼和簡丹,這三個傢伙深諳「自拍時,想要好看就絕對不能當掌鏡者」的道理, 於是非常盡責地躲在我後面,笑得跟惡魔一樣。 我還記得拍照那天。 盼盼和我確定上了同一間大學,又跟簡丹他們同校,為了慶祝,盼盼把大家約出來, 一起去附近一座山上玩。當時我們爬了很久才攻頂,中途我腳還扭到,最後非常狼狽地單 腳跳下山,真的超丟臉,不過也超好笑。 那台拍立得是盼盼的,我們當時用一模一樣的姿勢拍了三張,要拍第四張時,底片居 然沒了,最後靠猜拳決定誰拿走那三張,我記得簡丹輸了,他明明沒拿半張,怎麼最後會 在他這裡?有人送他嗎? 最怪的是,照片下面寫著一串看起來不像英文的東西:Wenn ich dich Lieb habe, was geht es dich an? 我拿手機查了一下,發現是德文,意思是:我愛你,與你無關。 什麼跟什麼啊?語氣聽起來超兇的。我愛你,但是與你無關?有人會這樣講話嗎?網 路上的資料說那句話是暗戀的意思,難道這是簡丹寫給男神的嗎?照片裡,男神靠他靠很 近……不過要比的話,這張照片實在太擠了,每個人幾乎都靠對方很近啊? 暗戀……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齣港片,片名有些忘了,不過一直記得其中一 個角色對女主角說的話,他說:偷偷愛一個人是很快樂的,那個人根本不知道,所以你永 遠不會失戀。那個人開心你也開心,這是一種很高超的情感。 很高超的情感、永遠都不會失戀。簡丹不想跟男神說,是因為他不想失戀吧? 可憐的簡丹。想起簡丹跟男神,我心情又不好了。 漂亮的書寫體,寫著短短一句「我愛你,與你無關」 ,我看不出是誰的筆跡,也猜不出 真正意思,最後只好把它乖乖放回抽屜,假裝我沒來過這裡。 再幾個小時……再幾個小時……我還能先做什麼呢?也許再睡一下?我溜達回房間, 躺上床,居然破天荒產生睡意。 天花板的圖案愈來愈模糊,我閉上雙眼沒多久,媽的聲音驀地出現在我耳邊: 「哎呀! 被子掉了。」 因為實在太突然,我抖了非常大一下。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客廳,石膏腳大張,睡 姿超醜。 「哥哥,你還好嗎?」本來在幫我拉被子的媽瞪著我看: 「你在冒汗。」我趕忙把腿併 攏。 「我……」雖然早有預感會這樣,真的發生時,我還是有些恍惚: 「我沒事。」抬頭看 了下客廳牆上的時鐘,居然已經早上九點了!

「抱歉吵醒你呀。本來想讓你繼續睡的,但看你沒蓋被子,怕你感冒。」媽摸了摸我 的頭:「寧甯跟爸爸都出門了,你有想繼續睡還是吃早餐嗎?」 我看著媽,腦袋還有些糊塗,也許是表情太過呆滯,媽笑了出來,捏捏我的臉: 「傻了 啊?寧甯早上才在跟我說,你摔一摔變腦殘了。」 我立刻應道:「她才腦殘,她全家都腦殘。」 語畢,客廳一陣靜默。 媽一巴掌往我頭上劈,像在剖西瓜: 「她全家不就是指我們嗎!你被夏寧甯傳染啦?學 她說這個?哥哥你還是繼續當我的氣質帥兒子,不要學這些五四三。我女兒我已經矯正不 回來了,你還有點救。」 天地良心!簡丹也沒救了好嗎!媽妳聽聽妳說的!還是人話嗎!我無語問蒼天。 17. 報應 媽幫我這個三級殘障準備完早餐後,起身去整理家裡。我一個人無聊地倒在沙發上, 總覺得人生已經走到了盡頭。我試圖動動身體,一張紙突然從我袖口掉了出來,上面是簡 丹潦草的字跡:有事 call 我。 呵,有事 call 你,沒事鬧你。 我拿起桌上的手機自拍,對著鏡頭比中指,然後把照片傳給他。 沒多久,他回傳一個非常霸氣的英文單字到我手機裡:FUCK. 好吧,看來目前他在學校混得不錯,當夏寧甯當得很痛快,沒什麼問題。 下午,媽用輪椅把我送進浴室洗澡。我脫掉身上所有衣服,看著鏡子裡的簡丹,伸手 摸了簡丹的胸膛,然後是硬梆梆的腹部,最後,是讓我看著看著差點沒流鼻血的下腹部…… 盯著這副完美 BODY 發呆,我感覺應該做點什麼來整簡丹,以洩我心頭大恨。 於是我又拿起手機,對著鏡子自拍,還特地擺了個健美先生的動作,只是下半身遮了 起來。拍完後,我把照片傳給簡丹,接著副本寄去我自己的信箱,再夾帶檔案,秘密寄信 給盼盼,主旨是:福音時間,讓我們一起跟上帝禱告,阿門。 做完這些下流事後,我抬頭朝鏡子撫媚一笑,然後對著鏡子問: 「魔鏡啊魔鏡,誰是世 界上最自戀的人?」我彷彿能聽見鏡子邊揮舞加油棒邊大喊:簡丹、簡丹、簡小丹! 手機立刻又來訊息,是簡丹回傳的,這次是中文夾雜英文:TMD,妳給我等著! 我差點沒笑翻,拎著手機坐進老早就放好熱水的浴缸裡,翹高我的石膏腳,把毛巾敷 在頭上,爽快地滑簡丹的手機,但滑沒多久,手機響了,我嚇了一跳,以為是簡丹打來的, 差點把手機摔進水裡。 「簡丹!」接起來,是個女孩子的聲音:「上次紐西蘭的餅乾你還要買嗎?」 「什麼?紐西蘭的餅乾?」我之前的生日禮物嗎? 「對啊,之前紐西蘭大缺貨,你上次拚了命都要十倍價格請當地人買到,限時寄過來 台灣的那包餅乾啊。」女孩子說。

我完全回不了話。簡丹上次說是請同學代購的……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如果還要,我看到網路上有人要代購,價格比上次還低,我想買,你要不要跟我 一起湊免運?」女孩子繼續說,她後面又說了一長串我聽不太懂的話,我嗯嗯阿阿地敷衍 她,心裡已經七上八下。 掛掉電話後,我簡直快哭了。簡丹雖然每天嘴砲我,卻是真心對我好,反觀我,每天 跟他嘴砲就算了,也穩紮穩打地整他,剛剛還把他的玉照傳給覬覦他的夏瑾盼……媽啊, 我都做了什麼? 如果做壞事真的會有報應,我希望是現在、立刻、馬上、right now!讓我淹死在這個 浴缸裡!謝罪簡丹! 後來,我抱著哀怨的心睡死在浴缸。再次睜開眼,我發現自己躺在草地上。我坐起身, 視線很暗,只有微弱燈光照耀,而我面前,插著一塊石牌,上面印著簡丹媽媽的照片。 阿彌陀佛耶穌佛祖聖母瑪莉雅,報應來了! 我嚇得跳起來,環視四周,發現自己人在簡丹上次帶我來的那座基督墓園裡。本來我 不應該害怕,因為面前有簡媽媽陪我,可是在這麼一個烏漆抹黑的夜晚,沒有活人在旁邊, 我真的打從心底驚嚇。正猶豫該怎麼走出這裡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我接起來,在簡丹 還沒說話前大叫:「簡丹幹你娘!你幹嘛不跟我說你人在墓園!」 簡丹聽見我的話,非常沒風度地大笑:「我娘已經死了,她正看著妳呢。」 「不要亂說!」我承認,我快嚇尿了: 「阿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罵妳的!實在是妳兒 子太機掰了!太機掰了!太機掰了!阿姨對不起!阿姨對不起!阿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的!」我一直鞠躬哈腰,對著簡媽媽的墓碑道歉,簡丹則在手機那方一直大笑。 「好了,妳不要亂跑,到停車場等,我請媽去接妳回來。」可能因為石膏腳特別重, 另一頭的簡丹從浴缸裡起身時,發出很多噪音。 「可以請媽用光速飆來嗎?」我覺得我已經尿褲子了。 簡丹低低的笑聲又傳來。 「你不要掛電話!拜託你不要掛電話!告訴我怎麼走回停車場,我忘了!這邊很黑!」 我慌張時語速就會變得很快,也不知道簡丹有沒有聽清楚。 簡丹一反常態沒有掛我電話,他還真的指了路,告訴我怎麼走出墓園,走之前我朝簡 媽媽鞠了最後一次躬,默默謝謝她生下簡丹,讓我有哥哥陪,雖然這個哥哥很……機掰。 因為天色太黑,我開著手機照明走路,中途還被一個經過的人嚇到,他看了我一眼, 很淡漠的表情,臉色超蒼白,全身還都是白色的,白衣白褲,要不是他說了句「走路小心, 這邊很黑」 ,我還真要以為他不是人了。跟他禮貌道謝,我加快腳步走過一塊塊墓碑,直到 抵達停車場。 「到了嗎?」簡丹問。 「到了。」我鬆了一口氣,這種時候聽見他的聲音莫名心安。 「媽要去載妳了。」簡丹說:「妳一個人可以吧?」 「……。」我不敢說話。

簡丹又笑了: 「膽小鬼,有種拍別人裸照,沒種自己一個人待在墓園。」 「……。」我還是不敢說話。 「我們來聊天好了。妳今天過得好嗎?一個人在家,很無聊吧?」簡丹那一頭傳來碰 撞的聲音,他似乎正把輪椅往浴室外推。 「很無聊,我想去學校。」我實話實說。媽太恐怖了,每隔幾小時就來我身邊噓寒問 暖,問我有沒有交女朋友,問我有沒有想看的書、想吃的點心……活動不方便的我無處可 逃,只能一直胡亂敷衍她;最恐怖的是,跟媽獨處的時間才持續一天,她就差點識破我, 拿著雞毛撢子陰森森地指著我: 「哥哥,你怎麼講話愈來愈像寧甯?」嚇得我險些魂飛魄散。 簡丹聽完,呵呵笑了幾聲:「知女莫若母。」 「我想去上學。」我忍不住哀號。 「想去上學啊?」簡丹此時的嗓音透過手機傳來,顯得特別柔, 「為什麼?這樣就能光 著上半身找盼盼嗎?」 光著上半身找盼盼……? 我心中警鈴大作。不好!夏瑾盼收到照片檔了!而且理所當然地跑去找簡丹鬧!因為 她不知道「夏寧甯」其實就是簡丹本人!我的天啊!這種事情還要發生幾次! 「夏胖,」剛剛那柔柔的語調果然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等妳回來,我們一起敲計算機。」 「敲……敲計算機幹嘛?」因為過於焦慮,我開始咬起食指指甲。 「算帳啊。」簡丹溫和地笑了。 因著簡丹最後那段恐嚇意味十足的句子,我驚慌失措地結束通話,一個人在停車場又 叫又跳,崩潰吶喊。幾秒後轉念一想,就憑簡丹現在這種半瘸狀態,他是能對我做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事!」我拍拍自己的胸膛,對自己信心喊話。這麼多年了, 我有哪一次沒逃過他霸凌的魔掌?哼! 「那個,」結果一旁草叢突然有人出聲,打斷我戲劇效果十足的自導自演: 「這裡不能 大聲喧嘩哦。」我嚇了一跳,轉頭看,發現是剛剛那個白衣白褲的男孩子,他正拿著手電 筒照我。 「啊,抱歉抱歉。」我低頭道歉,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正常人這時候接收到對方歉意,應該會掉頭就走,但這人突然定定地看著我,表情變 得有些詭譎。 我不禁往後退一步,吞了口口水:「怎麼了嗎?」 可能意識到自己過於嚇人,男孩子突然笑了: 「沒事。我就在那邊的警衛室,有問題可 以來找我,先走了。」 我舉手向他道別,他點點頭,拖著腳步朝警衛室走去,中途還回頭看我,朝我揮手。 我忍住心裡的怪異感,坐下來繼續等媽。 媽過沒多久就來了。她把車子停在停車場,拿著一束花下車,熟門熟路地往簡媽媽的 墓走,我緊跟在後,抓著媽的衣角不放: 「妳是不是平常壞事做太多了,惡人沒膽?」媽忍 不住揶揄我。

