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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嘉莎·克里斯蒂《长夜》(此夜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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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此夜绵绵) 【英】阿嘉莎·克里斯蒂

目录 第一篇 1……………………………… 2……………………………… 3……………………………… 4……………………………… 5……………………………… 6……………………………… 7……………………………… 8………………………………

2 15 23 33 44 65 73 81

第二篇 1……………………………… 92 2……………………………… 108 3……………………………… 144

4……………………………… 161 5……………………………… 171 6……………………………… 179 7……………………………… 202 8……………………………… 227 9……………………………… 246 10…………………………… 262

第三篇 1……………………………… 268 2……………………………… 277 3……………………………… 295 4……………………………… 310 5……………………………… 322 6……………………………… 348

第一篇



“终了也就是开始”……这句话我常常听见人 家说。听起来挺不错的——但它真正的意思是什 么?假如有这么一处地方,一个人可以用手指头 指下去说道:“那天一切一切都是打从这开始的 吗?就在这么个时候,这么个地点,有了这么回 事吗?” 或许,我的遭遇开始时,在“乔治与孽龙”公 司的墙上,见到了那份贴着的出售海报,说要拍 卖高贵邸宅“古堡”,列出了面积多少公顷、多少 平方米的细目,还有“古堡”极其理想的图片,或 许正是它在极盛时拍照的吧,再怎么说总是八十 到一百年以前了。 当时我并没有半点事情,只在京斯顿区的大 街上溜达,这处地方并不出名,只是为了消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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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一下就看到那份海报了。为什么看见了?命 运的下作手段吗?还是伸出了招财进宝的手?你 可以随便从哪一方面看。 或许,你也可以这么说吧。这码子事的开 始,是遇到桑托尼,同他那天而引起的。现在我 闭上眼睛,都见得到他红通通的一张脸,好亮晃 晃的一双眼睛,那只结结实实却又精精致致手儿 的动作,画出了那幢巨邸的平面图和正面图来。 这是一幢很独具一格、漂漂亮亮的邸宅,会成为 我们神仙境界的住宅! 我好想要一幢房屋啊,一幢精致美丽的的邸 宅,从来都不敢指望过一幢这样的住宅,当时就 在生命中灿烂盛开了。那是我们共同有的一个快 乐幻想,桑托尼会替我们盖好——如果他的命还 活的久一点的话…… 那是一幢我梦寐以求的住宅,我会和自己热 爱的女孩同住那就象傻兮兮的童话故事中的邸 宅,我们会住在一起“从此以后就快快乐乐地生 活着”。这完完全全是异想天开,是胡思乱想, 但却说明我内心中渴望的汹涌念头——渴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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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可能有的东西。 或者,假使这是个爱情故事的话——这却真 是个爱情故事,我可以发誓——那为什么不从那 里说起呢?在吉卜赛庄那些黑森森的枞树下,我 一眼望见站在那里的爱丽。 吉卜赛庄吗?不错,或许最好从那里开始说 起吧,就在我转身离开那块出售牌时,打了个小 小的冷颤,因为一片黑云遮住了太阳,真是太不 留心得到了家,竟向一个当地人问了个问题,那 个人就在附近修剪树篱,东一剪西一剪的样子。 “这幢邸宅是什么‘古堡’,像是吗?” 那老头侧眼瞟着我,现在依然看得见他那副 尊容,他说道: “俺们这里的人,可不那么叫,那是种什么 叫法?”他不满意地嗤之以鼻:“打从有人住那里 面,管它叫‘古堡’,到现在可有好多年了。”他 又嗤嗤鼻子。 我就问他了,你称它什么呢,他那张满是皱 纹的老脸上眼珠子又转开去,乡下人就是用这种 古怪办法,不直接同你答腔,就象望着你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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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望着一个角落里,很象是他们见到了些你见 不到的东西似的,他说了: “在这儿吗?管他叫‘吉卜赛庄’。” “为什么这么称呼呀?”我问道。 “传说下来的吧,俺不太清楚;有的说是 这,有的说是那。”然后他又说了:“反正,就是 出祸事的地方吧。” “车祸吗?” “一应的祸事俱全,这年头多的是车祸了; 看得到吗?那角落上可是处阴险地方。” “唔,”我说道:“如果那是处阴险的急弯, 无怪乎会发生车祸了。” “镇公所那里竖了块危险牌,可是没有啥用 处,没有用,还是照样有车祸。” “为什么是‘吉卜赛’呀?”我问他。 他一双眼睛又溜到我身外,回答也是含含糊 糊。 “这是那个传说嘛,他们说,这儿曾经是吉 卜赛人的土地,他们给撵走了,就在这念了毒 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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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哈哈笑了起来。 “哼,”他说道:“你还能笑吗,有好多地方 确实挨过毒咒,你们这些城里精明强干的大官 人,对这些一点也不知道。但的的确确有些地方 挨过咒,而这处地方真有咒语,石矿场里运石头 盖房子的人就死掉了,老裘德有天晚上从那边边 儿上摔下来,脖子折断了。” “喝醉了吧?”我提醒提醒。 “也许,他喜欢往下跳,就跳了,可是好多 醉鬼也跌下来——跌得险——他们却没什么大不 了的伤,可是裘德,却把脖子折断了,就在那 儿,”他手指着满是松树的山冈上:“就在吉卜赛 庄里。” 对了,我想这件事就是如此开始的了,只不 过当时我并不太在意,只是凑巧还记得。仅限于 此了吧,我想——那也就是,我想得很周到—— 在我内心里有了点底。自己也说不上是事前还是 事后,我问过那里还有没有吉卜赛人,他说现在 任何地方都没有很多了,警方一直撵他们走;我 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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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吉卜赛人呀?” “他们是一伙偷鸡摸狗的,”他说的很不以为 然,然后更仔细地盯着我:“没准儿你也有吉卜 赛人的血统吧?”他绕着弯说话,凶狠地望着 我。 我说知道自己并没有呀,不错,的确我的长 相有点象吉卜赛人,或许就因为这个,使我对 “吉卜赛庄”这个名称有兴趣吧。我站在那里,含 笑背向着他,心中想到我们的对话有点意思,或 许我有点吉卜赛人的血统吧? 吉卜赛庄,我走上那条弯弯曲曲的公路,出 了村庄,又盘旋着经过那片黑压压的树林,终于 到了山冈顶上,可以见到大海和船舶,景色真美 极了。我现在想,就象人人真正在想很多事情一 样:“如果吉卜赛庄是我的,不知道事情会怎么 样?”——就象这一类的想法,这只不过是一种 荒唐想法罢了。到我再经过篱笆那里,他说道: “如果你要找吉卜赛人,有位黎老太太在。 当然啦,少校给了她一户农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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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校是谁呀?”我问道。 他说话的声音像大吃一惊,“费少校呀,当 然。”看起来我竟那么问他,使他很狼狈。我揣 测着这位费少校是当地一霸,黎老太太是他什么 亲戚,我想,才这么供养她。似乎费家好几辈子 都住在这里,多多少少,还管理这片地方吧。 我向这位老哥道了再见,转身走开。他说 道: “她住的地方就是这条街尽头最后一片农 舍,或许你会看见她在屋子外面。不喜欢在屋子 里面嘛,她们这些吉卜赛人不喜欢。” 所以我就走了,在路上晃晃荡荡的,一面吹 口哨,一面想看看吉卜赛庄,以至于我几乎忘记 刚才告诉我的话了。这时我看见一位高高大大黑 头发的老太太,隔着一道花园树篱望着我,我一 下就知道这是黎老太太了,便站定了和他说话。 “我听说了,你能把上面吉卜赛庄的一切事 告诉我听呢。”我说道。 “哈,原来如此,你要是买了就更是傻瓜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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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可能买下来呢?” “有个建筑商人盯着要买,不只一个呢,会 卖的便宜,你等着瞧吧。” “为什么会卖得便宜呢?”我好奇地问道: “这是处好地方嘛。” 她对这句话没有回答。 “假如一个建筑商便宜买了下来,他会怎么 办?” 她自个儿笑起来了,是那种心怀恶意、并不 愉快的哈哈。 “当然,推平那幢又破又腐的邸宅重盖呀, 盖二十户——或许三十户吧——统统挨了毒咒的 住宅。” 我故意不甩她这句话的后半段,我说话了, 自己来不及就说了出来。 “那真可惜了,太可惜了。” “哈,你用不着担心,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乐 子,那些买房子的,那些砖砌墙上泥灰都不会 有。到时候楼梯脚上会打滑,装的材料一手车一 手车会撞碎,屋顶上石板往下掉,准保打个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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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还有那些树,也会的,突如其来的狂风,也 许就哗哗啦啦倒将下来。哈,你等着瞧吧,没半 个人会在吉卜赛庄有什么好处,他们最好就是别 打扰那里,你等着看,等着瞧吧。”她起劲点着 头,然后细声细气自言自语:“在吉卜赛庄瞎搅 和的,没有一个人行时走运,以前也从来没有 过。”我哈哈笑了,她厉声说道: “不要笑小伙子,在我看来,你就要在这几 天笑自己的嘴巴笑错方向了。在那里从来没有过 好福气,宅里也好,地里也好。” “宅子里又出了什么事啦?”我问道:“为什 么它空空如也了这么久?为什么就让它垮塌下 来?” “最后住在那里面的人死了,死得一个不留 了呢。” “他们怎么死的?”我觉得好奇,便盯着问。 “最好就不要再说这码子事了,但是以后就没有 人要来主在那里,就让那房屋发霉变烂,现在已 经忘记了,最好以后也要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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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可以把故事告诉我呀。”我就用好话 哄她:“你对它的一切都知道吗。” “我不闲聊吉卜赛庄的事。”然后,她把嗓门 儿底得像个叫花子骗人的哼哼声:“漂亮小伙 子,如果你乐意的话,现在我算算你的命吧。钱 放在我手掌心里,我就会把你的命运说出来,你 在最近这些日子里,会是很行时走运的一个 呢。” “我才不信什么算命不算命的胡说八道呢,” 我说道:“我也没有钱,再怎么说,也不花这个 钱。” 她挨近来,用讨好的声音说道:“现在半角 钱好了!半角钱好了!我算你的命只要半角!怎 么样?根本没多少吗;我算你的命只要半角钱, 因为你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嘴巴又伶俐,真服了 你,也可能就是这样,你会行时走运呢。” 我在口袋里摸出个半角银币来,倒不是因为 我信了她那套蠢迷信,而是觉得又什么原因,虽 然我还没看透,但喜欢这个老太婆。她把银币一 把抓了过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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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把你的手伸出来吧,两只手都要。” 她那干瘪瘪的爪子抓住我两只手,两眼望住 我摊开的手掌心,沉默了一两分钟,再盯盯看。 忽然,她把我两只手一放,几乎是从她身边推开 去,后退了一步,厉声说道: “如果你要知道什么事情对你好的话,那就 是现在滚出这处吉卜赛庄,再不要回来,这是我 对你的金玉良言了,不要回来!” “为什么吗?为什么我不应该回来呀?” “因为如果你回来的话,就会伤心,就会损 失,或许还有危险。有麻烦事情,黑漆漆的麻烦 事情再等着你。我警告你,连见到这处地方的经 过都一股脑抛开吧。” “这个,就所有的……” 可是她一转身就走回去了,进那户农舍里去 了,砰然一声把门带上。我并不迷信,但是信 命,当然啦,谁不信?但关于这毒咒过的废房 屋,却不信那一串迷信的胡说八道,然而却有些 惴惴不安,这个老丑八怪在我手上见到了什么东 西了吧。我把两只手掌心摊开在身前,仔细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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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个人怎么会在别人的手掌心里见得到呢? 算命是一种臭名在外的胡扯八搞——从你手里弄 钱的招数——从你那种傻兮兮的轻信中搞钱嘛。 我仰望天空,太阳已经溜进了云彩里,现在这一 天似乎都变的不同了,一种阴沉沉的暗影,一种 威胁。只不过一阵欲来的暴风雨吧,我想,风儿 刮起来,看得见树木叶子的背面了,我吹着口哨 替自己提神,沿着穿过村落的公路走去。 我又望望那份贴着拍卖“古堡”的海报,我真 正把日期都记了下来,一生中还没参加过房地产 销售呢,但我想要来参加这一次。要是看到有谁 买下了“古堡”那该多有趣——那也就是说,很有 兴趣见到谁会成为“吉卜赛庄”的所有人。对了, 我想这就是故事真正开头的地方了……我心里有 了个异想天开的主意。我要来假装成是要出价标 购“吉卜赛庄”的人!要和当地的建筑商打对台! 他们会打退堂鼓,死了这条拣便宜的心!我就把 它买下来,到桑托尼那里,跟他说:“替我盖一 户吧,我替你把地点买下来了。”而我要去找一 个妞,一个貌若天仙的妞,我们以后就快快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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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生活在一起了。 我时常有这一号的梦,自然它们从来没有实 现过,不过却很够味儿,当时我就这么想的。有 趣吗?有趣!我的老天!如果早知道就好了!