「妳才惡人沒膽,妳全家都惡人沒膽。」一講完,媽拿手上那束花劈我的頭,像在練 劍道。 「又是這句話!妳不要再教壞哥哥了!我覺得他最近愈來愈像妳。近朱者赤,近墨者 黑,近寧甯者腦萎,我以後要叫他離妳遠一點。」丹粉媽邊走邊嘮叨。開玩笑,簡丹像我? 一點都不意外,因為我就是他啊!還有,天底下有哪個媽媽會說自己女兒腦萎的! 到了簡媽媽的墓前,媽看見簡丹之前拿來換上的花束,靜靜問道: 「寧甯,這束花是哥 哥今天請妳來換的嗎?」 我想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前陣子他帶我來這裡換的。」 「這樣啊。」媽把手上花束放到簡丹的花束旁: 「總覺得,哥哥不是很想讓我知道他來 看媽媽的事。」 「媽,簡丹是怕妳想太多啦!妳看妳現在不就在多想了嗎?」我趕忙應道。 「我知道。」媽蹲下來,摸了摸簡媽媽的墓碑: 「就是知道才會心疼這孩子……溫柔又 敏感,很多時候需要人推一把才能走出洞穴。來看媽媽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怎麼會想太多 呢?妳說對不對,哥哥的媽媽?」 我蹲下來抱住媽,媽也回抱我,我們倆人同時看向簡媽媽的照片,簡媽媽也回望我們, 嘴角微揚,笑得十分溫柔。 突然間,夜晚的墓園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18. 算帳 到家時,爸正從客廳送人出來;男神率先出現,看到我還捏了我臉頰一下,跟在他身 後的是盼盼,再來是不久前才見過的…… 「歐世文!」我驚呼。 歐世文面無表情地朝我點頭:「聽說簡丹受傷了,我來看一下。」 在門口寒暄一陣子後,仨人準備回家,盼盼在這時突然抓住我,小聲在我耳邊說: 「夏 寧甯,都妳害的!我剛剛一直盯著簡丹的腹部看!妳什麼時候傳來 part 2?」 「什麼 part 2?」我一臉莫名。 「大肌肌!」盼盼尖叫,同時指向自己的胸部,覺得不對,又再指向歐世文的胸膛: 「這 個大肌肌!胸肌肌!腹肌肌!EVERYTHING!」 我被盼盼粗俗至極的疊字語氣震撼得倒退兩步。她是在講我下午傳過去的半裸照嗎? 男神嘆了口氣, 「歐世文,麻煩一下。」他架住盼盼的左手,歐世文則架住右手,倆人 齊心協力地把盼盼往回家的方向拖走,我彷彿聽見警車的警鈴聲在街道上迴盪:歐伊歐伊, 這個人犯了猥褻罪。 「福音時間,讓我們一起跟上帝禱告,阿門——」不甘心的她,還在對我吶喊。 我揮手朝她道別:「記得定時吃藥,沒事別出來晃了。」雖然是我害她變成這樣的。 一進客廳,就看見簡丹掛著耳機,正在聽男神帶給他的課堂錄音檔。

爸媽在二樓走廊聊天,爸似乎說了什麼,逗得媽一陣大笑。聽見我進來,媽立刻朝一 樓客廳喊道:「夏寧甯,幫我拿一下雞毛撢子。」 雞毛撢子放在簡丹身後的櫃子,要拿到它,勢必得踩在簡丹旁邊的沙發,踮腳拿。 我看了眼簡丹,此刻的他邊聽課邊轉著手上原子筆,似乎對周遭發生的一切毫無感覺, 如入無人之境。我小心翼翼地繞過桌子,脫鞋,蹬上沙發,盡最大可能踩在沙發邊緣,離 簡丹愈遠愈好。我伸手,費了點力氣才終於搆到雞毛撢子,在搆到的剎那,有隻手忽然握 住我腳踝,用力向下扯!我重心不穩往簡丹身上摔,跌坐在他身上,疼得他悶哼一聲。我 的腰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而閃到,不過簡丹的傷勢顯然比我更嚴重,他撇過頭,稍微閉 眼幾秒才睜開。 「殺敵一萬,自損八千!壓死你!」我食指往他胸口用力一戳,一屁股跨坐到他大腿 上。 「胖甯,」他拉下耳機,抓住我食指,抬頭看我,喉結滾動了一下: 「計算機準備好了 沒?」 ……我低估他了,說他腳殘,肯定拿我沒轍,但他手沒殘啊?腦沒殘啊? 「我今天去學校,遇見妳們班那個誰,爆炸頭那個,」簡丹瞇起雙眼,逼近我: 「劈頭 就找我買『簡丹的照片』 ,還指定要『床上睡覺版』的?」我一陣心虛,想從簡丹身上下來, 腳底抹油落跑,但他用力摟住我,不讓我翻身: 「還有隔壁班那三個女生,說錢已經付了, 照片還沒拿,這次是什麼『籃球汗水版』的;坐我後面那個男生,說他妹妹砸重金預購了 『BL 版』,什麼時候會出貨?妳要不要解釋一下?」 「他們認錯人了啦!那個不是我在負責啦!我金盆洗手很久了!」我試圖掙脫簡丹的 手。 簡丹不怒反笑,他單手捏住我雙頰:「不是妳?」 「對啦!不素偶,另一個系也有叫夏寧甯的輪啦!他們認錯輪了!」被捏著臉頰講話, 我連聲音都變形了。 「妳是說,另一個系也有一個叫夏寧甯的人,她也在做這種變態生意,而且也有通天 本領,弄得到我在家裡的照片?嗯?妳傻啊?妳頭裡面裝的那顆其實不是腦子,是鍋燒意 麵吧?」簡丹挑起一邊眉頭:「肉球妳老實說,上個月光靠偷拍我,是不是就賺了三千?」 「沒這麼少啦!拜託,起碼六千好不好。」我拍掉簡丹的手,下意識回答,才剛說完, 簡丹就笑了。 「這樣 TMD 叫不認識!TMD 認錯人!妳是不是活太久嫌煩了!妳想減陽壽就說一 聲,用不著這麼處心積慮!還有,妳為什麼發那種照片給盼盼!」簡丹用力往我屁股打下 來,說一句打一次。我哇哇大叫,想往沙發下躲,他手一擋,直接把我撲倒在沙發上: 「告 訴妳,我就算腿殘,戰鬥力還是百分百!」 「救命啊——啊嗷嗷嗷——!」我忍不住哭喊:「啊嗷嗷嗷——啊嗷嗷嗷——!」 簡丹本來還想繼續兇我,可是我這個樣子讓他很難兇下去,他忍不住笑場: 「閉嘴,別 叫了。哪來的郊狼?」

「虐待啊——家暴啊——!」我推開他的臉,他又湊上來,緊貼著我,我聞到他身上 的沐浴乳香,居然恍神了幾秒。 簡丹低下頭,對著我耳朵呵氣,語氣近似求饒: 「乖一點,好不好?」說完,他親了我 額頭一下,之後起身鬆開我,沒事人般地坐回沙發。 媽聽見樓下的吵鬧聲,衝下樓來看, 「你們怎麼回事?夏寧甯,雞毛撢子呢?」她走過 來朝我伸手。 我還在錯愕簡丹方才的舉動,媽接手雞毛撢子後,敲了我頭一記。 「妳不要欺負哥哥。」丹粉媽教訓得頭頭是道。 除了「狼狽為奸」這四字,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了。 之後幾天,簡丹早上用我的身份去學校上課,下午則抓緊時間去找其他「專家」求救, 本來我想跟他一起去,但媽考量到我腳傷的恢復狀況,硬是不讓我出門。我宅在家好幾天, 平時只能讀讀簡丹幫我抄回來的課堂筆記,等晚上換回身體後,輪到他惡補男神帶給他的 課堂錄音和資料。 日子一成不變,直到那天,有個意外訪客按了我們家門鈴。 原以為來的是郵差,但媽出去好久,一直沒回來。好奇心旺盛的我於是單腳跳到門口, 打開大門,想一探究竟。 門才剛開,我就看見媽使力推開一個有些眼熟的男人,破口大罵: 「我不管!你滾!我 們不歡迎你!」 「我就想看看寧甯,和她說說話。」男人開口時,我驚呆了。仔細端詳他的五官、神 韻,還有多年不見的笑容……這是我的親生父親,媽口中的「死人骨頭」——夏青山。 夏青山老很多,也許是監獄生活消磨了他的銳氣,他看起來跟路上的中年人沒什麼不 同,只是鬢角斑白、神色黯淡,看上去有些侷促不安。 我太過激動,忘了自己現在是簡丹,張嘴就喊一聲「爸」。 媽和夏青山同時轉頭看我,媽臉上的表情尤為驚愕,夏青山則是一臉莫名。 他們的反應讓我意識過來,我連忙尷尬地把話延長: 「……爸什麼時候回來?媽妳還好 嗎?他在騷擾妳嗎?他是誰?」 夏青山眼也不眨地盯著我看,似乎在猜測我的身份。 「你先進去,沒事,我能處理。」媽揮手要我回客廳。 「妳再婚了?」似乎猜到了九成,夏青山滿臉錯愕:「妳什麼時候再婚的?」 「不干你的事!滾!你現在只是假釋出獄!小心我報警說你私闖民宅!你想再回去蹲 十年嗎!」媽舉起牆邊的掃把瘋狂趕夏青山,夏青山仍收拾不了心情,愣愣地看著我,媽 趁勢拿掃把把他掃出門外,再把大門「碰」地一聲鎖起來: 「再讓我看到你!我絕對報警!」 媽在關門的剎那轉身哭了出來,甚至把臉埋進手心裡,揮手要我進去客廳。我慢吞吞 地退回客廳,過沒多久,媽也走進來,一臉平靜地看著我: 「哥哥,那是寧甯的親生父親。」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 「如果你下次在門外看到他,不用客氣,門板用力砸下去就對了。想文明一點,報警

也可以。」媽說完,轉身上樓:「我先上去,你有事再叫我。」 我從窗戶偷偷往外看,夏青山在門外站了一陣子,抬頭盯著斑駁的門牌發呆。這裡曾 經是他的家,現在卻成了別人的家;我曾經是他女兒,現在卻叫別人「爸爸」 。他有些失魂 落魄地摸上門牌,嘴角扯了扯,最後露出一種狀似自嘲的表情,轉身離去。 夏青山一事,我沒告訴簡丹,媽似乎也不想跟爸說。我能感覺到媽身上偶爾散發出的 低氣壓,但僅此而已,媽也沒跟「夏寧甯」討論關於夏青山的事。 每天早上,我都會特別注意窗外經過的人,要是看到跟夏青山背影相似的人,我會忍 不住打量。可是那些人終究不是夏青山,夏青山一直沒有回來。簡丹也為了解決我倆的事 情忙得筋疲力盡,近乎放棄。 好不容易過了一個月,我終於拆下石膏,能夠自由活動,甚至去學校。媽於是銷了她 的長假,準備去上班。 「夏寧甯,」出門那天,媽望向簡丹: 「妳好好照顧哥哥,知道嗎?他要是又受傷,我 第一個找妳算帳。」 「他才不需要照顧。」我下意識脫口而出,說完才發現,慘了,我現在不是夏寧甯! 媽轉頭過來看我,我立刻說:「不,我才不需要照顧,是我,是我。」 簡丹在後面無聲冷笑,還用唇語說了「白癡」二字。 你才白癡,你全家都白癡!你家小狗也白癡! 媽看起來有些懷疑,不過我非常確定,她再怎麼樣都不會推理到「女兒跟兒子互換身 體」這種超自然現象。老實說,就連我自己到現在都還覺得很不真實。 「學長!恭喜你完全康復了!」剛到學校,盼盼就在大門口攔住我們。她看著我說話, 卻不是在看我的臉,這位淫蕩少女的視線直接盯著我的上半身看。我猜她在想之前那幾張 照片,簡丹的美好腹肌。如果我現在是夏寧甯,我一定哈哈大笑,但我現在是簡丹,所以 我只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直竄上來。 「快打鐘了,我們一起去上課吧!」盼盼拉著簡丹就要走,邊走邊低頭跟簡丹說: 「夏 寧甯,說好的 Part 3 呢!」 誰跟妳說好啊!我差點笑出聲。簡丹則趁盼盼不注意時,惡狠狠地瞪過來,我立刻把 視線移開。 簡丹就這樣被盼盼架走了。我在他被拉到行政大樓前,才突然想到我不知道第一堂課 教室在哪裡。所以我拔腿狂奔,直到攔住盼盼跟簡丹: 「簡……簡……」一口氣還沒喘上來, 簡丹就瞪住我,示意我盼盼在旁邊,於是我改口: 「剪刀、石頭、布!」然後我伸出剪刀, 簡丹伸出布。 「學長,你們在幹嘛啊?」盼盼覺得好玩。 「就……做做早操、玩玩遊戲。」我尷尬一笑,立刻開始伸展筋骨。簡丹彷彿猜到我 的意思,轉頭叫盼盼先進教室,他要跟我去一趟別的地方。盼盼答應後,簡丹才帶我去社 科大樓,找我的教室。 「第一堂課是文學通識,妳會碰到瑾琛,注意言行舉止。之後的課跟著他跑,我們課