纯粹是机会,那天才使我到的“吉卜赛庄”附 近的地区,我开了一辆租来的汽车,从伦敦载了 人去参加拍卖——这次拍卖不是拍卖房子,而是 卖里面的东西。这是幢大宅子,就在镇区郊外, 其丑无比的一幢。车上坐的是一对老夫妇,从他 们的谈话中可以听的出来,他们对收藏混凝纸有 兴趣,无论什么混凝纸用具都可以。我以前唯一 听到混凝纸的时候,是妈妈谈到和洗盆有关,她 说过,任何时候混凝纸的洗盆都比塑料洗盆好得 多!而有钱的人却要亲自下乡来买这种东西来收 藏,似乎是件怪事。 然而,我在心里把这件事收了起来,只想到 要翻翻字典,或者在什么地方看看书,看混凝纸 究竟是什么;这种东西竟会有人认为值得租一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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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到乡下的拍卖场出价来买。我喜欢了解不 同的事情,那时我年方二十二岁,各方面所得到 的知识相当多;对汽车知道的不少,是一个很好 的机械师和小心的驾驶员。有一阵子我在爱尔兰 管过马匹,几乎同一帮毒贩缠上了,但我还算聪 明,及时抽了身。做一个出租车司机,倒是也不 赖,光小费就可以挣好多钱,也不用费好大力 气,不过这个工作却很枯燥烦闷。 我有一阵子在夏天帮人摘过水果,那拿钱并 不多,但我乐在其中。我也试过好多事情,当过 三流大饭店的侍应生;夏天海滩上的救生员;销 售过百科全书和吸尘器,以及其他一些东西;还 有一次在植物园里,做过园艺工作,对花儿学到 了一招半式。 我从来没有固定在任何工作上过,为什么要 那样?我发现我对做过的事几乎样样都有兴趣。 有些工作比别的做起来难些,但我真的并不在乎 那点,也并不是真正懒惰,我认为自己真正是没 法安定,要到每一处地方去,见识每一件东西, 做做每一件事情。我想找点了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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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离开学校起,我就要找点了不起的事, 然而却又说不上,了不起的事会是件什么。也就 是这件了不起的事,使我徒劳无功地、在不满意 的办法上寻寻觅觅。它在什么地方?迟早我会碰 到它。或许是个妞儿吧……我喜欢妞儿,但是到 如今我所遇见的妞儿,都没有一个重要的……我 喜欢她们没错,可是还是总想继续找其他的;她 们就象我的职业一样。有一点点满意,但是和她 们又腻味够了,又要离开去找另外一个。自从我 出校门后,找了一个又一个。 很多人不赞成我的生活方式,我想他们就是 你们所谓的好心人士,那是因为他们一点也不了 解我。他们要我找一个好点的女孩,别三心二意 的,存俩钱,跟她结婚,然后在一件稳定的好工 作上安定下来;就那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 有个尽头的世界,阿门。那可不是我的生活!一 定有比这更棒的生活,决不是这种平平淡淡的安 宁,这个善良老大的福利国,还在没经验的道路 上一瘸一拐的走呢!的的确确我就是这么想的, 在这个人能把卫星发射上太空,大家大谈特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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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星球访问的世界上,一定会有了不起的事情 会激发你,使你的心扑扑跳;那才上值得搜遍全 世界来找寻的啊!我记得,有一天,我在彭德街 上走,那时我在干侍应生。就要上班了,我遛遛 哒哒,望着一家商店橱窗里的皮鞋。它们的样子 可真够潇洒的,正和广告上说的一样:“今天的 机敏人士所穿的皮鞋”。通常还配有一位可疑的 成功人士的照片。以我的词儿来说,总是看起来 獐头鼠目,时常引起我哈哈大笑,广告就是那样 做的。 走过皮鞋店到了第二家的橱窗,那是一家油 画店,橱窗内仅有三张油画,做了艺术性的摆 设,用一方色彩天然的柔软天鹅绒,覆盖在金色 相框的一角上。真娘娘腔嘛!如果你们懂我的意 思的话。我并不是一个对艺术很有兴趣的人,有 一次出于好奇,我进了“国家画廊”,展览会使我 冒火,这儿的确如此。好大一幅幅色彩明亮的图 画,画的是两军人马在高山峡谷里血战;或者, 憔悴的圣徒周身中箭;还有的画的是贵妇或淑 女,坐在那里假笑、痴笑,身上穿的是丝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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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绒和带花边的衣服。我当时就决定了,艺术不 是为我而有的。可是现在我看的这幅油画,说不 出一个所以然来,却有些不同。橱窗里有三幅油 画,一幅风景,画了一点点我每天都能看到的漂 亮景色。还有一幅是女人,画的古古怪怪的,完 全不成比例,根本没法看的出她是女人,我想这 就是所谓的“新艺术”吧?真说不出个所以然。第 三幅那是——我该怎么形容一番呢?那是一幅简 简单单的画。画像中一大片空白,只有那么寥寥 几个圆圈一个套一个,如果你能那么说话,全都 是不同的颜色——从来没料到过的古怪颜色,这 一下那一下,东描西涂的片片彩色,似乎什么都 不是,居然它们还表示有了了不起的意义呢!我 对形容并不行。 我站在那,周身发毛,就象我出了什么极不 寻常的事情似的。那些又新奇又昂贵的皮鞋,现 在我很想穿了,我的意思是说对自己的衣装,相 当有点麻烦了。我喜欢衣着讲究,来加深别人的 印象;但我一生中从没认真想过,要到彭德街来 买一双皮鞋。我知道在这他们开的那一号特别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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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这些皮鞋也许要十五镑一双。他们说这些 皮鞋精工手制什么什么的,总有个理由,价钱值 得开那么高。那根本就是浪费钱吗。不错,上等 式样的皮鞋,不过你也得为上等式样多付不少 钱。 可是这幅油画,我心中琢磨,会是什么价 钱?假如我要买这幅油画呢?你神经病了,我对 自己说。你不能去弄油画,不能象普通人一样。 可是我要这幅油画呀……喜欢它属于我所有,就 可以把它挂起来,随自己高兴坐下来看,要看多 久就看多久,知道它是自己的了!买画像!这似 乎是发了神经病的主意,我又望了望这幅画。我 要这幅画并没有道理,再说,八成也出不起价 钱。这幅画也许估价要一大笔款吧!二十英镑? 二十五英镑?反正,问问价钱也不会死人,总不 能吃了我吧,是吗?我就走了进去,觉得相当气 势逼人,就采取了守式。 这间店里面非常寂静,却又十分豪华,有一 种默默的气氛,自然色彩的墙壁,有一张丝绒的 长靠椅,可以坐下来欣赏油画,有一个长的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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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广告里那个服饰讲究的人的家伙,走过来招待 我,一口相当低低的嗓门,和环境倒是很相配。 有意思的是,他不象彭德街高级店面一般店员那 样的神气十足;他听了听我说的话,从橱窗里把 油画拿出来,靠着墙为我展示,手里拿着画,随 便我看多久就拿多久。当时使我想起来了——有 时候你知道很多事情的确实情况,他们对其他事 情的规矩,不能运用到油画上来。也许有那么个 人,走进这处地方,就象这位一般穿着一套并不 体面的旧衣服,领子都磨破了的衬衫,却原来是 位百万富翁,要来添点收藏品。或者,他可能进 来,看看便宜、耀眼的东西,或许就象我一样, 不晓得为什么有了这么大劲找一幅油画,他会用 些厉害的办法把钱凑齐。 “是这位画家作品中非常好的代表作。”拿着 这幅油画的家伙说道。 “多少钱?”我问的简单干脆。 回答的这一 句断了我的气。 “两万五千英镑。”他斯斯文文的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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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板起一副死硬面孔相当成功,神色纹丝不 动,至少我认为并不显得失色。他又说了位人士 的名字,听起来好象使是外国人。是画家的姓名 吧,我想。这幅画刚刚从乡间的一座宅第里出来 到了市场上,主在那宅第里的人对这幅油画是什 么,一点都不知道呢。我一直都竭力保持着愉 快,然后叹了一声。 “这可是笔大价钱啊。不过这幅画值得,我 想。”我说道。 两万五千英镑,真是开玩笑! “是呀,”他说道,也叹了口气:“不错,的 的确确值得,”他非常斯文地把画放了下来,摆 回橱窗里。他望着我微微笑了,“您法眼很高 嘛。”他说。 我觉得在某些方面,他和我都彼此了解,我 谢过了他,出了油画店走上了彭德街。



我对落笔为文知道的不多——不多的意思, 就是用一位普通作家写作的办法。举例来说,关 于我所见到那幅油画的小品文。那幅画真正和任 何事都没关系,我的意思是,它没有什么意义, 也不会使人想起任何事情;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我觉得它很重要,在什么地方有地位。发生的这 件事,对我来说很了不起;就象“吉卜赛庄”对我 来说,也是件不得了的事;也象桑托尼般,对我 很重要。 我还真没有多多说到他,他是个建筑师,当 然,你们也已经猜到了。建筑师是另外一件和我 没关系的事,虽然我对建筑这一行,还真懂那么 一点点儿。我在晃晃荡荡途中,遇到了桑托尼。 那也就是说我干司机的工作,替阔佬开车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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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回开车出国,两回到德国——我略懂德语 ——法国去过一两次,我对法语也是半吊子—— 葡萄牙去过一次。坐车的通常都是上了年纪的 人,他们钱财数量和他们的身体的衰弱程度,大 概成正比。 你开车拉着这种客人到处跑,就会发现钱真 的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有了初期的心脏病,就 得随时带着一大堆装着许多小药片的瓶子,对大 酒店的餐饮和服务,脾气也就大了。我所认识的 有钱人,大多都很凄凉,他们有自己担心和费神 的事,比如说纳税和投资就是。听听他们在一起 时和朋友的谈话吧,苦恼啊,也就是苦恼宰掉了 他们的一半;他们的性生活也并不那么热呼呼儿 的起劲。他们不是娶了个腿儿长长、风骚十足的 金发妞儿做太太,她们却陪了个小白脸在什么地 方,挥霍丈夫的钱财;就是娶了个唠唠叨叨的婆 娘,讨厌的要命,不住告诉老公在什么地方下 车。免了,我可宁可自己一个人——洛佩克,看 看这个世界,只要觉得喜欢,就同漂亮妞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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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每一件事情都有一点过一天算一天, 人活在世界上就得寻找快乐,生活有乐趣我就会 满足地过下去。不过再怎么说,我想自己会享受 生活。因为我还年轻,当我的青春快要逝去时, 就不再有这样的快乐了。 我认为,在人的、生中还有另一件事——需 要什么人和什么事……然而,接着说我刚才讲的 事吧。有位老哥,我经常开车送他到利维拉去。 他在那建造了一幢房子,桑托尼就是那房子的设 计师我真不知道他是哪国人。起先我以为他是英 国佬;他又有点象北欧人,我猜。他有病,我一 眼就看得出来;人很年轻,长的挺帅,很瘦,一 张古怪的脸——不晓得为什么竟是歪的,脸的两 边都不对称。他对客户的脾气可够坏的,你一定 以为打从他们付钱后,就颐指气使,气势汹汹 吧?事实上却不是这样,而是桑托尼对他们气势 汹汹,他一向认为自己有把握,而别人没有。 尤其我这位老哥气得直冒泡沫,我还记得, 他一到工地就观察每件事是怎么干的。通常我以 司机和打杂的身份站在旁边准备帮忙时,听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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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抱怨,我都害怕这位康斯坦先生要犯心脏病、 或者中风。 “你没照我的话做,”他历声尖叫着:“花的 钱太多了!太多太多了!当初我同意的不是这样 的,这样下去会使我花的钱要比预算的要多的多 吧?” “你说的绝对没错,”桑托尼说:“但这钱 非花不可呀!” “决不能花!决不能花!你一定要在我规定 的限额之内完成,懂吗?” “那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那种房屋了,”桑托 尼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盖的房子就是 你心里所要的,这点我可以保证。别把你那套中 产人士的精打细算用在我身上。你要的是一幢够 水准的房子,要是这幢房子盖好了,将来你可以 跟你的朋友大吹特吹,他们也会羡慕你。我可不 替随便什么人盖房子,这我早告诉过你了,除了 钱以外还有更多东西,这幢房子不会和任何人的 房子一样!” “不行,那可不行。你的毛病就是不知道自 己要什么;或者至少别人这么想。但你的确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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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是对这一点看不清楚,但我 知道,我一向都晓得——人所追求的是什么,要 的是什么。在你心中有感觉要一所有档次的房 子,我就给你盖个有档次的。” 他时常说这一类的话,而我就站在旁边静 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自己看的出,这幢 要在松林中盖起来俯瞰大海的房子,不会是一幢 寻常的住宅,它的一半并不以惯常的方式向海面 望去,而是望着内陆,快到山峰的一处急弯,能 瞥见山冈间的天空了。这幢房子古古怪怪,非比 寻常,而且非常刺激。 我下了班时,桑托尼经常和我聊天,他说: “我只给我愿意为他盖房子的人设计房子。” “你的意思是,有钱的人吗?” “他们一定得有钱要不然就没法子付钱盖房 子呀。但是我所计较的不是钱。客户一定要有 钱,因为我要替他们建造的是那种花大钱的房 子;你也明白,光是房屋并不够,还得要有好风 水。就像一颗红宝石或者翡翠,漂亮的宝石不过 就是漂亮的宝石,不会更进一步,它丝毫不能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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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什么,除非它有做工精细的镶嵌衬配,而好的 镶嵌首饰也一定要有一块相配的宝石。你明白 吗?我在一片山水中恰到好处的所在,决定了盖 这幢房子的位置,这地段并没什么意义可言,直 到我所造的房屋傲然屹立,宛如最美的宝石。” 他望着我哈哈笑了:“你不懂吗?” “我想不怎么懂,”我说的很慢:“然而—— 有些地方——我想自己懂了……” “也许吧。”他好奇地望着我。 最近我们又到利维拉来,这时房子差不多快 要完工了。我不打算要描写一番,因为我没法子 叙述的恰当;但是着幢宅子——这个——很漂 亮,一眼就看的出来。这是幢使人得意的房子, 可以向别人炫耀一番。有一天桑托尼突然对我 说: “你知道吗?我可以替你盖一幢房子。你要 的是哪一种房子,我早就晓得了。” 我大大地摇头。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我老老实实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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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你不知道,我却替你想到了。”然后他 又补上一句“你没钱,这才是最大的遗憾。” “将来也绝不会有的。”我说道。 “你雄心不够嘛,你的雄心还没睡醒,但它 就在那,你知道的。” “呵,好了,”我说道:“有朝一日我唤醒雄 心,我就会赚很多钱,然后到你这来,说道: ‘替我盖幢房子吧!” 这时他又叹了口气,说了: “我不能等……不行,我没工夫再等下去, 从现在起我只剩很短的一段路可走了,再盖一幢 ——两幢,再没有了。人不愿意年轻时就死掉 ……有时却有不得不……我想,说真的也不要 紧。” “那我可得抓紧把雄心唤醒落啦。” “不必了,”桑托尼说道:“你身体很壮实, 现在又乐趣多,别改变你的生活方式吧。” “如果我试过的话,就没法子不改了。” 当时我所要的都实实在在,我喜欢自己的生 活方式,自得其乐,身体结实没有一丁点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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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车载过很多人,他们大赚其钱,他们辛勤工 作,由于辛辛苦苦,结果得了溃疡啦,动脉血栓 形成啦,和很多很多其他毛病。我也能象别人一 样把一件工作做得好,那种事情不过如此罢了。 而我没有什么壮志雄心,或者我并不认为自己 有。我想桑托尼雄心勃勃吧;我可以看见设计房 屋啦,建造房屋啦,画平面图啦,以及别的许多 我根本摸不着边的事情,全都是他弄出来的。他 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强壮,我有种异想天开的想 法,他为了策动雄心而展开的工作,总有一天会 要了他的命。我可不要去工作,事情就是那么简 单,我不喜欢工作,我认为工作是件非常烦人的 事情,人类的不幸都是因为自己发明了这玩意。 我时常想到桑托尼,他引起我的好奇心,几乎超 过我认识的任何人。我认为,人生中最最古怪的 事情就是记的起好些事情;我也猜想,一个人得 选择回忆。这是人一定要挑选的事啊。桑托尼和 他的房子就是这种事情之一;彭德街的油画啦, 去看“古堡”的废墟啦,听听“吉卜赛庄”的故事啦 ——所有这些都是我挑出来回想的事情。有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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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也回想回想那些我遇见过的妞,载了客人开 着汽车,到外国去时一路上的经过。坐车的客人 统统都一模一样——沉闷。他们老是呆在类似的 的饭店里,吃那些千篇一律、不可想象的饭菜。 我内心中依然有那种古怪的感觉,要等待了 不起的事情,等待专为我准备的了不起的事情, 或者因为我而发生,我也说不上用哪种方式最 好。我猜想,自己在寻寻觅觅的是一个妞,一个 对我胃口的妞——这可不是说什么端庄贤淑的女 孩子,就此安定下来,那可是妈妈的意思,也是 约翰伯伯、或者一些朋友的意思。那时我对爱情 可是一窍不通,我所知道的就是云雨巫山、鱼水 缱绻这一套,大概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这样。我 想、我们谈这码子事谈的太多了、也把它太认真 了。我们可说不上——随便我哪位朋友或我自己 ——那件事,我的意思上说,爱情发生的时候, 真会是什么情形。我们年纪轻轻、精力旺盛,遇 见妞就从头看到脚,欣赏她们的曲线、大腿,还 有那瞟过来的眼神,这时就心里问自己:“她们 愿意呢?还是不愿意?我该不该多耗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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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泡过的妞越多,越觉得自己该是一表人才,更 以为自己真是一表人才了。 我还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如此罢了。我 以为每个人迟早都会碰到的,而且蓦如其来。你 并没想到,就象想象中自己会这么想:“或许这 就是我的妞吧……这个妞定会是我的。”我可没 那种感觉。我并不知道,事情一发生就变的突如 其来,我会这么说:“那就是我属于她的妞,我 是她的,属于她,完完全全的,因为一向都是她 的啊。”不,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是那样,不是有 个老丑角说过这么一次——那不是他现成的插科 打诨之一吗——“我恋爱过一次,如果要我再来 一次的话,告诉你们吧,我就要办移民了。”在 我也是一样,如果我早知道,要是知道它带来的 一切后果,我也移民了!就是说,假使我聪明的 话。