都一樣。」他如此交代,然後把我帶到教室門口。 和我同一堂課的男神正在走廊和別的女生說話,笑瞇瞇的樣子非常陽光帥氣。 「言行舉止。」一直盯著男神看,害我都忘了簡丹,他像根電線桿,靜靜立在路邊。 「好啦!煩耶!你快回去!」我說。 簡丹還是不走,他說:「我等妳上課了再回去。」 就這樣,他真的站在外面等。打鐘後,男神搭著我肩膀把我拖進教室,我也跟著把手 放上他肩膀,邊走邊對他笑。變成簡丹後,我的視線和男神一樣高了,好奇妙喔! 坐到位置上,我的手忘記縮回來,男神跟我聊天,也沒在意他肩膀上的手。就在這時, 我的手機收到一則訊息,我滑開看,是簡丹傳來的:把爪子移開。 我轉頭往窗戶那裡看,簡丹還站在那裡,繼續他陰森森的瞪視。我吞了口口水,默默 把手縮回來。簡丹又站了幾秒,確定我不會再騷擾男神,他才離開走廊。 我在他離開時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剛剛那瞬間嚇得減壽十年。嫉妒中的簡丹,我惹不 起。 後來我發現男神是這堂課的助教。教授走進來就直接把講義給他,請他幫忙發。那一 張張白紙上印著好幾首詩,第一首就讓我嚇到了。 是那句「我愛你,與你無關」,19 世紀的德國情詩。 與你何干 如果我陶醉而喜愛地看著你,直到你消失在遠方, 如果你的聲音處處令我心兒快樂—這與你何干? 直到你燦爛的星光照耀著我陰沉的生活道路, 你是我光輝的太陽,我喜歡你,這與你何干? 你是我內心崇拜的神祉,我對你無比信賴 在我心中築起祭壇–如果我熱愛你,這與你何干? 如果我別無所求,你得忍耐,我只是在犧牲的氤氳裡想像; 如果我痛苦也並非你之過,如果我因此死去,也與你無干。 (芮虎 譯) 我看傻了眼,後面附的原文版,幾乎就跟我昨天看到的那句話一模一樣。 Wenn ich dich Lieb habe, was geht es dich an? 教授繼續解釋,詩的作者不是歌德,而是一名和歌德同年代的德國女詩人(Kathinka Zitz) ,但這句話之所以有名,是因為歌德的小說引用了它,小說有句台詞就是:我不會用 愛來同情和感謝任何一個男人,包括你。我愛你,與你無關。 「我愛你,與你無關。」我喃喃自語,直到男神發完講義,回到座位上,我立刻轉身 問他: 「男……咳,瑾琛,」又差點叫錯稱呼: 「『我愛你,與你無關。』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男神盯著我看,先是安靜幾秒,之後非常恬靜地笑了笑: 「那句話說的是,無論對方是 否愛自己,只要自己去愛,就真誠且全力以赴地去愛,不做他想。這才是純粹的愛。」 我點點頭,向後靠著椅背,想起簡丹房間櫃子裡那張拍立得底片。是簡丹寫自己的狀 況嗎?純粹的愛……可是,他哪來的底片啊?我的那張也還在我自己那裡,這樣就剩盼盼 或男神有可能送給簡丹了。合理推論,是男神把底片讓給簡丹,接著簡丹在上面寫了那句 話。可是怎麼想怎麼怪,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事情沒這麼簡單。 19. 希望 一整節課下來,我心神不寧,好幾次看向男神發呆,直到下課鐘響時,男神站起來, 說:「先去體育館吧。」 「要做什麼?」我愣住。 男神笑了,大概覺得我在裝傻: 「簡隊長,今天隊上徵選新生,你不會忘了吧?又撞到 頭嗎?便當他們訂好了,我們午餐就在那邊吃。」 「喔,好,對。」我也尷尬地笑了笑。該死的簡丹,什麼都沒告訴我!今天每件事情 我完完全全是被逼著上陣! 到體育館時,想進球隊的男大生們已經大排長龍,一路站到門口去,我看見簡丹穿梭 在人群裡,非常有系統地指揮。 以前的我是球隊經理,這項工作現在交給他也可以勝任,畢竟他曾經是球隊隊長,但 我就不一樣了,我以前是個連籃球怎麼打都不知道的笨蛋經理,現在必須扛下一整個球隊 的命,甚至…… 「隊長,讓你跟新生們打?你挑適合的進來吧?」有隊員走到我身邊問。 「今天我來吧。他才剛康復,給他一段時間休息。」幸好副隊長男神替我解圍。 結果就是,我這個廢廢被安排到角落的報到桌去鎮守。所有通過體能測驗,確定入球 隊的人都會到我這張桌子來填寫基本資料。 「報到桌應該改成殘障桌。」簡丹拿著資料在我身邊坐下。 「我又不是殘障。」我橫了他一眼。 簡丹轉過頭來,笑瞇瞇的,看起來好可愛,原來我的圓臉給人的感覺是這樣啊。他笑 得很有親和力,但說的話很恐怖: 「妳很快就是了,這邊會插著一個牌子,寫:此處葬著一 個殘障。」 我把椅子往旁邊挪了幾公分:「不是說是殘障桌嗎?怎麼變墓地?」 「妳昨天又傳了什麼東西給盼盼?」簡丹邊轉著筆邊看我。 裸照,你的上半身超高清裸照 part 2,廣角鏡頭、全方位無死角。男性看了嫉妒,女 性看了鼻血倒灌,直接嗆死。 「咳!」我假裝咳嗽:「咳咳咳!」 我想,盼盼大概已經出賣我了。根據我對她的了解,她是那種會把照片滑出來回味再

三的人,尤其旁邊坐著「我」,她又更心安理得。 「簡丹,你是不是有一張拍立得底片,上面寫一句德文?」我轉移話題。 戰術成功,簡丹立刻收起想殺人的臉,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與妳無關。」 又是這四字。「我愛你,與你無關嗎?」我問道。 就這麼一瞬間,我看見簡丹眼裡的訝異和恐慌,但他情緒收得很快,才幾秒時間,表 情又恢復淡漠。我勾起嘴角,正要繼續逼問…… 「曹棣棠。」第一名通過測驗的男孩子走到桌子前,打斷我。他面色蒼白,頭髮正滴 著汗水。 「啊,你好,曹同學,我是夏……簡丹,我是簡丹,球隊隊長。」我立刻擺出專業笑 臉,遞給他空白的基本資料表:「先填資料吧!歡迎加入球隊。」 我看著他填了名字:曹棣棠。於是問:「棣棠是一種花的名字,你知道嗎?棣棠花?」 曹棣棠抬頭看我,靦腆地笑了笑:「知道,家人很喜歡那種花,就把我取名棣棠。」 「這樣啊。」我笑了,簡丹在一旁不說話,直接遞礦泉水給曹棣棠。 填完資料後,曹棣棠把表格推向我,我要抽走表格,他卻壓著不放。 抬頭一看,他正盯著我,非常專注的臉。我一陣尷尬: 「曹同學。」簡丹見狀,也跟著 戒備起來。 「我可以跟你要電話號碼嗎?」沒想到曹棣棠只說了這麼一句。 我忍住想大笑的衝動,忽視簡丹男女通吃這項事實,正要開口,簡丹立刻在一旁插話: 「不行,開什麼玩笑!拿著你的水滾出去!」 火氣好大……簡丹,你這不是毀我形象嗎? 「我見過妳。」還沒想到要怎麼回應,曹棣棠又說,他思考了一下: 「在墓園裡,妳當 時開著手機照明,正要去停車場。我提醒妳注意腳下,天色很黑。」 我差點沒咬到舌頭!他的話讓我嚇了好大一跳。回墓園停車場時,我只遇過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白衣白褲,臉色蒼白,害我差點把他當飄飄看,現在想起來,這個曹棣棠跟那 個人,真的有點像……皮膚都白得很嚇人。 簡丹直覺不對勁,整個人站起來:「你是什麼意思?」 「不過妳當時是這個狀態,」曹棣棠繼續說,他指著簡丹: 「現在,變成他。然後再過 幾個小時又會換回來。好累。」 如果這裡有第四個人,肯定會以為曹棣棠剛從精神病院出來就不幸復發,但這裡沒有 第四個人,只有傻眼的我和皺著眉頭的簡丹。我們清楚狀況,知道他在說什麼。不是天方 夜譚,是真實情況。 很快又來了第二個通過測驗的男生,我還沒從震驚中平復情緒,只是反射動作地把表 格給他,簡丹甚至忘了給人家礦泉水。 「你們有麻煩,我可以幫忙。不急,我在體育館外面等你們。」曹棣棠說,然後他走 出體育館,步伐像個老人家似的。 其他隊員跑過來拍我們肩膀,問曹棣棠為什麼跟我們講那麼久的話,我說只是普通聊

天,接著他們說:「他是心理系很有名的棣棠糙。」 「為什麼叫棣棠糙?」超難聽。 「英文課大家要連名帶姓自我介紹,就他的姓氏唸起來很像髒話的『操』 。因為太好笑 了,大家下課都在那邊『棣棠糙』、『棣棠糙』。」有一個隊員說。 好吧,這不能怪曹棣棠,姓氏不是他能決定的。如果曹操生在現代,大概也是這個狀 況,不過曹操不能去上曹棣棠他們班的英文課,因為全班可能會笑瘋。一個棣棠糙,另一 個要叫什麼? 「他蠻怪的,據說會通靈,神學、玄學那些懂很多,而且還是塔羅牌研究社的社長, 總之跟我們不是同一個次元的人。」另一個隊員搔搔頭,說: 「本人很好相處啦!只是喜歡 亂跟陌生人要電話,常常嚇到別人。」 「……。」好,我懂了。 簡丹好像也懂了,他開始記得遞給別人礦泉水。 徵選結束後,我和簡丹一前一後衝出體育館,曹棣棠正盤腿坐在花圃前,閉著眼睛, 像是在睡覺。 「棣棠糙。」簡丹叫他,我立刻打了他一下,超沒禮貌的傢伙,用的還是我的嘴巴。 「沒關係,我很喜歡這個綽號。」曹棣棠張開眼睛,笑瞇瞇地看著我們。 「……。」呃,好。你喜歡就好。 曹棣棠開宗明義地表示,他想知道我們是如何變成這樣的。我跟簡丹互看一眼,簡丹 清清喉嚨,說: 「我們也不知道怎麼換的。通常是傍晚時會有一股很強烈的睡意,然後醒來 就恢復原狀了。晚上睡著後,半夜要是中途醒來,還會是自己……」 我接下去說: 「但早上醒來,我們又變成對方了。」簡丹跟著補充當時車禍後發生的所 有事,一字不漏。 曹棣棠表情凝重地聽完,點點頭。他問我們,是否能約一天到我們家過夜,他要觀察 我們倆人的狀況。簡丹一開始還強力反對,我費盡唇舌,好聲好氣地說服他,他才勉強答 應。現在有什麼阿貓、阿狗說要幫我們,我都不會拒絕。只要有機會恢復原狀,未嘗不可。 達成協議後,我們約好明天晚上在家門口見面,曹棣棠會帶著換洗衣物到簡丹的房間 借住一晚。 就地解散前,簡丹坐到曹棣棠身邊,摟住他肩膀,我才在納悶他想幹嘛,他立刻說: 「曹 棣棠,這個世界不缺神棍。我被灑過符水,被用十字架打過,甚至被棍子招呼過。」曹棣 棠似乎明白他想說什麼,露出一抹非常無害的笑,簡丹也朝他微笑: 「你現在說要幫忙,是 在浪費我們時間,還是真心的?我已經被神棍們嚇得有點半放棄了,我的心破了一個大洞, 你看見了嗎?這裡。」語氣浮誇的他指著自己的胸口。 「看見了。」曹棣棠乖巧地點點頭:「我會盡量幫忙。」 簡丹特別嚴肅地扳起臉孔: 「沒有符水,沒有棍子,沒有十字架,不打人,不亂潑水。」 曹棣棠愣愣地跟著簡丹重複一次……這倆人是在參加什麼宣誓大會嗎? 「我回去收集一些資料,明晚再跟你們討論。」曹棣棠最後說。