我并没有忘记要去参加拍卖会的计划。 拍卖会还有三个星期,弯腰到欧洲大陆去跑 两趟——一趟到法国,一趟到德国。我到了汉堡 时,事情到了紧急关头。只因为一件事,我极不 喜欢坐车的这个汉子和他老婆,他们代表了我最 不喜欢得一切事情,没有教养、毫不体谅别人、 面目可憎,我想在他们心中形成了一种感觉,那 就是对这种溜沟子拍马屁的生活,再也受不下去 了。不过告诉你,我还是小心翼翼,我觉得再也 受不了他们一天,但并没有告诉他们。同我的雇 主闹的不愉快,对我可没什么好处。所以我就打 电话到他们住的饭店去,告诉他们我病了;又打 电报到伦敦,跟他们撒同样的谎;我说我这病也 许还要隔离,最好还是另派司机来接替我吧。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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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能为这件事而责怪我吗,他们也不挂念我, 连问都没多问,大概以为我发烧太高,不会再有 什么消息了。到后来我会又回到伦敦去,编他一 个故事,说我病的多么厉害吧!不过我想自己不 会那么做,因为我对开车这个工作可实在腻味透 了。 我这回造反,是我一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因 为这件事和其他的事,在拍卖那天,我到了拍卖 会场里。 原来的海报栏上横贴的“除非另有私人议 价,本宅出售”的帖子还在上面呢,看来是还没 私人议价而卖掉,我很兴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 做什么。 正如我所说的,生平还从来没有到过一处公 开的财产拍卖会,一脑门子里还以为挺刺激呢, 其实一点儿也不刺激;这是我所看过的最死气沉 沉的表演了,在一种半明半暗的气氛里,只有那 么六七个人。主持拍卖会的那个人,和我所见过 的那些主持拍卖家具的那些人——一口好笑的嗓 子,精神饱满,一肚子笑话——大不相同。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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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用他那半死不活的腔调,夸奖这片地产,说了 说建筑面积和其他的一些事情,然后便有气无力 的开价。有人出价五千英镑,拍卖人恹恹的笑了 笑,就象一个人听到了不怎么有趣的笑话似的。 他说了几句话,又有了几次开价,站在四周围 的,好象大都是乡下人。有一个看神色好象是庄 稼人,有一个我猜是参与竞争的建筑商,那两个 是律师吧,我想;还有一个看上去就像是伦敦来 的,衣着讲究,一幅专家神色。我想他并不是真 在开价,也许已经开过价了。如果他出过价钱, 一定是很轻很静的手势出的。无论如何,这次竞 标渐渐变少得停止下来,拍卖人用凄凄凉凉的声 音宣布没有达到底价,这次拍卖便流标了。 “这码子事没什么意思嘛。”我走出会场时对 身边的一位神色像是庄稼人的说道。 “大部分 人还和往常一样嘛,”他说:“参加过很多这种拍 卖会吗?” “没有,”我说道:“实际上是破天荒头一次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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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好奇,是吗?我没看见你开过价嘛。” “我只是想看看拍卖是怎么进行的。” “这个,还是和平常一样吗。你知道的,他 们只想知道谁有兴趣。” 我大惑不解地望着他。 “我可以说,这次拍卖只有三个人在竞争,” 这位朋友说:“一个赫明斯特人威特拜,建筑 商,你知道的;还有戴克汉和柯比,替利物浦一 家公司开价;我知道,还有伦敦的一匹黑马,可 能是个律师。当然,竞标的人可能不止这些,但 在我看来,这几个人是主角,大家也都这么 说。” “因为这处地段的名声不太好吗?”我问道。 “呵,你也听说过‘吉卜赛庄’了,是吗?那 仅仅是乡下人的说法。镇公所多年以前就该把那 条公路改造了——那是条枉死路。” “可是那处地方的名声可不太好吧?” “我告诉你吧,那根本就是迷信。再怎么 说,我刚才说过的,现在真正的交易却在幕后 呢,你知道的。他们会再去出价钱,我想。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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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那家或许会得标。我看威特拜不会出的太高, 他喜欢拣便宜。最近,多的是地皮进入市场等着 开发呢。话又得说回来了,能出的起价买这块地 方的人并不多,要把那幢废宅子推倒,原地再造 一幢宅子,他们办得到吗?” “这年头儿里似乎不常有。”我说。 “太困难了,税金呀,这个那个的,在乡下 还找不到做活的人。这年头儿里,人人宁可花几 千块钱,到城里买套豪华公寓,住在一幢现代化 的十六楼上。乡下这种又大又不方便的住宅,在 市场上是个累赘。” “但是你可以自己造一幢现代宅第,”我争执 说:“节省点开支的。” “可以的,只不过这很贵,大家又都不喜欢 孤零零住在里面。” “也许有些人喜欢吧。”我说。 他哈哈笑着我们就分手了。我一面走,一面 皱起眉头,对自己也莫名所已,信步走去,沿着 夹道树木的公路,也没认真注意,走到了什么地 方,沿着公路上坡,到了公路的急转弯这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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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两边的树木中,这条路一直逶迤到沼泽地。 所以我走到公路中这处地方,在这我头一次 见到了爱丽;我前面已经说过了,他就站在一棵 好大的树旁,她的神色,如果我能解释的话,就 象一个人一刹那前还不在,却突然出现了,就像 是从这棵树里出来的。她身穿一身暗绿的苏格兰 呢料衣服,头发象秋天树叶的那种柔柔淡淡的棕 色,好象有点儿梦想气质似的。我一见到她就站 住了。她在望着我呢,嘴唇张开着,神色有点惊 慌;我想我有点慌张,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 什么好。 “对不起,我……我并不想吓你一跳,我不 知道这里有人。”我说。 她说话了,声音非常斯文,真是个小妞的声 音,但并不完全是。她说道: “不要紧,我也不知道这会有人。”她略略向 四周望了望说道:“这儿——这儿是个幽静的地 方。” 这天下午的风有点寒意,但或许不是风的缘 故吧,我也说不清,又走近了一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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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那种相当吓人的地方,”我说“我意思 是,那幢宅子成了那样一堆废墟。” “叫‘古堡’吧,”她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是 它的名字,只不过——那里看上去根本没有过什 么城堡。” “我想那只是个名称罢了,”我说:“有些人 就是喜欢给自己的住宅起个什么‘古堡’之类的名 称,使它听起来好象高贵些吧。” 她只浅浅笑了一下,“我想是吧,”她说: “你大概也听说了,他们今天要把它卖掉,举行 了拍卖会吧。” “是啊,我刚从拍卖会场来。” “啊,”她吃了一惊:“你早就有……你有兴 趣吗?” “我不可能买一幢费宅和一百多公顷林地的” 我说?:“我还没那个想法。” “卖掉了吗?”她问我。 “没,出的标都没到底价。” “哦,我明白了。”她的声音里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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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买它?”我问。 “啊,不想。”她说:“当然不想。”一说到这 她就紧张兮兮的。 我迟疑了一下子,然后,到了嘴边的话就脱 口而出: “我是假装的,”我说:“当然,我买不起, 因为我一文钱也没有,但是我很有兴趣,想买, 将来我会把它买下来的。如果你高兴的话,就笑 我吧。但我真是这么想的。” “可那地方已经那 么老旧了——” “哦,是啊。”我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 它象现在是的样子;我要把它推平,把一切都运 走。那是幢难看的房子,我想一定也是一幢悲伤 的房子!但这个地方既不难看,也不悲伤。你看 这里,到这边一点点,从树林里穿过去,望望这 片景色,那条路上山到沼泽地那边。这清除掉一 排树,然后你到这个方向来——” 我拉着她的胳膊,到边上的一个地方,我要 把自己所见到的指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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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我说:“你可以直接看到海和岩 石,那边和我们中间有一个城镇,不过我们看不 到,因为远一点下坡的地方,鼓出了许多丘陵。 然后你可以看第三个方向,往那边隐隐约约的山 谷看过去,现在你明白了吧?如果砍掉些树,开 出一条路来,再把宅子附近清理出来,你会见到 这有幢多么漂亮的房子,它不会在原来房子的旧 址上建,会向右挪五十到一百米,就在这可以建 一幢房子,一幢漂亮的不得了的房子,由一位天 才建筑师设计建造的宅第。” “你认识什么天才的建筑师吗?”她很怀疑的 问道。 “我认识一位。” 然后我就把桑托尼的一切告诉她,我们就在 一棵躺倒的树下并排坐下来,聊起来。不错,就 向这个我从没见过的亭亭玉立的女孩谈起来,把 自己所听到的一切都告诉她,说了我的梦想。 “虽然我知道,它不可能发生。但想想吧。 这个梦想,我在梦里想的,我们砍倒树木,开出 一片地方,然后种上杜鹃花什么的,我那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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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托尼就会来。他咳嗽的太厉害,我想他可能得 了肺病,人快要死了,但还能做到。能在死之前 把房子盖好;他会造一幢最最了不起的房子,你 不知道这幢房子会是什么样子。他替最有钱阔佬 的建造房屋,还非得是那些要好房子的人。我说 的好房子并不是一般的意思,是那种让人感觉美 梦成真的房子,最漂亮的房子。” “我也想要幢那样的房子,”爱丽说道:“你 让我看到了感觉到了……不错,这儿会是一个安 家的好地方,一个人美梦中的一切东西都变成真 的了,可以住在这里,自由自在,没有什么碍手 碍脚,没人把你关起来,逼着你做每一样你不爱 做的事,使你远远离开那些讨厌的事。唉,我对 自己的生活。以及四周的人和每一件事都讨厌死 了!” 事情的开头就是这样,爱丽和我在一起,我 有我的梦想,她要反抗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说话 了,她凝视着我,我也望着她。 “还没问你尊姓大名?”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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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佩克”我说,又补充了一句:“斯维勒。 你呢?” “爱丽,”她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她望着我, 表情相当烦恼。 彼此知道姓名似乎并没使我们了解的更深一 点,但是我们继续相互望着。两个人都想再见到 对方)——只是当时并不知道如何着手。



唔,这就是爱丽和我两个人如何开始交往 的,我想,说实的话,进行得并不十分快速,因 为两个人各有各的秘密,都有事情要瞄住对方, 所以就没法儿像应该的那样儿,把自己的事情多 多倾诉了;所以一直使我们很机警,对抗着一重 阻碍。我们没法子把事情公开提出来说:“下次 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在什么地方见到你?你住在 哪儿?”因为,你也见得到,如果问别人这些个 问题,别人料到你也会把同样的事情说出来呀。 爱丽把姓名告诉我时,神色上很不安,不安 的程度便琢磨了一阵子,这或许不是她的真名实 姓,差不多想到或许是她杜撰出来的!但是当然 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便把自己的真实名姓 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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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们真不知道彼此如何分手,尴尬得 很。天气变冷了,我们都要从“古塔”徘徊下山 ——可是下山以后呢?我试探着说话,还是局局 促促的。 “你就住在这儿附近吗?” 她说她住在查德威市场,那处市场离小镇并 不多远;我知道,那里有一家大饭店,很高级, 我猜想她是住在那里吧。她向我说,话里面还是 同一样的支支吾吾。 “你住在这里吗?” “没有,”我说:“我不住在这里,仅仅今天 才到这里来。” 这时又是一阵局促的沉默,她隐约哆嗦了一 下,起了一阵小小的寒风了。 “我们最好走走,”我说:“使自己热呼点 儿。而你——自己有车呢?还是要搭公车?搭火 车?” 她说她的汽车留在村子里。 “但是我不要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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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她有点点儿紧张,我想或许她要摆 脱我,却不知道要如何才办得到,我说了:“我 们走下去,一直走到村子那里,好吗?” 她以感谢的眼神望了我一下,我们就在这条 频传车祸的盘旋公路上走下去。正当我们兜过一 个角落时,一个人倏地从一株枫树的隐身处走了 出来,由于冒出来得太突然,爱丽吃了一惊, “哇!”了一声。出来的是个老婆子,就是先一天 我在她农舍花园里见到过的——黎老太太,今天 看起来可粗野得多了,一绺黑头发在风中吹动, 一件深红色的斗篷披在肩上;她那种主宰人的气 势,使她看上去要高大得多。 “我的好孩子,你们在做什么呀?”她说道: “是什么使你们到吉卜赛庄来的?” “呵,”爱丽说道:“我们并没有侵入私宅 呀,是吗?” “那也许就是侵入私宅了,这处地方一向是 吉卜赛人的土地,吉卜赛人的地方,而他们却把 我们撵了走。你们在这里没有好处,在吉卜赛庄 踱来踱去,你们不会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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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并没有斗志,她并不是那一型的人,说 得很斯文很客气。 “假如我们不应该到这里来的话,我很抱 歉;我原来以为这处地方今天就要卖掉了呢。” “谁要是买上了,一定就会倒霉!”老太婆说 道:“你听我的话吧,我的俏姑娘,因为你够俊 俏的了,不论谁买这片地方,谁就会倒大霉。这 儿挨过毒咒的了,好久以前,就有过毒咒,多少 年的事了。你给我离得远远的,对吉卜赛庄没有 半点儿什么好动的,只会替你带来死翘翘,还有 危险。过海回国去吧,别再回到吉卜赛庄来,不 要说我没警告过你。” 爱丽说话了。带着隐隐约约的气懑火花。 “我们又没做什么恶事呀。” “得得得,黎老太太,”我说了:“别吓唬这 位小姑娘了。” 我转身向着爱丽说明道: “黎老太太住在这村子里,她有幢农舍,能 算命和预卜先知呢。全部都会,是吗?黎老太 太。”我用开玩笑的口吻向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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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天赋,”她说得坦坦白白,使她那吉卜 赛人的身材挺得更直一点:“我有这份儿天赋, 是夭生的。我们的人统统都有。小姑娘,我可以 替你算命,把钱放在我手心里吧,我就把你将来 的一生说给你听。” “我并不要人算命呀。” “算命才聪明呢,知道将来会如何如何,怎 么趋吉,怎么避凶,哪怕你不在乎,现在来吧, 你口袋里多的是钱嘛,多的是钱。我知道很多事 情,你知道了就会变得聪明了。” 我相信要人道出自己的命运,几乎每一个娘 们都有这种冲动,谁都不例外。以前我早就见过 了,每逢我带了妞儿去参加什么展览会啦,赶集 啦,一向都得我掏钱,让她们到算命摊里去。爱 丽打开手提袋,放了两枚五角银币在老太婆手 里。 “哇,我的俏姑娘,这就对了嘛,你听听黎 家老奶奶告诉你的话吧。” 爱丽把手套脱下来,把一只秀秀气气的手掌 心放在老太婆手里。老太婆俯头看这只手,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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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喃说:我看到甚么了?我看到甚么了?” 蓦地里,她把爱丽这只手猛然抛开。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离开这里。去吧—— 别再回来了!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了,而且句 句真言。我又在你手拿心里见到了,把吉卜赛庄 忘记掉,把你所见到那地方的一切都抛开;那里 并不只是一幢废宅子,那片土地遭过毒咒的 呵。” “你对这件事真是有毛病了,”我说得很难 听:“再怎么说吧,这位小姐对这片地方根本没 有关系;她今天在这里仅仅是散散步;对这一带 根本没有关联呀。” 老太婆根本不理我,说得很执拗: “我的俏小姐;告诉你吧,这是警告你。你 将来一生福气很好——但是一定要避凶躲祸。千 万可别到一处有危险的地方,或者挨过毒咒的所 在,一定要使自己安安全全的,记住好了,否则 ——否则的话——”她打了一个冷噤:“我真不忍 看,我真不忍看你手掌心里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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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下子,她用古怪利落的手势,把这两 个银币塞回爱丽手心里,絮絮叨叨说些我们都听 不出来的话。好像是:“惨呵!这要出的事情, 惨呵!”她一个转身,脚不点地急急忙忙走了。 “这老太婆真吓死……真吓死人呵。”爱丽说 道。 “别理她,”我粗声粗气说道:“无论如何, 我总认为她脑袋瓜儿里一半不对劲,只想把你吓 走。我想,她们对这片地方有一种特别的感 情。” “这里出过很多意外吗?发生过不幸的事情 吗?” “一定会出意外呀,瞧瞧这条公路好窄好 窄,急弯又多,镇公所对这条公路都不理会,真 该枪毙;当然这里就会车祸多多呀。” “只有车祸吗?——或者还有别的?” “瞧瞧你,”我说道:“人都幸灾乐祸。也一 向多的是七灾八难供人说,这处地方的传说就这 么着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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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这处地皮会卖得很便宜,这是不是 一个原因呢?” “这个嘛,也许吧,我想。卖给当地人,那 就是说。不过我想不会卖给当地人吧。预料会有 人买来盖社区。你在打寒噤了,”我说:“别哆 嗦,来吧,我们走快点儿,”我又加上一句:“你 要我在你回进镇里以前离开吗?” “不,当然不呀,我为甚么要这样?” 我鼓足了勇气开口。 “你看看,”我说:“明儿个我要到查德威市 场来,我……我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这 里……我意思是,会不会再有甚么机会——见到 你?”我脚步慢吞吞拖拖拉拉的,头转向一边, 脸相当红吧,我想。不过,现在我不说的话,这 种情形又怎么能继续下去呢? “呵,好呀,”她说:“不到明儿晚上,我不 会回伦敦去!” “那么或许……你肯……我意思是,我想这 话相当冒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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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呀,不冒失呀。” “这个,或许你会来到咖啡室,‘蓝狗’咖啡 室,我想是那么个名称,喝杯茶好吗?那里挺不 错的,”我说:“那里……我意思是,那里……” 我没法儿止住自己要说的这个词儿,我用上了 它,因为听见妈妈用过那么一两次:“那里十分 温柔呢。”我说得急急忙忙。 这时爱丽笑起来了,我想这个词儿在这年头 儿里听上去很古怪吧。 “我保险那里会很不错!”她说:“好吧,我 会来,大约在四点半钟,那时间好吗?” “我会到那里等你,”我说:“我……我很高 兴。”可没法为了什么事儿高兴。 我们走到了公路最后一个转弯的地方,打这 儿起房屋多了。 “那么,再见吧。”我说:“明儿见。还有 ——别再想那老巫婆说的话了,她只是想吓唬 人;我想,她并不是时时在那里的。”我又补充 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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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那地方吓人吗?”爱丽问道。 “吉卜赛庄吗?不呀,我并不觉得,”我说 道,也许我说那是废话太断然决然,但并不认为 那里吓人。我以为,也和从前一样的以为,那是 处美丽的地方,盖一幢漂亮宅第的风水所在…… 唔,这就是我和爱丽头一次相遇的经过。第 二天,就在查德威市场的‘蓝狗’咖啡室里等她, 她来了。我们在一起喝茶、聊天。我们对自己依 然谈得不太多,我的意思是说,并没有谈到我们 的生活。大部分谈的是我们想到的、感觉到的; 到后来爱丽看看手表,说她一定要走了,因为她 要搭五点三十分的火车去伦敦。 “我以为你有辆汽车在这里呀。”我说。 她神色上略略带着惭愧,说不不,昨儿个那 并不是她的车:昨天她倒也没有说是谁的车,忸 忸怩怩的阴影又掠过我们身上。我竖起一根手指 头把咖啡室的女侍应生召来,会过了帐,然后就 开门见山对她说: “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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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没有望着我,俯望着桌子,说道: “我还要在伦敦住上两个星期呢。” 我说了。 “在什么地方见面?如何见面呢?” 我们定下了时间,三天后在瑞琴公园见面。 那天天气晴朗,我们在露天餐厅吃了饭,又到玛 丽皇后公园里散步,坐在两张帆布躺椅上谈起来 了。从这次起,我们开始谈到自己了,我告诉 她,自己受过良好教育,但实际上上过的学校并 不多;又告诉她自己干过的工作,总而言之,有 几种工作干过;我又是如何绝不安于现状,一向 总是安定不下来,到处飘游浪荡,试试这个又试 试那个。有意思的是,这一切一切她听得入神得 很呢。 “太不一样了,”她说:“不一样得出奇呵。” “和什么不一样呀?” “和我不一样。” “那你是富家千金喽?”我说。 “不错,”她说:“我是个可怜的小小富家 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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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就以零零落落的方式,谈到自己的 背景,有钱啦,舒服得闷死人啦,厌烦啦,不能 真正选择自己的朋友啦,决没做过自己要做的事 啦——有时望见别人似乎都自有盎然的乐趣,而 她却没有,她还在襁褓时期,母亲就过世了,父 亲后来又结了婚;以后没有多少年,父亲也死 了,她说。我推测得出她对继母并不太理会。她 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美国,但也有相当长的时间在 海外旅行。 在我来说这似乎是异想天开嘛,静听她的谈 话,像她这种年龄、这种时代的女孩子,竟能活 在这种隐蔽、限制的生活里。不错,她参加舞会 和娱乐活动,但在我看来,从她谈话的方式上 说,那或许是五十年前的事儿了。似乎竟没有半 点儿亲密、半点地乐趣呵!她一生与我大不相 同,犹如白垩有异于干酪。在一方面说,听起来 倒是挺引人入胜,但在我听起来却有些难以置 信。 “那么,你真个儿的还没有自己的朋友吗?” 我说得很怀疑:“男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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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为了我而挑选出来的,”她说得相当 讥讽:“一个个其笨无比。” “就像坐牢一样嘛。”我说。 “看起来就像那样子了。” “你自己真没有朋友吗?” “现在我有了,有了葛莉娜。” “葛莉娜是谁?”我说。 “起先她来时是一个作伴的女孩——不,或 许并不完全那样。不过反正我有过一位法国女 孩,同我们住过一年,教法语嘛。然后,德国来 的葛莉娜,教德文。葛莉娜不一样,自从她来了 后,每一件事情都不同了。” “你很喜欢她吗?”我问道。 “她帮我的忙,”爱丽说道:“是我这一边儿 的。她来安排,所以我可以做许多事情,到很多 地方,她就替我说谎话。如果葛莉娜没去过吉卜 赛庄,我也没法儿离开到那里去。她陪着我,在 伦敦照料我,而我继母在巴黎。我如果要到什么 地方去,就写上两三封信,葛莉娜就每隔三四天 寄那么一封,每封信上都有伦敦的邮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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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你为什么要去吉卜赛在呢?”我问 道:“为了什么?” 她并没有马上答复。 “葛莉娜和我安排的,”她说:“她真是好极 了,”她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吗,她各种事情都 考虑,建议很多。” “这位葛莉娜长得像甚么?”我问道。 “呵,葛莉娜可美着啦,”她说:“身体修 长,金头发,任何事情都能做。” “我想我不会喜欢她。”我说。 爱丽哈哈笑了。 “呵,会的,你会喜欢她,有把握你会;她 也非常能干。” “我不喜欢能干的女孩子,”我说:“也不喜 欢高高的金头发女孩子;我喜欢的是小妞儿,头 发就像秋天的树叶。” “我相信你嫉妒葛莉娜。”爱丽说道。 “或许我嫉妒,你非常喜欢她,不是吗?” “不错,我非常喜欢她,她使我生活中一切 都截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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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她建议你到这儿来,为什么,我很奇 怪,世界上这处地方,没什么好看,也没什么好 干的,我发现那里相当神秘。” “那是我们的秘密呀。”爱丽说道,神色上有 些腼腼腆腆。 “是你的呢,还是葛莉娜的?告诉我吧。” 她摇摇头:“我一定要有些自己的秘密呀。” 她说。 “你那位葛莉娜知道你和我会面吗?” “她知道我在和一个人会面,仅止于此了。 她不问我,只知道我很快乐就是了。” 打那过了一个星期,我都没有见到爱丽,她 继母从巴黎回来了,还有一个甚么人,她称为傅 南克姑父的,几乎是在偶然的交谈中,她才说出 来她过生日的事,他们要为她在伦敦举行一个盛 大的生日宴会。 “我没法子离开,”她说:“下星期不行,但 是再往后——再往后去,那又不同了。” “再往后为什么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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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就可以做自己所喜欢的事了呀。” “也像往常一样,葛莉娜帮忙吗?”我说。 我一谈到葛莉娜的口气,常常使得爱丽哈哈 发笑:“你吃她的醋真没道理嘛,有天你遇见 她,就会喜欢她的。” “我不喜欢颐指气使的女孩子。”我说得很顽 固。 “为什么你想到她颐指气使呀?” “从你谈到她的方式上就知道,她总是忙着 安排什么事情。” “她效率很高,”爱丽说道:“事情都安排得 非常好,这也就是继母这么信赖她的原因。” 我问到傅南克姑父是何许人。 她说道:“我对他的认识,说实在话并不很 深,他是我姑姑的先生,并不是真正的关系。我 一向认为他毋宁是块滚石,出过一两次纰漏。你 也知道人们谈到某一个人和一些暗示事情的方式 把。” “社会上不接受的一型人吗?”我问道:“坏 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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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想,实际上没有一点儿坏,但是他 惯于搞得周转不灵,我相信,是财务方面的。于 是董事啦,律师啦和一般人总是得把他弄出来, 付很多帐。” “那就是了,”我说:“他是这一家子里卑鄙 的人,我料到自己和他相处,会比起那位标准美 人儿葛莉娜还要好些。” “他高兴起来,也能使自己很有人缘,”爱丽 说道:“他是个有趣的朋友。” “但是你并不真正喜欢他吧?”我突然问道。 “我想我喜欢他……只不过是有时,呵,我 也说不明白;我只是觉得,并不知道他想些什 么,策划些什么。” “我们这个世界的计划人员之一,是不?” “我说不上他真正是何许人。”爱丽又说道。 她从没有提议过我该见一见她家里的任何 人,我也纳闷儿,好几次都想自己应不应该谈谈 这件事,也不知道她对这个主题的感想如何,到 最后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问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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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听我说,”我说:“你认为我应不应 该——见见你家庭成员?或者你认为宁可不 见?” “我不要你和他们见面。”她立刻就说。 “我知道自己并不太……”我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半点儿都不是!我意思 说他们会搞得大惊小怪,我可受不了这种无谓的 纷扰。” “我有时候觉得,”我说:“我们这是相当偷 偷摸摸的事,使得我在一种不正经的状态,你不 这么想吗?” “我年龄大得可以有自己的朋友了,”爱丽说 道:“快二十一岁了。一到二十一岁,就可以交 自己的朋友,谁也干涉不了。可是现在,你明白 吗——这个,就和我刚才所说的,就会搞得鸡飞 狗跳,他们就会把我装车送到个什么地方去,使 我没法儿同你相会。那就……呵,就让我们现在 这样儿下去吧。” “如果你认为合适,那我也就合适,”我说: “我并不愿意,这个……,太了解每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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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了解不了解的问题,而是要有个 朋友可以谈谈可以聊聊很多事情,这是一个人可 以——”她突然微微笑了:“信得过的人,你可不 知道这是多么棒呵。” 不错,就有好多这种事情——假装!我们在 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变成那种方式。有时候是 我,而最常常说的是爱丽:“我们来假定假定, 已经把吉卜赛在买下来了,我们在那里盖一幢房 屋。” 我已经把桑托尼的好多事情、以及他所建造 的房屋都告诉过她了;又想把那些房屋的种类, 以及他对各种事情的想法叙述给她听。我并不认 为自己叙述得好,因为叙述事情我并不在行,爱 丽,毫无疑问,有她自己的幻想在这幢宅第里 ——我们的房屋里,我们并没有说过“我们的 房”,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正是我们的意思…… 因此,有一个多星期我不能去见爱丽,我便 取出仅有的一点储蓄(为数并不太多,买了一只 小小酢浆草绿色的戒指,是一种爱尔兰沼石所制 的饰物,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她很喜欢,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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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快乐。 “多漂亮呵!”她说。 她没带过多少珠宝,而她戴上过的,我没有 疑惑,都是真正的钻石、宝石,以及这一类的东 西,但是她却喜欢我的爱尔兰绿戒指。 “它会是我喜欢的生日礼物。”她说。 然后我得到她一张匆匆写就的便条,要同家 人出国,生日过后立刻到法国南部去。 “不过别着急,”她写道:“两三个星期以后 我们又会回来,这一回路过到美国去。不过无论 如何,到那时我们会再见面的,我有特别的事情 要和你谈谈。” “没有见到爱丽,又知道她出国到欧洲去 了,使得我坐立不安,心神不宁。也得到了一点 点儿关于吉卜赛庄地产的消息,显然,那里已经 在私人议价中卖掉了,不过是谁买了,资料并不 太多;很明显买主是经由伦敦一家律师事务所出 面买下来,我想多得到点消息,但是却办不到。 这个成问题的律师事务所非常狡猾。当然我也接 近不了其中的主要人士;同他们一个办事员泡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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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也只得到一点点地隐隐约约的消息;说是由 一位很有钱的客户买了下来,作为一种很好的投 资保值,乡间一部份土地开发起来时,地皮就会 涨价了。 同这种真正不公开的机构打交道,要找出事 情真相来极其困难。每一件事情就像是情报局五 处或者其他什么机关一样,全都是最高机密。每 一个人都是为了别人而工作,那些人的姓名既不 能提出来,也不能说一说!收购的价钱也不在里 面! 我没有见过妈妈有好长一段的时间了。