「為什麼想幫我們?」我忍不住問。 曹棣棠溫和地笑了: 「我特別喜歡妳給我的感覺,想幫妳。我們有緣。」他指著我說。 我靦腆地笑了。突然覺得曹棣棠其實很可愛。難不成我就是喜歡被別人阿諛奉承,才 會那麼討厭老是罵我肥矮寬笨的簡丹嗎? 「哈啾!」站在我身邊的簡丹突然打了個噴嚏。 20. 曹棣棠 「同學,請到小提琴社攤位參觀,有免費飲料喝。」隔天一早,在學校亂晃時,我手 上突然被塞了張傳單。頭一抬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我已經走到管理學院前的穿堂。這 裡到處是人,每個社團攤位都有學生邊吆喝邊敲鑼打鼓,全力以赴地招攬新生。 我們籃球隊沒招生困擾,昨天新生徵選簡直是報名國家考試的等級,人數太多,導致 弄了很久才結束。我四處張望,想看看這邊社團的招生情況,就忽然瞧見角落有個攤位非 常安靜。走過去一看,是個綁馬尾的女孩子顧攤。她一個人在玩桌上的撲克牌,邊笑邊把 黑桃 1 蓋到梅花 3 上,除了撲克牌,旁邊還有一疊塔羅牌。 塔羅牌研究社……這不是曹棣棠他領軍的社團嗎? 桌前掛著一張不特別明顯,但整體形象非常雅緻的海報,上頭印著幾個大字: 窺視心中秘密,解開內心困擾。 塔羅牌研究社,你最後的選擇。 「什麼啊?」我忍不住笑出聲,顧攤位的女孩子被我嚇到,她顯然沒料到會有人來, 抬頭瞪著我。我拉開她面前的椅子坐下,繼續說: 「同學,你們招生標語也太好笑了吧!什 麼叫『最後的選擇』?」 太直白了。我知道大學生普遍熱愛的社團都是動態居多,因為可以交到很多外向朋友, 但塔羅牌研究社這標語也太誠實了吧? 「是社長說要這麼寫的,我也覺得有道理。會走過來的都是怪人。」女孩子說,她一 直看著我,臉頰有些羞紅。 從以前我就知道簡丹這張臉對女性殺傷力很大,容易到處放電,簡丹自己不在乎,不 代表我也不在乎。被一個同性這樣打量,我是真的有些尷尬,清清喉嚨,我問: 「妳會用撲 克牌算命嗎?」 「還在學。」女孩子點點頭,我發現她只是害羞了點,人其實蠻健談: 「不過我口才不 好,向別人解釋這部分容易說得坑坑巴巴的。」 「我口才也不好,吵架老是吵輸別人。」看著她,我有種遇見同鄉的感覺,雖然吵架 跟解釋塔羅牌根本是兩回事:「妳能幫我算算嗎?」 女孩子似乎有點嚇到,她說: 「我還不是很上手。要不要等社長回來幫你算?他剛剛去

洗手間。」 「也是可以。」我又笑了。 女孩子羞得低下頭,雙眼瞪著撲克牌看,好像能在上面燒出大洞。過幾秒,她突然深 吸一口氣,拿起一旁手機,滑開螢幕:「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她說。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還是點點頭:「當然好啊。」 「這張照片裡的人,是不是你?」她把手機拿給我看。不看還好,一看我整個人都不 好了。螢幕裡是我之前傳給盼盼的超高清廣角鏡頭、全方位零死角的上半身裸照。 我嘴角抽搐,總算體會到什麼叫做自作孽:「妳怎麼會有這張照片?」 她搶回手機,好像怕我把照片刪了似的,低頭說: 「別系流過來的照片,聽說是籃球隊 隊長簡丹。很帥,帥得不像人。」 夏瑾盼怎麼可以出賣我!照片都流到別人手上了,簡丹沒多久也會收到吧!我是不是 該先去墓園幫自己訂一個位置? 「真的啊?太可惜了,我不是簡丹。」我表面上裝鎮定,內心已狂風暴雨。 但是下一秒,曹棣棠回來了,他知道我是夏寧甯,可礙於有外人在,他直接叫我: 「簡 丹,想加入塔羅社嗎?」 桌子上,有一分鐘的靜默。我想,當年李鴻章和伊藤博文簽訂馬關條約,把台灣割讓 給日本時,整個會議室可能也是這麼安靜,落針可聞。 不過我知道曹棣棠不是故意的,他才剛解尿回來,活生生一個無辜小孩。反正,如果 他是故意的,從今以後,我決定跟著簡丹喊他「棣棠糙」。 那女孩子回過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機舉高,對著我拍照; 「喀擦」一聲,我反 應不及,站起來正要阻止,她東西提了,拔腿就跑: 「棠棠我先走了,我家母狗生小孩難產, 很急!」 我準備抓人的手還停在半空中,不禁傻眼:「曹棣棠,你這社員是田徑隊的吧!」 「是啊,她是田徑隊的,被我抓來這邊。」曹棣棠笑得溫和,他坐上剛剛那個女孩子 的位置,問: 「你們在聊什麼?」 「別問了,我晚上會被簡丹殺人棄屍。」我沈痛得開不出半個玩笑。 「沒這麼嚴重。昨天看你們互動,覺得簡丹對妳很寬容啊。」曹棣棠笑了,他把撲克 牌重新整理一遍,擱在社員報名表旁邊。「想加入塔羅社嗎?」 「你們招生率不太好,要湊人數嗎?」我問。 「一方面是這樣,畢竟學校規定社團要有一定下限人數才不會倒社,另一方面……」 曹棣棠笑笑地看著我:「多了簡丹這張臉在我們社團裡,女孩們上課動力會比較強。」 「我覺得簡丹真的會殺了我,曹棣棠,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我把臉埋進桌子裡。 曹棣棠伸手摸摸我的頭:「沒這回事,簡丹對妳很好。」 後來我還真填了那張報名表,可是沒跟簡丹說。我打的主意是,反正在學校時,我的 身份都是簡丹,要去塔羅社也是我的工作,不是簡丹的。他大爺再怎麼不願意,也都不干 他的事。

下午體育課,簡丹選修游泳,我選修羽球。進去泳池前會先經過羽球場,我看見盼盼 在簡丹旁邊說話,簡丹還是那副好哥哥的溫柔樣,看著盼盼笑。我朝他們打招呼,之後走 進泳池。 幸好我也會自由式,學其它男生的勇猛姿勢游了好幾趟,一堂課下來,總算沒有給簡 丹丟臉。披著浴巾上岸後,我特地到羽球場二樓,想觀摩一樓簡丹的打球姿勢。但他和盼 盼沒打球,只是在場邊休息,倆人不知道在聊什麼,簡丹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我才剛把耳朵靠過去,就聽見盼盼非常淒厲的聲音: 「皇上!您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瑾 盼嗎?您答應過要給她個明白啊!Part 3 呢!」她整個人趴在簡丹身上嚎啕大哭。我喝到 一半的白開水因此通通吐了出來,差點沒笑死在二樓。 好啦,夏瑾盼,妳這輩子大概無緣跟簡丹在一起了。現在,身為好麻吉,我決定給妳 女性福利,來個現、場、直、播! 把浴巾披在身上遮著,我走下樓,踩著夾腳拖,筆直朝盼盼跟簡丹走去。簡丹一開始 就看見我了,他有些錯愕我中場休息還跑出來玩,盼盼則嘴巴大張,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 「嗨,盼盼。」我在盼盼身邊坐下,然後扯下浴巾,露出簡丹美好的上半身。 簡丹立刻站起來,一副「妳想死嗎妳想死嗎妳想死嗎」的臉。 盼盼看得眼睛都直了,我懷疑她鼻血蓄勢待發: 「學、學長,秋天了,很涼的,你要不 要、要不要……。」要不要什麼,這孩子半個字都講不出來。 由於這個角落很隱密,球場上沒多少人注意到這裡有個半裸男。簡丹在引起騷動前走 到我身邊,把浴巾扯過去,蓋到我身上: 「拿下來就把妳手剁掉。」簡丹說,然後她轉身離 去,往廁所的方向走。 「寧甯!」盼盼愣住了,她看著簡丹消失的方向。 「他心情不好,別理他。」我說,把浴巾又拉緊一點,其實這樣裸著蠻冷的。 盼盼轉頭看我,我的眼神太直,她看沒幾秒又羞得低頭。 「怎麼了?」我問。 盼盼吸吸鼻子,語氣有些難過: 「學長,寧甯最近好怪。她有時候會看著遠處發呆,腦 裡不知想什麼。雖然以前她就傻呼呼的,但現在與其說傻,不如說,我和她頻率不在同一 個點上。問她怎麼了,為什麼心情不好,她也不說,只是笑笑地看著我,一直笑,害我也 跟著不對勁,有種看鬼片的驚悚感。」盼盼說。 我想起以前看過電影《賭神 3》 ,裡面有句台詞就是「阿進,害死你爸爸那個人,我見 過他的,他好像永遠對著你笑,笑得你心裡發寒,你一定要去找這個人」。 「賭神的殺父仇人原來就在我們身邊。」我不禁說。 「什麼?」盼盼愣了一下。 「沒什麼。」我若無其事:「我再和她談談吧,妳別難過。」 「而且學長你有沒有覺得,寧甯最近變得很男生啊?」盼盼又問。 「沒有啊。」裝傻真的好難。 因為盼盼這席話,傍晚,在等曹棣棠來家裡前,我決定去找簡丹溝通。

我在簡丹洗完澡後跳進他房間,他從浴室走出來,邊擦頭邊看我,表情淡漠,神色甚 至有些疲憊。我沒說話,把手裡那疊雜誌擺到桌上,推給他,更邀請他在書桌旁坐下。 「我給你帶來聖誕節禮物,一大疊的福音,我跟盼盼搜集很久,這次忍痛割愛。你坐 下來好好告訴我最近怎麼回事,心情是不是不好,要是講得好我可以免費送你這疊。來, 開始。」我拍拍那疊 Playgirl,第一本封面寫著「Hot Naked Men」,內頁一堆男性裸體, 個個精壯結實,簡丹一定會愛的。 但顯然我猜錯了。坐在我對面的簡丹看都不看那疊雜誌,嘴角微揚,不說半句話。 「快啊,開堂了!」我敲打桌面,催促他開口:「威~~~武~~~!」 簡丹立刻被我逗笑,他站起來,走到我身邊,修長手指戳了戳我腦袋:「年久失修。」 「對,老毛病,跟著我很久了。」我說。 「我有東西給妳,藥到病除。」簡丹邊說邊抓過那疊雜誌,塞進我懷裡,他把我從椅 子上拉起來,踹我屁股:「滾!」 「簡丹,我們現在是同一陣線的隊友,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在玩什麼把戲,我才不會每 次都搞不清楚狀況啊!」我說著說著,還沒說完就被簡丹推出房間,關上門。 「我換完衣服就出去。」簡丹說。 我低頭想了一下,把雜誌放在簡丹房間門口,然後下樓。沒過多久,我聽見很可怕的 撞擊聲,大概是簡丹被門口那疊雜誌絆了一跤,摔在門前。 我蹲在機車旁偷笑。簡丹下來車庫時,整張臉寒氣逼人,連話都不想跟我說。 約定的時間到了,曹棣棠手提一個塑膠袋,準時出現在我們家門口。簡丹開門讓曹棣 棠進來,同時接過他手上的袋子,探頭看: 「不是巫毒娃娃也不是蠟燭,你應該沒帶符紙吧?」 自從發生過「專家事件」後,簡丹現在對符紙特別感冒。 曹棣棠呆呆地說:「沒有。那袋是我的晚餐,麻辣鴨血,我還沒吃飯。」 我被他倆的對話逗得不行,蹲在地上大笑,曹棣棠也跟著傻笑,只有簡丹一人臉超臭: 「吃什麼麻辣鴨血,小心拉肚子。」他老頭般地碎碎念。 曹棣棠先走進屋內,我跟上簡丹腳步,準備走之前,簡丹突然無預警轉身,用力抱住 我。 「呃。」我嚇到了。簡丹沒說話,雙手縮得更緊。 怎麼辦?他心情好像真的非常不好,我剛剛又那樣整他…… 「你有什麼事情可以跟我說啊!一個人憋著不好,心會生病。」我拍拍他的背,不過 他高我一顆半頭,我只能摸到他的背和腰之間。 「我也不是每件事都能跟妳說,可以說的我全說了,煩著我的是那些不能說的。」簡 丹把臉埋進我頭髮裡,低聲道。 「喔,」我愣愣地看著前方,有台機車經過,車上的人看了我們一眼: 「那,那你跟曹 棣棠說呢?他是心靈大師喔。今天早上去找他算塔羅牌,超準的!不認識的人,應該可以 比較客觀地去分析狀況吧?」 簡丹笑了一下,我能感覺到他的胸膛在震動:「棣棠糙是心靈大師啊?」