母亲还是住在那条街,已经整整住了二十 年。这条街上的房屋都很单调,虽还有点儿看得 过去,却没有什么美、什么兴趣可言。门口的台 阶刷得白白的好漂亮,看起来还和从前一般无 二。这是四十六号,我按按门铃,妈妈把门打 开,站在那里望着我,看起来也和从前一般无二 嘛。高高大大,瘦瘦筋筋的,白头发打从当中分 开,嘴巴就像是个老鼠夹,眼神永远都那么怀 疑,看上去身体硬朗得就像是铁钉。可是只要涉 及到我的地方,她内心中什么地方却是团柔柔软 软的核心了。即令是止不住,她也从来没有表现 出来过,但是我却能发觉它的存在。她从来没有 停下来过一时片刻,不要求我与众不同,然而她 的愿望从来都不会实现。在咱们娘儿俩的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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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有一种相持不下的状态存在。 “呵,”她老人家说了:“原来是你呀。” “是嘛,”我说:“是我呀。” 她后退了一点点儿让我过去,我进了屋子, 走过客厅的门进了厨房,她在后面跟着我,站在 那里望着我。 “这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啦,”她说道:“你 都在做些什么呀?” 我耸耸肩头。 “这也做那也做呀。”我说。 “哈,”娘可说了:“像往常一样,是吗?” “往常一样。”我同意这句话。 “打从上一回我见到你以后,你换了几个工 作啦?” 我想了一下,“五个吧。”我说。 “我巴不得你长大了再说。” “我已经人长树大了呀,”我说:“我已经选 定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嘛,您日子过得好吗?”我 又加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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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像往常一样。” “一切都相当好,是吗?” “我可没时间耗在生病上,”妈妈说道,然后 突如其来说了:“你回来有什么事吗?” “我回家一定要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吗?” “你时常是这样的呀。” “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坚决反对我去 看看这个世界?”我说。 “开着豪华轿车在欧洲大陆上到处跑!那就 是你的想法,去看看花花世界吗?” “当然啦。” “就那么做,你可发不了什么迹啊。要是你 只凭头一天通知,就去生起病来,差事一丢,把 客人甩在人生地不熟的城里不管,又怎么成得了 功呢。” “您怎么知道那码子事的?” “你的公司打电话来了,问我是不是知道你 的地址。” “他们要找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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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再请你吧,我想,”娘说了:“我可 不想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好司机,就像我也是好委托 人。无论如何,我生病也是没办法,是不?” “我不知道。”妈妈说。 她的看法很明显,那就是生病应该有办法。 “你回到英国时,为什么不向他们报到?” “因为我有别的要事呀。”我说。 妈妈的眉毛扬了起来:“你脑袋瓜儿里又有 新念头了吗?又有那些疯疯癫癫的想法吗?打那 以后你做的是什么工作?” “加油工啦,修车厂机工啦,临时雇员啦, 小夜总会餐厅里洗碗工啦。” “越干越下坡,根本就是。”妈妈说道,带着 一种悲哀的满意。 “根本不是走下坡,”我说:“那些都是我计 划的一部份。我的计划!” 她叹了口气:“你要喝什么?茶呢?还是咖 啡?我两样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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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投票赞成喝咖啡,人已经长大得没有喝茶 的习惯了嘛。我们坐下来,咖啡杯在身前,妈妈 从盘子里拿出个自制的蛋糕来,我们各切了一小 片。 “你不同了。”妈妈突然说道。 “我吗?怎么会呀?” “我说不上,但是你不同了,出了什么事?” “啥事都没有呀,为什么一定要出事?” “你兴奋得很。”她说。 “我准备去抢一家银行嘛。”我说。 妈妈的心情不由得给我逗乐了,仅仅说了 句: “不,我倒不怕你干那个。” “为什么不嘛?这年头儿里,看上去那可是 发财最快的方便办法呀。” “那种事儿需要太多的工作,”她说:“好多 好多的策划,需要动脑筋,比起你喜欢去做的事 儿要多得多,那也不安全。” “您以为对我是完全了解的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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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可不了解,说实在话,半点儿都不 了解你,因为你和我的差别,就像白垩和干酪一 样。但是我晓得你一心要做什么事,就在现在要 做什么事。是什么呀?美儿,是个妞儿吗?” “您为什么想到是个妞儿?” “有天有这码子事,我一向就会知道。” “‘有天’是什么意思?我泡过的妞儿一大堆 呀!” “那并不是我说的意思,那只是小伙子无事 可做时的路子,你的手一点没离开过妞儿,但是 你从来没有真个儿的认真过,除非这一次。” “妈妈您认为我现在认真了吗?” “美儿,是个妞儿吗?” 我没有望妈妈的眼光,眼睛看着别处说道: “有几分是吧。” “是哪一种妞儿?” “对我正合适的一种。”我说。 “你要带她来见见我吗?” “不!”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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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样儿了,是吗?” “不是,不是那么回事。我不愿意伤您的感 情,不过……” “你不要伤我的感情,不要我见到她,以免 我会说:‘不行’是不是?” “如果您要那么说,我也不会理会。” “也许,不过那会使你动摇吧。会使你内心 什么地方摇摆不定,因为你对我所说所想的都很 注意呵。你有很多事儿我都猜到过——也许猜得 很对,你也知道的。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可 以动摇你内心里的信念的人。是个下作女孩子把 你给套牢了吧?” “下作?”我说道,哈哈笑了起来:“如果您 看到她就好了!这话真使我好笑。” “那你向我要些什么,要些什么东西吧,你 一向都是这么做的。” “我要点钱。”我说。 “你要的我这里可没有。你要钱干什么—— 花在那妞儿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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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说:“我要去买一套头等头等的 套装穿去结婚。” “你要同她结婚吗?” “如果她要我的话。” 这句话可使妈妈吓了一跳。 “每回只要你告诉我什么事!”她说:“总是 说些糟事,我明白这件事儿了,我一向就怕的是 这个,你选错对象了。” “选错对象了!活见鬼!”我气得吼叫起来。 我走出房子,砰的一声把门一甩关上了。