我邊笑邊說: 「棣棠糙這三個字真的很難聽。」可是偏偏曹棣棠本人喜歡。 趁著曹棣棠解決他的晚餐,我們跟曹棣棠聊了一下。 這晚我才知道,我在墓園遇見他的那天,是他的值班日。他是墓園工讀生,工作就是 巡邏、餵狗。我不敢問他怎麼會應徵這種工作,後來想想,他就是個很有靈性的人,感覺 不怕這些事。曹棣棠家裡長輩是附近廟裡的廟公,而曹棣棠從小就是在廟裡長大的小孩。 我問他,在基督墓園工作不會有違他的信仰嗎?他回答,信仰是不分宗教的,有一顆虔誠 愛人的心,只要是神都會助你。 聽完後,我覺得我好像遇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人,生來就是開示民眾,相信人性本善的 那種。 不過曹棣棠好像沒能讓我們感動很久,因為他吃完鴨血後,趁著簡丹進廚房替他收拾, 又轉過來偷偷問我:「我可以跟妳要電話號碼嗎?」 我還沒回答,千里耳簡丹立刻從廚房手刀衝過來,拿起桌上塑膠袋,一把套住曹棣棠 的頭:「棣棠糙,你有病啊?」 「靠,你才有病吧!放開他!」我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這樣比較好聯絡啊。」面對簡丹的無禮,曹棣棠也沒生氣,簡丹鬆開他後,他對簡 丹笑了笑。 「我留我電話給你。」簡丹皺起眉頭,拿出紙筆就要寫。 「好。」曹棣棠笑得很隨和。其實不管留誰的電話都沒差,因為我跟簡丹會互換,到 時候打給誰又是誰接到,就要看打電話的時間了。 21. 小秘密 簡丹在房間地板鋪了兩張床墊,他躺在其中一張床墊上,翹著腳看曹棣棠解釋。 「歷史上有一些未經證實的傳說,顯示『靈魂對調』這件事極有可能存在。」曹棣棠 把簡丹的筆電往前一推, 「我整理出一份表格,這是台灣至今發生過的,一些無法用科學解 釋的新聞。比較經典的案例是民國 48 年,有位被醫生判定病重死亡的雲林婦人突然復活, 她醒來後聲稱自己不是婦人,而是住在金門的另一名少女。」 「借屍還魂!」我瞪大眼睛。 曹棣棠點點頭,繼續說: 「大家都覺得這名婦人瘋了,但她又能夠精準地說出自己身為 金門少女的種種經歷,而且突然能識字,說話的口音也大改。這些事情並非短時間能辦到 的。」 「確定這不是人格分裂或是大腦異常嗎?」簡丹手抱胸,盯著天花板看。 「當時並沒有專業團隊去確認這件事。」曹棣棠說: 「我有點好奇,從事情發生到現在, 有人質疑過你們,為什麼性格大變嗎?」 「我媽每天都摸著我的臉要我『不要被寧甯帶壞了』 ,我呸!」我朝簡丹吐舌頭,我呸 呸呸呸。

簡丹笑著把我臉推開:「滾。」 「當時看到你們倆個站一起,我就覺得你們怪怪的。」曹棣棠搔搔下巴: 「打個比方, 你們要是看見別人的左腳穿著高筒靴,右腳穿著球鞋,是不是馬上就會覺得很奇怪?」 我跟簡丹同時點頭。 「我眼裡接收到的畫面就是這樣。我能夠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不一定是魑魅魍魎 或是好兄弟,但我能感應到靈魂的波動,發現你們的靈魂裝錯軀殼了。」曹棣棠說。 靈……靈魂的波動。我起了雞皮疙瘩,尷尬地笑笑,這幾個字實在是不常聽到。 簡丹沒再試著吐槽或發問,他大概也想到了,當初在體育館,曹棣棠可是一眼就看出 我倆的問題了。 「論壇上有些人也說,經歷重大車禍的人,醒來後簡直變了個人似的,科學上的根據 是說大腦異常,不過我比較願意相信,裡面的靈魂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曹棣棠繼續補 充: 「靈魂本來好好待在身體裡,和肉身融為一體,如果有任何出竅的可能,都是因為有外 力因素。就你們的情況而言,外力就是車子的強力撞擊。」 「你意思是,如果我們要恢復原狀,可以試試再被車撞一次?」我愣愣地看著曹棣棠。 「開什麼玩笑!」簡丹翻身坐起。 「當然不可能要你們這樣做。」曹棣棠抱歉地笑了笑。 「或是我跟簡丹對撞?」我繼續問。 「妳嫌腦震盪不夠嚴重嗎?跟我撞?妳有勝算嗎?」簡丹撐著頭看我,語氣非常鄙夷。 「你們有沒有試過接吻?」曹棣棠突然天外飛來一筆。 我跟簡丹同時轉頭看他,房裡一陣靜默。 「我只是說說。」興許是覺得我和簡丹的表情太過恐怖,曹棣棠摸摸鼻子,笑了笑: 「我 看過新聞畫面,你們被車子撞飛,摔落在地時,簡丹一直抱著妳,可能是因為你們兩個緊 連在一起,才會造成這種靈魂波動。所以我想,也許你們可以試著還原現場;比如抱著對 方睡一晚或是接……」因為簡丹突然起身拿枕頭,曹棣棠噤了聲,不敢再說下去。 「你怕什麼?」簡丹橫了曹棣棠一眼,他把枕頭丟到床墊尾巴,然後說: 「夏寧甯,過 來。」 「幹嘛?」我還在思考曹棣棠這段毫無根據性的話,簡丹已經伸手把我扯過去,撈進 他懷裡:「接吻是吧?」他低頭,趁我還在發愣時迅速親了我嘴唇一下。 「啊——!變態——!」我驚聲尖叫。 簡丹顯然沒料到我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他下意識捏住我雙頰,皺起眉頭:「安靜。」 一旁的曹棣棠笑著說:「你們好可愛。」 「你才可愛!你全家都可愛!」我跟簡丹同時往他那裡踹過去。 俗話說「病急亂投醫」 ,我跟簡丹雖然對曹棣棠提出的解決辦法感到驚愕與不解,但看 在他沒對我們潑符水的份上,我們還是決定執行看看。 曹棣棠架了一台 DV 在房裡,鏡頭對準簡丹的床,當他在調整角度時,抱著我睡覺的 簡丹附在我耳邊說:「強烈懷疑曹棣棠其實是整人節目的工讀生。」

此時此刻,簡丹的手完全環繞我,腳也疊在我腿上,姿勢和當時車禍一模一樣,差別 只在於,我當時已陷入昏迷,現在卻必須清醒地面對一切。不知為何,總感覺有些臉紅心 跳。 「簡丹。」我忍不住說:「我現在有種在拍小黃片的錯覺。」 「要是明天還是沒恢復原狀,我要把棣棠糙拖進暗巷毒打一頓。」簡丹說。 潛在被害人曹棣棠表示他要熬夜一整晚,以便觀察我們交換身體的情形,但到了早上 七點,我被尿憋醒,發現自己懷裡躺著熟睡中的「夏寧甯」 ,而身後那位信誓旦旦地說要「全 程清醒觀察我們」的曹棣棠早已睡去外太空,整個人呈大字型橫躺在地上的床墊。 我悄悄起身,下床關掉 DV,忍住想踩爆曹棣棠的衝動,去浴室洗了把臉。 抬頭,盯著鏡子裡的簡丹看。那張滴著水的蒼白臉蛋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五官分明、 輪廓深,可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底下有不太明顯的黑色沈澱物。看起來,簡丹失眠好一陣子 了。 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只想知道,為何這個「後福」來得如此令人頭痛欲裂? 拿著錢包走下樓,我決定先去附近早餐店晃晃。 輕手輕腳地打開鐵門,再悄悄關上,旁邊突然有道聲音:「啊。」 我轉過頭去,夏青山站在信箱旁,背著一個斜背包,手裡拿著一疊傳單。似乎在我開 門前,他正在塞傳單進我們家信箱。 我站直身體,也有些愣住,一聲「爸」還未來得及出口,夏青山立刻說: 「請問寧甯在 家嗎?」 他這麼一問,我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簡丹。 幸好,差點舊事重演。上次有媽在,還可以為自己找台階下,但這次,只有我跟夏青 山倆人無聲對望了。 清清喉嚨,我笑笑地反問:「找她有事嗎?」裝也要裝得像一點。 「我……」夏青山低頭看了眼手上傳單,再抬頭看我,欲言又止。 我想起媽上次拿掃把趕他出去的場景,當時的我並沒有任何激烈反應,只是呆呆地站 在門內,一動也不動。 這時我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要是現在的我是真的簡丹,我會對夏青山說些什麼? 甩了甩家裡鑰匙,我朝他伸出手:「我可以幫忙發傳單嗎?」 夏青山怔忪地盯著我,似乎有些猶豫。 「一起散個步,我正要去買早餐。」我朝他微笑。 夏青山從以前就不是個多話的父親。我對他的印象少得可憐,唯一清楚記得的幾幕, 是他讓小時候的我坐在他懷裡看卡通,而他看他的《灌籃高手》漫畫……當然還有他被警 察帶走那次。說起來,我會對籃球產生一點興趣,也是因為夏青山。他常對小時候的我說: 「寧甯,爸爸希望妳能像櫻木花道那樣,成為一個滿腔熱血的人,執著地去做讓妳熱血沸 騰的事。」 媽後來諷刺地說,販毒對夏青山而言,大概很熱血吧!

夏青山沈默地走在我身邊。我除了把傳單塞進別人家信箱,在路上遇到鄰居也會發個 幾張,鄰居看見我都親切地打招呼,喊我「小帥哥」 ,認識媽的阿姨們,則會跟著媽一起叫 我「哥哥」 。 「你跟寧甯差幾歲?」走到早餐店時,傳單也差不多發完了。夏青山看我走進早餐店, 也跟了過來。 我點完六人份的早餐,笑笑地對夏青山說: 「差一歲。」夏青山在我要掏錢付款時,迅 速地塞了一張一千塊給老闆娘。 「我請客,謝謝你幫我發傳單。」夏青山朝我微笑。低頭看著他斑白的鬢髮,我心生 感慨。以簡丹的視角望去,夏青山竟如此瘦小;記得小時候跟他說話,我還得抬頭看他。 很想問他現在在幹嘛?過得好嗎?不過我此時的身份似乎不適合問這種問題。拿到早餐後, 我抽出其中一份,遞給夏青山。夏青山愣愣地接手,非常靦腆地笑了: 「謝謝你……寧甯的 哥哥。」 「簡丹。」順便跟他握了手。 「是那個『簡單』嗎?」夏青山似乎覺得有趣。 「不是,牡丹的『丹』。」我回想之前從爸那裡聽說的取名故事:「本來是想取『簡丹 心』,一片丹心的那個『丹心』,有赤誠之心的意思在,但筆畫不配我的八字,後來就砍掉 『心』字,只留『丹』。」 「比較好記。」夏青山說: 「我們家寧甯,我當初也是想給她疊字,兩個ㄋㄧㄥˊ都用 寧靜的『寧』 ,後來想想,還是把最後一個字取成『用』、『心』組成的『甯』,想讓她一輩 子都用真誠的心生活。」 我笑了笑,沒回應。這些話,我以前聽過了,事隔多年,再次從夏青山口中聽見,我 感觸極深。夏青山不是個多話的父親,但一提起女兒,總是說個不停。 「這麼說起來,你們連名字的意義都很像啊。」夏青山笑了。我喜歡他的笑容,多少 能讓我忘記當年那個時常發酒瘋的他。 到家時,他問我能不能幫忙傳話給「寧甯」 ,我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這種反應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抓了抓頭,他最後說: 「明天開始,我會在路口那間中學的 對面賣飯糰,這些傳單上有口味,如果寧甯願意……」 「她不會願意的。」我輕聲回應,同時從信箱裡抽出傳單,塞回他手裡。 夏青山瞪大雙眼,定定地回望我。 「不管你要做什麼,她都不會願意的。」我朝他點頭致意,轉身鎖上大門: 「別再來了。」 22. 媽說我最近很怪,老是悶悶不樂的,很不像夏寧甯。因為我實在過於反常,她非常擔 心,還因此在晚上把全家都叫過來,開了我人生中第一場家庭會議。 對媽來說,這可能只是女兒青春期的正常發揮;但是對夏寧甯來說,卻是一系列人生

酷刑。 自從認識曹棣棠後,又過了兩個月,我跟簡丹可以說是窮途末路,舉目無依。曹棣棠 的出現未能帶給我們任何實質上的幫助,只是多一個人分享我們的秘密。之前的 DV 試驗 沒有任何新發現,整段八小時長的影片就只是「兩個人抱在一起睡覺,第三個人本來坐著 發呆,後來直接睡死」的畫面。為了這件事,簡丹還一直不停地叨念,說要把曹棣棠拖進 暗巷毒打。 前期,我們三人時常聚在一起討論該如何解決問題;到了後期,我和簡丹則進入放棄 狀態,只剩曹棣棠一個人還在想辦法。 六十幾天以來,我和簡丹每天代替對方上課、社交、跑社團。晚上換回自己身體,我 必須去他房間繼續努力做功課、打報告,因為我們主修領域不同,課業磨合需要時間。 加上自己本科,我覺得才大一的自己好像雙主修簡丹的科系,身心俱疲。幸好籃球隊 真正的練習時間在奇數日晚上七點,那時我們已經變回來,所以簡丹本人可以親自教,不 要求我跟著練習打球。 簡丹在球場上帶隊,我就坐在體育館椅子上注意球隊成員狀況,有時坐著坐著不小心 睡著,醒來還會被隊員圍觀恥笑,各種捏臉頰調戲。 無所謂,在疲累面前,我的自尊形同虛無。 不對,我其實沒有自尊,很久以前簡丹就把它踩進垃圾桶了…… 除了睡覺,其餘時間我幾乎都跟簡丹相處,等於眼睛一張開就看見他(在鏡子裡) ,回 到家睡覺前也看見他(本人) 。我幫他活他的人生,他幫我活我的人生,弄到最後,我甚至 有點精神分裂,以為自己就是簡丹。 每天和男神、盼盼相處,這在以前是很開心的事,但因為現在狀況,我和簡丹跟他們 說話都要小心翼翼,很怕露出任何破綻。 的確有好幾次,我們被懷疑不是本人過,但這實在太不科學,他們也不可能真的相信。 有時候心裡覺得累,我會去找曹棣棠聊天抒發情緒。不過,畢竟當事者不是他,他也 只能當聽眾,無法為我做什麼,只是建議一句: 「跟瑾琛、瑾盼坦白吧!有他們關照,生活 上也方便一點。」 我暫時沒有跟簡丹提議。光想那個畫面就覺得腦袋一片空白……正常人會相信我們才 怪!我跟簡丹之所以深信不疑,是因為我們是被害者;曹棣棠之所以明白,是因為他腦袋 思路本來就跳 tone,他接納世上一切弔詭事物,深諳「不接受不代表不存在」的道理。 兩個月發生很多事。 比如男神又交了一個女朋友,別校大四學姐,氣質空靈,長得很像中國影星劉亦菲; 比如簡丹用他那顆聰明腦幫我奪得系上一個獎,讓媽忍不住摸我的頭問: 「我們家寧甯去哪 裡了?把寧甯還來。」簡丹被摸得有些尷尬,我則在一旁笑得跟嗑藥似的,事實證明,換 身體不代表智商也會跟著換;再比如曹棣棠的社團受到學校高度關注,因為人數超過上限。 這真的很離奇,一開始大家都是衝著簡丹來,最後發現塔羅牌其實不錯玩,確定留社;最 後比如……籃球隊奪得全國大專院校聯誼賽總冠軍。

那天晚上,大家決定一起去餐廳慶功,盼盼也跟來了。在廁所相遇時,她摸著我的臉, 眼眶泛淚、嘴唇顫抖,帶著一種哭倒萬里長城的氣勢,對我說: 「夏小妹,妳最近已經可以 用『形容枯槁』來比喻了!看看妳,以前的圓下巴都餓瘦了!還有妳的靈魂之窗,我都不 知道妳有這麼大的眼睛!瘦下來差好多!妳是不是被什麼刺激到,嚇得連飯都不敢吃了!」 我嘴角抽搐,正要彎腰摘鞋甩她臉,她又繼續哭: 「欸妳聽著,不管天塌下來會壓到妳哪個 器官,記住我永遠在這裡!」 雖然話很沒邏輯,還詛咒我天塌了一定會被壓到,不管哪個器官,我仍然感動得一塌 糊塗,抱著她一起大哭: 「娘娘,奴才好累,累得腎都虛了!奴才想要一個脫光光猛男來安 慰奴才受傷的小小心靈!叩請娘娘恩准!」我邊哭邊說,鼻涕眼淚夾雜在一起,是首噁心 交響曲。 盼盼想安慰我,卻被我的話逗得不行,她擦掉那些假得不能再假的眼淚,邊笑邊說: 「是 我的錯覺嗎?我怎麼覺得妳晚上比較像夏寧甯啊!早上都一副鬼片女主角的樣子!那疊 Playgirl 呢!裡面很多猛男啊!」 絕對不是妳的錯覺,我好痛苦啊! 好像到了某個年紀,有些話不能再挑明說白,總要拐個彎繞來繞去,一邊若無其事地 說,一邊期待對面那個傻子能聽懂。能聽懂,皆大歡喜;聽不懂,只好繼續互相折磨。顯 然盼盼智商不夠,聽不懂。 慶功宴在一波波快掀掉屋頂的吵鬧聲中結束了。因為喝過酒,我跟簡丹決定坐計程車 回家。上車前,我在路邊狠狠吐了一次。簡丹站在我身邊,一語不發地收拾善後,他輕輕 拍著我的背,好像在表示他懂我,他也很累。 球隊隊員在餐廳門口聊天,活潑愉悅的氣氛就像大學生該有的樣子。 曹棣棠走過來,說:「你們叫的計程車來了,回去好好休息。」 簡丹向他道謝,用濕紙巾擦我的嘴角,扶著我上計程車。我坐在司機身後,簡丹則坐 另一側,他看著窗外,朝熱情的隊員們揮手道別,甚至有人貼上玻璃,哈了口氣, 「簡丹、 寧甯拜拜!」 「拜拜。」我有氣無力。 車子駛離餐廳,簡丹轉頭看我,伸出雙手,做了一個抱抱的動作。 我終於忍不住委屈,朝他那裡撲過去,整個人躺他腿上,把臉埋進他衣服裡嚎啕大哭。 「不好意思,大哥。我妹妹喝得有點多,不會給您惹麻煩,只是吵了點。」簡丹邊摸 我的頭邊跟司機說。 「唉,年輕人還有大好前程,別想太多傷心事。」司機說。 我哭了五分鐘,後來覺得沒意思,漸漸停下來。 也許難過就是如此,來得快,去得也快。小時候我好像也這樣過。被同學欺負所以跑 回家,然後在簡丹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簡丹當時直接把他嘴裡那根冰棒塞進我大張 的口裡,堵住我所有聲音,真的超噁……不過也很好笑。 「哭完又笑,妳神經病?」簡丹又開始嗆人。

「簡丹。」我叫他。手指抓著他衣服,質料軟軟的,很舒服。 「嗯?」他繼續摸我的頭,聲音有些疲憊。 「夏瑾盼說我早上是鬼片女主角,晚上是正常夏寧甯。」我說。 這句話言下之意就是:盼盼形容你是鬼片女主角。你假扮我實在假扮得太差勁了,簡 丹! 「……嗯。」不用看都知道,簡丹額頭青筋一定蹦起來了。 「我想跟盼盼還有男神坦白。」我繼續說:「這種當雙面人的日子太累了。」 簡丹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回應我。等車子開到家門口,他給司機車費,把我扶下車, 掏鑰匙開門時,我累到直接跌坐在地上,看著月亮發呆。 「好圓。」我指著月亮說。嘴巴裡一陣酒氣味,聞起來很難受。 「跟妳一樣。」簡丹嘴砲鬼,他開完門,一把拉我起來,走進去,再把門關上。 「爸媽 都不在。」他說,門上貼著紙條,爸媽出去逛街了。 「不在。」我重複他的話,打了一個嗝,想起他上次喝醉時,邊在街上跳舞邊大喊 「DISCO BABE」 ,突然覺得好笑,於是邊笑邊正面攀上簡丹的脖子,把他當尤加利樹抱: 「你喝醉超瘋的,呵呵。」我說。 簡丹本來想扶我上去,但我巴著他不放,他很難行動,只好就著這個姿勢拖住我臀部, 把我整個人抱起來,一路走上樓。他洗完澡才出門,身上有股屬於肥皂的淡淡清香,很好 聞。我把臉埋進他脖子,雙腿順勢夾緊他,覺得上樓時一晃一晃很好玩,一直笑。 突然有種感覺,自己是母無尾熊胸前那隻小無尾熊。 「簡丹,你是母的。」我下了結論。 「妳才母的,妳全家都母的。」果然是我哥哥,連回答都一等一標準。 簡丹把我放到床上,拉上棉被蓋好,要我睡醒再洗澡,不然浴室會一塌糊塗。我覺得 棉被很舒服,躺沒多久就昏睡過去,甚至夢見我在學校操場的司令台唱國歌,唱到一半突 然大嘔吐,惹得全校學生尖叫連連,一向沒品的我就這樣笑醒了。 眼睛一睜開,面前卻是簡丹寧靜的睡臉。牆上時鐘顯示現在半夜四點,我和他還是原 來的模樣。他身旁放著手機,螢幕微微亮著,像是有人傳訊息。我緩緩移動身子,抓過手 機,滑開螢幕。 是盼盼、男神還有曹棣棠的聯合群組,簡丹已經跟他們約好明天週末見。曹棣棠傳了 最後一個字:好。 我盯著手機螢幕看,頓覺內心一陣波濤洶湧,很想大唱海波浪。以為簡丹不願意的…… 他大概也掙扎很久吧? 「醒了?」簡丹剛睡醒的聲音沙啞得有些慵懶。我還沒看他,他就推了我頭一下: 「妳 剛剛把地板吐得亂七八糟還唱國歌,連做夢都不消停。下次不准喝那麼多酒,太可怕了。」 「我為什麼在你房裡?」我一陣茫然。 「我不敢丟妳一個人,怕妳夢遊跑去煩爸媽。」簡丹從床上起身,走進浴室洗臉、上 廁所。

「我才不會夢遊。」我說:「頂多唱唱國歌。」 簡丹沒理我,他走出浴室:「去洗澡。」然後躺回床上,把臉埋進枕頭裡。 我下了床,穿上拖鞋,聞到空氣中瀰漫的一股嘔吐味。 「簡丹,謝謝你。」我站在原地,盯著簡丹微微起伏的背看,說: 「謝謝你讓我相信, 不管以後有什麼難關,我們都能一起度過。謝謝你一直不離不棄。」 簡丹半晌沒說話,最後只抬起一隻手揮了揮,表示不客氣。 23. 「你們為什麼這麼安靜?」隔天早上,在咖啡廳等男神和盼盼時,早到的曹棣棠坐在 我和簡丹對面,他手裡抱著一隻店內擺在沙發上的粉紅豬,臉上笑容很燦爛。 「因為等一下要做的事情很困難。我在想,如果盼盼不相信我們,我要用跆拳道還是 柔道對付她。」我說,手指頭敲敲桌面,開始有點煩躁。 「順其自然吧!」曹棣棠邊笑邊低頭看著懷裡的粉紅豬: 「人生有非常多的事是你做之 前不知道結果,努力做完後,結果卻出乎意料地好……就像這隻少女豬,她也不知道自己 可以打擊壞蛋,或是變成小朋友的偶像,風靡全球。」 「什麼豬?」簡丹原本死在桌上,聽見曹棣棠的話,整個人詐屍,爬了起來。 「飛天少女豬。」曹棣棠雙手把那隻豬舉高高,因為太顯眼了,店裡客人突然都往我 們這裡看。 「……。」簡丹皺起眉頭,我猜他下一句話一定是:放下那隻豬。 果然我沒猜錯。 「把夏寧甯放下,很丟臉。」簡丹說,我立刻拿起桌上盤子作勢要砸他。 「砸,把我砸死。」他把頭靠過來,抵在盤子上,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非常孬種地把盤子放回桌上。 孬,真孬!普天之下,就我一個小孬孬最稱職! 「別擔心,隨順因緣。」曹棣棠摸摸懷裡的豬,臉上笑瞇瞇的,他伸手拿起桌上叉子, 又再挖了一口蛋糕吃。 曹棣棠是甜食小朋友,我今天才知道。桌上盤子明明已經疊得跟 101 大樓一樣高了, 他還繼續吃,臉上掛著非常幸福的笑容。 「短短十五分鐘內,你吃了一、二、三……九、十,十塊蛋糕。」簡丹數了數盤子數 量,語氣帶著些許不可思議。他個人非常討厭甜食,看曹棣棠吃得津津有味,他除了佩服, 沒別的感覺。 「其實我早餐還吃了兩塊草莓蛋糕。」曹棣棠對我們微笑: 「所以我總共吃了十二塊。」 「……數學不錯。」簡丹說,他單手支著下巴,我知道他很想翻白眼,但他忍住了。 「看不出來你這麼愛甜食,你散發出來的氣息就是無欲無求。」我說。 曹棣棠點點頭,手裡叉子指向我: 「嗯,妳說得對。我的確無欲無求,只有蛋糕是我的