到我回得家来,已经有封电报在等着我了。 ——这封电报的发报地点是法国西南部安替布 港。 “明四时卅分原地见。” 爱丽果然不同,我立刻就明白了。我们就像 一向那样在瑞琴公园见面,起先彼此还有点点儿 涩涩生生的。我有点事情要向她说,心境上却有 点儿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想任何男人都会是吧 ——到了他要求婚的节骨眼儿上时。 她也好像是有什么事一般怪怪的,或许她正 在考虑,要用最客气最和气的办法,向我说“不” 吧。但不晓得什么原因,我并没有往那上面想。 我生命中的整个信念都奠基在这一点上——爱丽 爱我。但是只因为她大了一岁,她就有了一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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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独立,内心中有了新的信念,这些我却根本没 有感觉出来。多一次生日,对一个女孩子不可能 会有什么不同吧。她和家人到过法国南部,却几 乎没有对我说什么。后来她才颇为怯生生说道: “我……我见到那里那幢房屋了,你告诉过 我,是你那位建筑师朋友建造的。” “什么——桑托尼吗?” “对呀,有天我们到那里去午餐。” “你怎么能那么做呀?你的继母认识住在那 里的那个人吗?” “康宓楚吗?这个——并不十分认识,不过 她见到了他……这个……事实上是,葛莉娜替我 们安排到那里去。” “又是葛莉娜了。”我说,通常我加重的语气 又在说话中有了。 “我告诉过你呀,”她说:“葛莉娜对安排许 许多多事情非常能干。” “呵,好了,所以她安排了你和你继母……” “还有傅南克姑父。”爱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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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人嘛,”我说:“我想,还有葛莉娜 吧。” “这个,没有,葛莉娜并没有去,因为,吁 ——”爱丽迟疑了一会儿,说:“可瑞,我的继 母,并不像那样儿对待葛莉娜。” “她不是家庭里的一份子,是个穷亲戚,是 吗?”我说:“事实上,只是个做伴的女孩子,这 么对待她,甚莉娜有时会生气的吧。” “她不是做伴的女孩子;性质上是我的朋友 呵。” “一个女伴,”我说:“一个女导游,一个保 姆,一个女教师,这种字眼儿多的是。” “呵,你有完没完?”爱丽说道:“我要告诉 你,我现在知道你对那位朋友桑托尼的看法了。 那是幢好得出奇的房屋,那完全……完全不同凡 响。我也看得出,如果他为我们造一幢房屋,也 会好得出奇的。” 她用“我们”这个字眼儿,用得相当不知不 觉,说的是“我们”呀。她去了法国利维拉,要葛 莉娜安排各种事情,所以去看看我所说过的那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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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第;因为她要更为清清楚楚见到那宅第,以便 我们,在太虚幻境里造一幢房屋来住,而由桑托 尼来为我们建造。 “你对那幢房屋有那种感情,我非常高兴。” 我说道。 她说:“你一直在做些什么呢?” “还不是我那份儿无聊工作,”我说:“去过 一次赛马会,在一匹没指望的马上押了些钱,三 十对一呢,每一个子儿都押上去了,竟以一马身 长赢啦。谁说我的福星还没动?” “我很高兴你赢了,”爱丽说道,但是她说起 来并没有什么兴奋,因为把你在人世间的一切都 押在一匹没指望的马上,而竟然赢了,在爱丽的 天地里并不表示有什么意义,不像在我天地中的 那么有意义。 “而我又去看着妈妈。”我又加了一句。 “你从来都不怎么提到令堂大人嘛。” “为什么我要多提呀?”我说。 “你不喜欢令堂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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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一下,“说不上,”我说:“有时我认 为自己并不喜欢。话又得说回来了,一个人长大 了,而且——赶过了双亲,父亲和母亲呀。” “我想你一定很关心她,”爱丽说道:“否则 的话,你谈到她时,不会这么含含糊糊的。” “有一方面我真服了她老人家,”我说;“她 知道得我太清楚了,我的意思是,我最坏的她都 知道。” “总得有人非如此不可呀。”爱丽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句说法,是什么大作家之流说 的,说在听差的眼睛里,没有人是英雄。或许每 一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听差吧。否则的话,一个人 老是活在人家的好话当中,那一定难受死了。” “吁,爱丽,你的的确确大有见地嘛,”我握 着她的手说,“你对我的一切都知道吗?” “我想知道吧。”爱丽说,语气相当沉静、直 率。 “我可从没有告诉过你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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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意思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任何事情吗? 你一向都不开口嘛。那是不同的,但是我对你的 个性,你这个人,知道得相当深入。” “如果你真知道那我就奇怪了。”我接着又继 续说下去:“这话听起来相当傻里傻气,我爱 你;似乎这句话说得太迟了些,是吗?我意思 是,你好早一段时间以前就已经知道了,实际上 从我们开头的时候,是吗?” “是呀,”爱丽说道:“而你也知道我呀,难 道你不知道?” “这件事情是,”我说:“我们该做些什么? 爱丽,这不容易呵,你相当了解我是何许人,做 些什么,过的是什么生活。我回去看妈妈,以及 她住的那里的那条有点儿看得过去的小街。爱 丽,那可不是同你一样的世界,我想我们要能使 他们见见面都会办不到。” “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令堂呀。” “是的,可以,”我说:“只不过我宁愿不这 么做,我能料到她对你说的话很刺耳,或许还很 难听。可是你明白我们得一起过一种奇怪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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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和我。那不会是你以前过的那种日子了, 也不会是我从前过的方式。那会是一种新生活, 在那种生活里我们有那么一处会见的场地,介乎 我的贫穷、没学识和你有钱、有教养、有社会知 识的当中。我的朋友会认为你自以为了不起,你 的朋友会认为我上不了台面;所以我们该怎么 办?” “我就要告诉你,”爱丽说道:“我们要确确 实实干什么。我们要住在吉卜赛庄一幢房子里 ——一幢梦寐以求的房屋,并由你的朋友桑托尼 来替我们盖。那就是我们该干的。”她又补充 道:“我们要先结婚,这可是你的意思,不是 吗?” “是的,”我说:“那正是我的意思,如果你 有把握,这件事对你没有错的话。” “那很容易嘛,”爱丽说道:“我们下个星期 就可以结婚;我到年龄了,你明白了吧。现在我 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么一来一切都不同了。 我想,你说关于亲人的看法很对;我不告诉我一 家人,你也不告诉令堂,一直到婚事过去,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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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可以大发雷霆,但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那可是棒极了,爱丽,”我说:“棒极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很不愿意告诉你听。爱丽, 我们没法子住在吉卜赛在了。我们无论到什么地 方盖房子,但是不可能在那里,因为那片地皮卖 掉了。” “我知道那儿卖掉了,”爱丽说,一面哈哈笑 着:“美克,你可不明白,买那片地皮的就是本 小姐呀。”