罩門。」 「那還算什麼無欲無求?」簡丹瞇眼看向曹棣棠。 曹棣棠嚼完他嘴裡最後一口蛋糕,吞下去,然後問: 「簡丹,你對這個社會是不是有什 麼不滿?」他問得太直接,好像在暗示什麼,我立刻笑出聲。 簡丹瞪了我一眼,他伸手沾一點空盤子殘餘的奶油想往我臉上抹,驚得我馬上往後躲: 「還好,沒什麼特別想法。目前也沒有從政的念頭。」簡丹說。 曹棣棠聽見他的回應,笑了笑:「我覺得,你不是對這個社會不滿。」 簡丹挑起眉頭看他,要他繼續說下去。 「你跟我差不多。」曹棣棠把叉子含進嘴巴,想了想: 「我不滿的不是這個社會,是造 物主。祂給我們太多情緒了,喜怒哀樂和七情六慾老是綁住一些念頭,繼而影響內心決定, 或是承受很多痛苦。」 非常難得一見的畫面……簡丹居然笑了下,表示贊同。 「那曹棣棠你覺得,造物主應該要給我們多少情緒?」我有些好奇。 「就一個『樂』吧。」曹棣棠想了想,說: 「『樂』跟『愛』一樣,能夠轉動這個世界, 像摩天輪一樣,緩慢地咻咻咻。」 「你甜食吃多了,講話都變神經病?」簡丹忍不住拿紙巾丟他。 合理懷疑,如果真的只能選一個情緒,簡丹身上應該只有「怒」。 就在這時,一陣風鈴聲響起。店門被推開,先走進來的是男神,然後是他女朋友,那 個很像劉亦菲的別校大四學姐,最後進店裡的是盼盼。 「欸,劉亦菲、劉亦菲啦!」我用手肘撞撞簡丹,一臉興奮。 「誰他媽劉亦菲。」他爆粗口,顯然以為我在誇自己原來的臉蛋身材: 「就妳也算劉亦 菲?說飛天少女豬我還比較相信。」 「你又罵人!我在說你情敵啦!你情敵來了!」怕曹棣棠聽見,我把聲音壓低。 簡丹看向門口:「……也是妳情敵。」他說,表情有點不自然。 「才不是我情敵,男神只是我偶像。」我回應。 「呵呵。」曹棣棠一直看著我們倆,笑瞇瞇的。 突然又想起《賭神 3》,他好像永遠對著你笑,笑得你心裡發寒…… 「學長!」盼盼很快衝到隊伍前面,越過他哥哥跟不知道已經第幾任的「大嫂」 ,直達 我面前,打斷我亂七八糟的幻想,甚至抓住我肩膀前後搖晃:「早安!」 我被他晃得頭快暈慘: 「早安早安。」心裡不斷 OS:快把鹹豬手拿開,我不是妳學長! 「突然把我們約出來,是有什麼急事嗎?」男神一如往常地帥氣,跟劉亦菲站一起, 可謂郎才女貌。 「夏瑾盼、夏瑾琛,你們先坐。」簡丹說: 「這件事情可能要麻煩學姐迴避一下,有點 私人。」 劉亦菲沒有生氣,她點點頭,然後說:「沒關係,我去另一張桌子坐。」 就這樣,簡丹成功支開了他的頭號情敵。我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得意洋洋」的情緒,

不過看了很久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男神頭上冒著問號,坐下後還有些恍神,大概因為我很少直接用這麼 man 的口氣叫他 「夏瑾琛」,通常都是甜膩膩又噁心巴拉的「學長~」。盼盼則習慣了,我們兩個實在熟到 不行,直呼全名是小 case,她也沒多在意。 大家都坐定後,一陣沈默突然蔓延開來。簡丹沒開口,我沒開口,曹棣棠也沒說話。 「呃,夏寧甯,所以現在是怎樣?你們剛剛用心電感應說話,但只有我一個人沒聽到 嗎?」盼盼最討厭安靜,她看向簡丹。 簡丹嘆了口氣,然後說: 「我現在要說的事情會非常不科學,在我講完之前,請別打斷 我,也別發問。Q & A 時間留在後面。」 男神笑了出來,一口乾淨白牙漂亮得能拍廣告:「寧甯,有什麼事情這麼神秘?」 「就是有。」簡丹眼神很銳利,他掃向男神:「我不是夏寧甯。」 下一秒,盼盼立刻沒品地拍桌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夏寧甯我跟妳說,其實 這個梗我也想玩很久了。我告訴妳,我其實不是夏瑾盼,我真實身份是臥底,金城武是我 老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跟簡丹都瞪著她看,男神也是,不過他應該是嚇傻的成分居多。 「夏瑾盼,把妳的海豚音收起來。」我說。盼盼立刻有些錯愕。她心裡應該在想:怎 麼了?她的溫柔丹葛格怎麼這樣跟她說話? 「我是簡丹。」簡丹先指著自己,再指著我:「她才是寧甯。」 盼盼跟男神的笑容頓時變得有些扭曲。 簡丹沒遲疑,立刻繼續往下說。他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自車禍開始,一字一句完 整交代。他說得很專心,眉頭甚至擰了起來,這三個多月的糟心事,在他嘴裡成了輕描淡 寫的一個故事。 他說完時,桌上又是一陣安靜。曹棣棠在這時開口,補充了幾句話,解釋男神跟盼盼 可能會有的疑慮,甚至說明我們兩個的實際狀況: 「從簡丹在醫院醒來的那一天起,早上, 你們看到的簡丹其實是寧甯,寧甯則是簡丹;至於晚上,他們會變回原樣。」 大概過了一世紀,盼盼才開口:「……今天是愚人節,對不對?」 「妳見過愚人節在冬天的嗎?少女夏瑾盼?」我一臉鄙夷。 盼盼張大嘴巴: 「你!你!」我猜她大概覺得我講話真的很像夏寧甯,只是大腦的理智 線還在掙扎。 「這兩個多月,妳在學校騷擾的『我』 ,其實是簡丹。妳不斷找他要裸照的人,就是裸 照主人。」我笑得非常邪惡。 盼盼雙手摀住嘴巴,她先是看向簡丹,然後看向我,然後看向簡丹,再看向我。她想 尖叫了,我知道。她一定開始回想,這兩個多月有沒有對「夏寧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事。 我只能說,絕對有。 「深呼吸,吐氣,深呼吸,吐氣,放鬆,妳會沒事的。」曹棣棠用手幫她搧風。 男神意外冷靜,他挑起眉頭,一臉不以為然: 「我就覺得你最近很怪。」他先是看著我

說,後來覺得不對,轉過去跟簡丹說。 「哪裡怪?」我問,簡丹也好奇。 「神韻啊,還有說話的樣子,總給我一種很不『簡丹』的感覺。你以前舉止蠻收斂的, 運動神經也發達,笑點超高,不常笑;可是最近幾週突然變得非常活潑,走路也蹦蹦跳跳, 有點像寧甯。」他支著下巴看我,隨後又轉向簡丹:「哥哥爸爸真偉大,下一句是什麼?」 「名譽照我家!選我選我!學長,選我選我!」我搶答。 男神搖搖頭,邊笑邊推了盼盼一把: 「真的有寧甯的感覺。妳醒醒,盼盼,別當機了。」 盼盼依舊石化在原地,她一直瞪著簡丹看。 「快回答。哥哥爸爸真偉大,」男神又說了一次,簡丹面無表情地接下去: 「寧甯沒回 家。」 他們倆先是對看幾秒,然後男神突然放聲大笑。 ……這都什麼跟什麼?兒歌可以亂改的嗎?為什麼是我啊?我每天都回家啊? 「再來呢?」簡丹似乎答對了。男神不知道為什麼,笑到流眼淚,他又問。 「每天找帥哥,哥哥苦哈哈。」簡丹毫無障礙地背出下兩句歌詞,他眼角有些抽搐。 曹棣棠也笑了,「這首歌也太可愛了吧!」 你才可愛,你全家都可愛!你曾祖母也可愛!你家小狗也可愛! 「好,我信了,雖然超出我的理解範圍。這首歌只有我跟簡丹知道。」男神邊笑邊看 著我:「原來我最近都跟寧甯在一起啊!真的像顆小太陽一樣……謝謝妳時常逗我開心。」 他笑得好溫柔,不愧是我的 forever 男神。 盼盼跟男神有著巨大反差,她好像快哭了: 「妳也……說一件……只有我們兩個才……」 她還沒說完,我立刻打斷她: 「裸照是我傳給妳的『福音』 ,體育館半裸體是我給妳的福利, 那疊 Playgirl……」 「不准講 Playgirl!」她驚聲尖叫。 才一瞬間,本來人聲鼎沸的咖啡廳,立刻安靜得跟……對啦,伊藤博文跟李鴻章簽馬 關條約的那間辦公室啦!哈哈,店長應該很想把我們丟出去吧? 其實我跟盼盼沒什麼大秘密,都是一些八卦小秘密,雖然小,卻很見不得光、很致命。 比如說,盼盼的夢中情人就坐在我旁邊,每天喊我「六師弟」 、 「肉球」 、 「熱脹冷縮」 ;比如 說,盼盼每天都看著夢中情人的照片流口水。 盼盼舉起雙手揮來揮去:「妳絕對是夏寧甯!我相信啦!」 曹棣棠跟男神都笑了,我心滿意足地看著盼盼,盼盼則哭喪著臉,眼睛不知道要看哪 裡。她大概回想起來,這兩個月對「夏寧甯」有多放蕩了。 「一千個傷心的理由~一千個傷心的理由~最後我的愛情~在故事裡慢慢陳舊~。」 我抓起她的手,幫她唱完暗戀簡丹的下場。 喔對,現在不是暗戀了。 「……。」不過,看她扭曲萬分的面部表情,我發現比起張學友,她可能比較喜歡悲 慘世界。

24. 從咖啡廳出來後,我們一群神經病頂著胃食道逆流的風險跑去爬山。當年剛考上大學, 我們兩對兄妹曾經一起去過那裡。那座山有個神秘的「一萬階梯願」傳說。 所謂「一萬階梯願」就是:你必須從快攻頂的第一萬個階梯開始,閉著眼睛往上走, 後面不能有人扶,邊走還要邊數數字,只要走到最後一階,數字剛好數到一萬,你就可以 跟山神許願,善良的山神會看情況幫你達成。 聽起來很簡單對不對? 呵呵,不好意思齁,代誌不是憨人想的那麼簡單! 這個傳說之所以叫傳說,就是因為很少人成功。據說心念要非常強大,你才會真正數 到一萬。當年我試過一次,數到一萬睜開眼,前面還有三個階梯,不過我還是許了願,希 望家人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盼盼也試過,她數到一萬睜開眼,前面還有八個階梯,氣得 她直接飆罵三字經……我想山神應該很想踹她下山;至於簡丹跟男神,這兩個人直接在山 頂等我們,沒有跟著我們發瘋。 你問我,這個傳說到底存不存在?我是不知道啦!我只知道沿路上來看見好多塊政府 插在地上的告示牌,上頭寫著: 親愛的民眾,為了您的安全,爬樓梯請抓好扶手,並張大您的眼睛。 到了名符其實的一萬階梯前,有更大一塊告示牌上寫: 提醒您: 自殺不能解決問題,勇敢求救並非弱者,生命一定可以找到出路。 透過守門 123 步驟「1 問 2 應 3 轉介」,你我都可以成為自殺防治守門人。 ※ 安心專線: 0800-788-995 (0800-請幫幫-救救我) ※ 張老師專線:1980 男神簡直是從山腳下一路笑上山頂,說政府很有才。 其實我個人覺得牌子治標不治本。要想真正解決問題,政府可以考慮把階梯剷平,弄 成一個大斜坡,讓他們怎麼數、怎麼算都只有一階。 當然,我是開玩笑的。 「我要再試一次。」等我們到了一萬階梯前,盼盼立刻把袖子捲起來。 幾分鐘前,簡丹、男神和劉亦菲已經攻頂了,只剩下我、曹棣棠、盼盼這三個身心障 礙還在後面慢慢爬。 「夏瑾盼,妳上次譙山神譙成那樣,人家沒跟妳算帳,妳都要謝天謝地了!別做春秋 大夢啦!妳看劉亦菲,她根本不相信傳說,我們就要學她,當一個理智的公民。」我把手 放在曹棣棠肩膀上撐著身子,邊喘氣邊說。 「劉亦菲?」盼盼斜眼看過來。 「演那個『你是風兒我是沙』的女演員,寧甯說瑾琛的女朋友很像她。」曹棣棠好心

說明。 他的話讓我差點嗆到,我笑了下: 「不對吧?不是一個層次上的東西啊!劉亦菲是演神 雕俠侶的小龍女,楊過的姑姑。一個武俠小說,一個言情小說,怎麼湊一起啊?『你是風 兒我是沙』是還珠格格吧,曹棣棠?」 曹棣棠頭一歪,立刻陷入思考。 「皇上,您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瑾盼嗎!」盼盼內建環珠格格模式,我一說那四個字, 她立刻又發作。 「不記得啦!朕很忙!翻牌的妃子都排到韓國去了!」我一腳踹過去: 「叫一聲『歐巴』 來聽聽!」 「妳、無、恥——!」盼盼到現在還不習慣「簡丹」會對她做這種事。 「盼盼,妳真的要爬嗎?還是為了簡丹的事嗎?」我問她: 「我可以代替山神幫妳解籤, 張學友那首歌的最後一句歌詞——」我還沒講完,曹棣棠就跟著接下去: 「一千個傷心的理 由,最後在別人的故事裡我被遺忘。」 我被遺忘。 我被遺忘。 我被遺忘…… 他一說完,盼盼立刻放聲大哭: 「我不管啦!我不甘心啦!怎麼可以這樣!我還沒戀愛 就失戀了!幹你娘一萬階啦!」她又譙了一次三字經,山神應該想爆發了。 我抓抓頭,想起簡丹和男神: 「全世界不是很多人跟妳一樣嗎?」差別只在,簡丹沒告 訴男神自己喜歡他,盼盼卻在這兩個月的相處,間接透露自己的暗戀。 早上,簡丹在咖啡店外抱住盼盼,跟她悄聲說: 「對不起。」但男神說,其實愛情沒有 所謂的「對不起」,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感覺就是沒感覺。 大概盼盼的表情太讓人難過,簡丹才忍不住道歉吧。 此時此刻,盼盼愈哭愈大聲。登山客絡繹不絕,大家都在看她、看我、看曹棣棠,好 像我們欺負她一樣。曹棣棠從口袋抽出衛生紙遞給盼盼,盼盼接過去抹一抹又把垃圾塞給 曹棣棠。 「我還是先上去好了。」曹棣棠笑了笑,把垃圾放進口袋,然後丟下我,往前走上一 萬階梯。 盼盼還在哭,只是聲音放低許多。我嘆了口氣,靠近她,把她攬進懷裡,給她一個溫 暖擁抱。 手錶顯示現在下午 5 點 50 分,距離簡丹回到這個身體,還有十分鐘。我向盼盼提議: 「我讓妳抱,讓妳親,讓妳做 everything,就這十分鐘,妳覺得怎樣?妳把我當簡丹,我 們不要告訴他就好。」 盼盼沒有扭開我,她說:「不能開房間啊?」 「不能。」我忍住想大笑和打人的衝動,拉著盼盼在階梯旁的空地坐下。她窩在我懷 裡,身子緊緊貼著我,繼續掉淚。

「你到底喜歡誰?我到底輸給誰?好想看看你的她。」盼盼說。 嗯,這個沒問題。你等一下爬樓梯到山頂,然後去找那個長得最帥的,旁邊跟著劉亦 菲的,那個人就是你想看的「她」了。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繼續讓我自欺欺人不是很好嗎?而且陌生人給的東西不 要喝,你不知道嗎?如果你沒喝掉那碗醒酒湯,也許現在就不會是這種狀況。」盼盼嘟著 嘴喃喃自語,從前那種要我幫她追求簡丹的霸氣樣蕩然無存。難道,在喜歡的男孩子面前, 女孩子都會變得這樣渺小嗎? 我沒有說話。心裡沈甸甸的,很不舒服。盼盼一直在我懷裡亂動,但我沒什麼感覺。 想到古代那個柳下惠,他能夠「坐懷不亂」大概只有三種原因: 1. 他是 gay。 2. 懷裡那個不是他的菜。 3. 那不是真的柳下惠,裡面裝的是柳下惠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的靈魂。 好吧,第三點可以刪掉,應該沒人跟簡丹一樣衰啦。 「盼盼,妳會過得很好。以後妳會在森林裡遇見更多樹,我只是妳旅途中經過的一株 樹叢,沒有妳未來遇見的神木那般好,別把我太當一回事了。」我低頭親了盼盼的額頭, 然後說。盼盼埋進我胸膛,雙手圈住我脖子,一聲不吭。 17 點 59 分時,我強烈感覺到一股睡意。 「夏瑾盼,等一下跟妳說話的人就不是我了,妳把想做的都做完吧。」趁著意識還沒 模糊,我說。可是盼盼沒有任何動作。 終於,18 點整了。倒下去前,我聽見盼盼開口:「夏寧甯,妳真的是全世界最善良、 最可愛、最北七的人,我愛妳。」 ……呃,我是不是把盼盼變成 T 了? 沒有太多時間思考這個問題,再醒來時,我眼前是男神跟曹棣棠的臉。 「寧甯?」男神的嗓音帶著不確定。 「百分之百原廠夏寧甯。」我舉手應聲。他倆大笑,劉亦菲扶我起來,我才發現自己 剛剛坐在地上。 下去一萬階後,簡丹和盼盼站在告示牌旁邊等我們,表情看起來很正常。 「回家吧,累死了。」盼盼說。她剛剛哭過,眼睛有些紅腫,可是大家裝作沒看到。 「不好意思,可以拍個照留念嗎?」劉亦菲問,她拿出口袋裡的手機: 「跟你們一起玩 很開心。」 那張照片,我們六個人擠在鏡頭裡,笑得很燦爛。 我想起之前那張拍立得四人照,下山時,隨口問盼盼是不是把照片送給簡丹,盼盼說 她沒有。 那麼,那張寫著德文句子的拍立得照片,就是男神給簡丹的了。男神為什麼要給簡丹? 又寫那句話?我再問盼盼,男神是不是懂一點德文,盼盼說: 「他交的女朋友科系包羅萬象, 前一任就是德文系的啊,可能跟她學的吧。」

我停住腳步。果然果然,案情不單純。 曹棣棠見我僵在原地,笑笑地問我:「還好嗎?」 我偷偷繞到他旁邊,悄聲說: 「簡丹的病情不是真正的秘密,我正在試圖挖掘真相。塔 羅牌知道嗎?」 「這麼精確的東西,它算不出來。」曹棣棠一陣失笑:「妳不能直接問簡丹嗎?」 「不行,說是會有嚴重後果。」我說。「而且簡丹不想說。」 「不如妳回去走一萬階,請山神告訴妳吧?」曹棣棠指了指已經離我們有段距離的一 萬階。 「如果真的有山神,祂應該不會幫這麼無聊的忙吧?」我大笑: 「而且啊,我剛剛邊從 一萬階走下來,邊張著眼睛數階梯,我發現根本不只一萬階,總共有一萬零七階!難怪從 來沒人成功過!」 曹棣棠溫和地看著我: 「數到一萬要非常專心才能做到,何況還要邊爬階梯邊數。階梯 是雙向通行,途中會有很多聲音打斷你數數。不管是上去還是下來,閉著眼睛或是張開眼 睛,我聽說都有人試過,真的有人成功,整數一萬;可是一定試了很多次,因為不能有任 何外力幫忙,有人閉上眼就怕摔倒,有人怕踩空,很少人抱著必死決心走完,很少人一試 再試,畢竟一萬階很累。人生很多事也是這樣。成功的秘訣在於『勇敢』與『堅持不懈』, 勇敢大家都會,但鮮少人能做到後者。」 我被他一席話堵得嘴巴大張。 偶滴媽啊,跟我比起來,曹棣棠實在是個深度直達地心的人。他這樣是在跟我聊天、 演講、開示還是 rap 啊? 「寧甯,記著以後要是遇上這種人,千萬抓緊別放手。」他最後只說了這麼一句沒頭 沒腦的話,然後對我露出證嚴法師級的和藹笑容。 ……阿彌陀佛。 騎車回家時,我問簡丹有沒有許過一萬階的願。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竟然說: 「許過。」 我一陣激動,雙手瘋狂敲打他的背: 「真的假的!什麼時候!你偷偷許!上次我明明沒 看到!欸,成真了嗎!」 「豬蹄拿開!我在騎車!」簡丹氣到不行,他晚上睡覺背絕對會超痛。 「成真了沒!成真了沒!」我收回手,趴到他背上問。 「妳說呢?」他停紅燈時,轉頭睨我一眼。 「我怎麼可能知道?」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他聳聳肩,露出一抹邪惡的笑: 「妳問塔羅牌啊,少女豬。」 「去你的!」我又搥了他背一下。講了那麼多知道不知道,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想 起土豆伯給我們的那句忠告:知道是知道,可是知道的不是知道,所以更要知道知道。 意思是不是,我原本知道的事情真相……其實不是真的?哪件事啊?現在是要大海撈 針嗎?唉,好煩……算了!腦汁所剩不多,省著點用! 簡丹沒有騎回家,我以為他要繞路買東西,但他居然直接把車停進我們以前讀的小學

裡。 「你要在這個時間點去找以前老師?老師都下班了吧?」我邊爬下車邊問。 「下來逛逛母校,這裡對我很重要。」簡丹說。 我對小學生活沒什麼印象,只記得自己當過路隊長,平常天不怕地不怕,最討厭別人 罵我胖,六年級被班上男同學罵過,回家哭了一整個下午,然後簡丹……對,他幫我收拾 那傢伙。我到現在還不明白,當年簡丹對那個同學說了什麼,讓他後來一看到我就躲。可 是簡丹死都不告訴我,我只要一問他,他就白眼我。 我跟著簡丹走進學校川堂,角落牆上裝著一面全身鏡,讓小學生整理服裝儀容用。簡 丹杵在原地盯著鏡子看。鏡子裡,我和他站一起,畫面卻沒有絲毫違和感。 我很久沒照鏡子了。這麼一看,我才發現盼盼說得對,這兩個多月的折磨讓我瘦好多。 以前盼盼老是調侃我跟簡丹加起來 10 分,因為簡丹身材很好,但我是一顆球,一個 1 一個 0,站一起就是「10」;現在她說我們是 11 分,因為兩個站一起就是「11」,只不過右邊那 個 1 短了點,看得她一陣鼻酸,邊吸鼻子邊把菜夾進我碗裡,要我多吃一點,再吃回那個 「10」,以免簡丹愛上我……靠,嘴巴真壞,到底酸我還是誇我,我都分不出來。 「簡丹。」我盯著鏡子裡的簡丹看,他回望鏡子裡的我,沒有應聲。 一旁的教室似乎有活動,裡頭傳來吉他聲,有人邊彈邊唱: 「……親愛的,我多麼幸運, 人海中能夠遇見你;親愛的,我多麼盼望,每一天在這裡,永遠永遠有家的感覺。」 我們都沒說話,直到那首歌唱完,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好美的歌,好像在說我們。彼此爸媽在人海中遇見對方,相愛、相恨、相守都經歷過。 不管這個家庭以後會不會繼續,唯一不變的只有我身邊的簡丹,他永遠都會是最特別的存 在;我在他身上,找到家的感覺。 那天曹棣棠在 KTV 唱的歌,歌詞說: 「我多想找到你,輕撫你的臉。」我想我當時有 點被觸動,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簡丹是造物主獨一無二的美好發明,生來就是要欺負妹 妹,有時候也讓她感動得一塌糊塗。他走失時我找到他了,不但摸過他的臉,還看過他裸 體。……呃、呃、呃,不對,畫風怎麼又猥瑣了? 「盼盼不知道你是 gay。她今天跟我說,全宇宙的好男人不是死光了就是 gay,有女朋 友或是老婆的,也被歸類在死掉的那一塊。」我吸吸鼻子,用手臂擦掉湧出眼眶的一點點 淚水,試圖把這種低迷氣氛洗掉。 簡丹挑起眉頭,伸手抹去我臉上的淚漬,還捏我臉頰: 「所以在她的認知裡,我是哪一 類?」 「盼盼說你是壞男人,好男人名單上沒有你。」而我聽了非常贊同。 「……。」簡丹表情瞬間扭曲,他八成在想:「TMD,又上勾!再也不跟夏寧甯說話 了!」 「香港、英國、心臟!」我立刻大叫。他本來準備躺地板裝死,想了想覺得不對勁, 乾脆一腳踹過來:「幼稚鬼,玩夠了沒!我找棣棠糙來超渡妳!」 原來不只我一個人覺得曹棣棠像法師。我躲開他的攻擊,邊笑邊往後跳: 「你才幼稚!

你全家都幼稚!你家小狗也幼稚!」結果一個沒站穩,差點跌倒,簡丹手長腳長,馬上伸 手拉住我,我硬生生撞進他胸口,疼得嘶一聲。 「不痛不痛,撞一撞會聰明一點。」他邊笑邊摸我的頭,安撫似地說。 「屁啦。」要真是這樣,我智商早就超越簡丹了,MIT、哈佛,手到擒來! 「驗證一下就知道了。快,把 3.14 後面的循環數字背來聽聽。」簡丹又笑了,胸口一 陣震動,衣服棉絮跑進我鼻子裡,我立刻打一個噴嚏。 「怎麼?」簡丹低頭看我:「感冒了?」 「沒有啦,我對王八蛋過敏。」我揉揉鼻子,好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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