我们坐在溪旁的青青草地上,在我们四周都 是水花,还有一条小径和踏脚石。还有好多人都 坐在周围,可是我们却视而不见,因为我们也像 所有其他的人一样——一对年轻人,在谈他们的 未来。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望着她,简直说不出 话来。 “美克,”她说:“我有件事情,那件事情非 告诉你不可,我的意思是说,一件关于我的 事。” “你用不着嘛,”我说:“任何事都用不着告 诉我。” “用得着,我一定要告诉你,好早好早以前 就应该告诉你了,但是我不愿意,因为——因为 我以为或许那会把你撵跑的。但是这件事,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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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可以解释解释吉卜赛庄。” “你买下那片地方了?”我说:“可是你怎么 买到手的呢?” “靠律师嘛,”她说:“很寻常的办法。你知 道的,这是十全十美的投资,地皮会涨,我的律 师对这件事很高兴。” 这可真是怪怪的,蓦然间听到爱丽,温温柔 柔腼腼腆腆的爱丽,说出做买卖生意世界里这种 知识、这种信念来。 “你为我们买下来的吗?” “是呀,我去找自己的律师,并不是我们家 里的那一位。我告诉他要做些什么,要他调查调 查那处地方,我便着手办理一切事情、准备妥 当。有两个人也在打算,不过他们并不那么真正 拼命要弄到手,出价也不很高。这件事情最重要 的一点,就是整个手续都要着手,安排妥当,等 到我年龄届满的那一天签字,现在字也签过了, 事情也办妥了。” “可是你事先一定得有些存款或者其他什么 的呀,你有足够的款项来办这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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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爱丽说:“没有,我在事前并没有 控制足够的钱,但当然也有人愿意先垫钱给你 呀。如果你到一家新开的法律事务所去,他们就 要你聘请他们,担任生意上的来往,一直到你继 承了应分应得的财产为止;所以他们也欣然愿意 冒这个险,因为说不定在你生日以前,或许就一 下死翘翘了呢。” “你说起来可真是有条有理的嘛,”我说: “真使我大吃一惊呢。” “不要提生意了,”爱丽说道:“我得说回 来,谈到我要告诉你的事了。有一些我已经告诉 过你了,但我并不以为你知道了。” “我不要知道,”我说,声音也提高了,几乎 是在叫:“什么事都甭告诉我,我并不要知道你 做过什么,或者谁谁谁喜欢你,你又发生了些什 么事,这些半点儿都不要知道。” “半点儿都不是那种事儿嘛,”她说:“我真 还没有领悟到,你害怕的还是那些事。不是,半 点儿都不是那一类的事,没有什么性的秘密;我 没有过别的人,只除开你。我要告诉你的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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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很……这个……我很有钱。” “我知道呀,”我说:“你早就告诉过我了。” “是呀,”爱丽淡淡笑着说:“那就是你对我 说的,‘可怜的小小富家女’,但是比那还多那么 一点点儿。家祖父,你知道吗,富可敌国;石 油,大部分都是石油,还有其他的产业,他付过 赡养费的几位太太都已经过世,在世间的只有家 父和我,因为他老人家另外两个儿子也死了,一 个在韩战战死,另外一个是车祸丧生。因此家父 突然去世后,全部财产都留下来,好大一笔信托 财产全部都归我了。家父生前曾经为继母做过安 排,所以她再得不到什么了。财产全部都是我 的,美克呵,实际上我是美国最富的女性之一 了。” “老天爷,”我说:“我并不知道……对,你 说得没错,以前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我并不要你知道嘛,也不愿意告诉你,那 也就是为什么我说到姓名时很怕——郭华妮,而 我家姓谷,我想你可能只知谷家这个姓,所以就 含含糊糊说我姓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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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说:“我影影绰绰见过谷家这个 姓。不过即使在那时候,我想也不认得。很多人 的姓差不多都像那一样。” “那也就是,”她说:“我为什么一直都被人 围住,像在里面坐牢似的。一直都有侦探监视住 我,甚至年轻人谁和我说话以前,都要经过检 查。无论什么时候我交上一个朋友,他们就一定 要相当确定,这人不是个不适当的。你真不知道 那真是一种恐怖而又恐怖的犯人生活呵!不过现 在那一切都过去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我不介意呀,”我说:“说实在话,我 们可会有好多乐趣了,”我说:“对我来说,你无 论怎么富都不够呀!” 我们两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她说:“我所 喜欢你的是,你对一切事情都毫不做作,自自然 然。” “除此以外,”我说:“料想你还要付好多税 吧,不是吗?像我这一号儿的人,那可是不多的 几件好事之一,那就是所赚的每一个子儿都进了 我的荷包,谁也拿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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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有自己的房子,”爱丽说:“在吉卜 赛庄上。”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打了个冷噤。 “亲爱的,你不冷吧。”我说,抬头望着阳 光。 “不冷呀。”她说。 这天真正非常炎热,我们一直在晒太阳,天 气几乎就像是在法国南部。 “不冷,”爱丽说:“只因为那件事——那个 老太婆,那天的那个吉卜赛女人。” “呵,甭想她了,”我说:“反正那是个神经 病呀。” “你想她真的认为那片地方有毒咒吗?” “我认为吉卜赛人都像那样,你知道吗—— 一向要什么咒语啦,或者别的事情上唱唱歌跳跳 舞的。” “你对吉卜赛人知道得多不多?” “绝对绝对一无所知,”我说老实话:“爱 丽,如果你不要吉卜赛庄,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 盖房子呀。在威尔斯境内的山头上,在西班牙海 岸边,或者在意大利山麓下,桑托尼也可以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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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地方替我们盖房子呀。” “不,”爱丽说:“我就要房子在那里,那是 我头一次见到你走上公路,突然转过那角落,然 后你见到我,停下来望着我的地方,我决忘不 了。” “我也不会忘掉。”我说。 “所以,房子就要盖在那地方,而由你那位 朋友桑托尼来盖。” “我希望他还在世,”我说时有些不自在的痛 苦:“他有病在身。” “呵,他还在,”爱丽说:“好生生的,我去 见过他。” “你去见过他吗?” “对呀,那时我在法国南部,他在那里的疗 养院里。” “爱丽呀,你所做的、所处理的这些事情, 每一分钟每一分钟似乎越来越使人吃惊了。” “我认为,他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爱 丽说:“不过相当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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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吓着了你吗?” “是呀,一定有什么原因,他吓得我很厉 害。” “你和他谈过关于我们的事吗?” “是呀,呵,谈过,我把我们的一切,以及 吉卜赛庄,关于房子的事都向他说了。当时他告 诉我,我们请他就不得不冒一次险了,他病得很 厉害,不过他说他认为依然会有剩余的日子,去 察看地形,画出平面图,使房子轮廓成形,拟定 兴建计划。他说,如果房子还没有盖成他就魂归 道山,一点儿也不会在乎。不过我告诉他,”爱 丽又加上一句:“在房子没盖好以前,他一定不 能死,因为我要他看见我们住在里面。” “对这句话他怎么说?” “他问我知不知道和你结婚是在做什么?我 说当然知道呀。” “后来呢?” “他说‘我奇怪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呀,没错。”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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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了,‘谷小姐,你一向会知道往什么地 方去?’他说道:‘你们要去的地方,总是你所要 去的,而且因为是你所选择的途径。’” “‘不过罗美克嘛,’他说:‘也许走错了一条 路,他还没有长大得能知道自己往什么地方 去。’” “我就说了,”爱丽说:“他同我在一起十分 安全呀。” 她有超群绝伦的自信心,然而,我对桑托尼 所说的话,却十分光火。他就像我妈妈一样,总 是似乎对我比起我自己还要知道得多些。 “我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我说:“走的是 我要走的路,而我们一起来走。” “他们已经开始把‘古堡’废墟推平了。”爱丽 说道。 她谈起现实的事情来。 “平面图设计一完成,那就会是急急忙忙的 工作了。我们一定得快,桑托尼说的,我们下个 星期二结婚好吗?”爱丽说道:“那个礼拜有好日 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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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要在场。”我说。 “只除了葛莉娜。”爱丽说道。 “见她的大头鬼,”我说:“我们结婚不要她 来,就只你和我,没有别的人。必要的证人嘛, 我们可以在街上拖来几个好了。” 我现在真正想起来,回头过去,那天真是我 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第二篇



所以,如此这般,爱丽和我结了婚,这么说 听上去突如其来,不过您也看得出,事情实际上 就这么发生的吧。我们决定结婚,便结婚了。 这是整个事情的一部分——并不是一部爱情 小说或者童话故事的大团圆。“所以他们就结婚 了,以后便过着幸福的生活。”毕竟,你可没法 子在以后过着幸福生活的当中,演出一幕大事来 吧。我们结了婚,两个人都快乐,在任何人理解 我们,开始制造寻常的困难和骚乱以前,那真是 一段好时光,我们对这许许多多已经拿定了主 意。 整个事情真正非比寻常地简单。爱丽希望自 由,对她的行迹,掩饰得十分聪明,一直到现 在。那位得力的葛莉娜,采取了一切必需的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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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而且总是在她的后面担任警戒。不用多久, 我就已经领悟出,事实上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关 怀爱丽,以及关切她在做些什么的。她那位继母 热衷于自己的社交生活和谈情说爱。如果爱丽不 愿意陪了她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点,就没有必要 跟了去。她有所有正正当当的家庭女教师啦,使 女啦,以及学校各种方便,倘若她要去欧洲,为 什么不去?如果她选定了要在伦敦过二十一岁生 日,同样一句话,为什么不可以?而现在她继承 到了这份庞大的财产,只要开销金钱,家庭中大 权在手,假如她要在法国利维拉有幢别墅;在西 班牙的布拉瓦海岸来一幢古堡;或者一艘游艇; 或者任何其他东西;她只要提到这件事,那些环 绕在百万富豪四周围的清客蔑片,便可以办得咄 嗟立至。 我推测,在她家庭中,把葛莉娜当成了一位 很欣赏的丑旦;她精明能干,能办好一切的安排 和筹备事项,有极高的效率,毫无疑问,她对爱 丽的继母、那位姑父、还有几个古古怪怪到处漂 游的表兄妹,能应付得妥妥贴贴,深得欢心。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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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自己聘的律师不下三位,她时加指示;在她四 周还有庞大的财务网,有许许多多银行家、律师 和信托基金会的行政人员。我时时瞥见这一片天 地,大部份都是在谈话中,爱丽漫不经心中所说 出的事情。当然,她心中没有想到过,我会不知 道所有这些事。她从小就在这些人中间长大,自 然而然就断定,整个世界都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做些什么工作,以及所有的一切一切。 而事实上,在我们新婚燕尔期间,见到了彼 此生活中特殊的癖性,没有料到竟是我们最乐在 其中的事。说得露骨点吧——我对自己说的话就 十分露骨,这也就是习惯于我的新生活的唯一办 法——穷小子根本不知道有钱人是怎么生活的, 阔佬也不晓得那些苦哈哈如何过日子,要知道知 道,对双方面都真正引人入胜。有一回我不安地 说道: “嗳哎,爱丽,在所有这一切上,我的意思 是,在我们的婚姻中,竟会有这么分歧错杂得可 怕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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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想了一下,我注意到她并不太有兴趣。 “呵,是呀,”她说:“这些事可能很讨厌,” 她又加上一句:“我希望你不会太介意吧。” “我不会介意的——为什么要呢?——倒是 你,他们会在这些事上欺负你吗?” “我也料到会,”爱丽说:“不过我们用不着 理会,问题是他们不能做任何事情。” “但是他们会试试吧?” “呵,是呀,”爱丽说:“他们会试试。”然后 她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八成儿他们要试试把 你收买呢!” “收买我吗?” “别那么大惊失色的呀,”爱丽说,微微笑 着,就像个小妞儿快乐的笑容:“实际上并不是 那么回事,”然后加上一句,“他们起先收买了汤 咪妮,你知道吧。” “汤咪妮?就是人家说的那位女石油商继承 人吗?” “不错,就是她,她逃离家庭在海滩上和一 个救生员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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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呀,爱丽,”我说得很不安:“我在小溪 旁也做过一阵救生员呵。” “呵,真的吗?好有意思噢!永久性的吗?” “没有,当然不是,只一个夏天,仅只于此 了。” “我希望你用不着发愁了。”爱丽说道。 “汤咪妮的事情如何了?” “我想,他们不得不提高到二十万美元,”爱 丽说道。“他少一个子儿也不行。咪妮是个男人 疯,也真是个低能。”她补充上一句。 “爱丽呀,你真吓了我一跳,”我说:“我不 但到手了一位太太。而且还是顶了不起的,随时 可以拿来调头寸的。” “对呀,”爱丽说:“找一个本领高强的律 师,告诉他你愿意打开天窗说亮话。然后他就替 你安排离婚和赡养费数字。”爱丽说,继续进行 对我的教育。“我继母就结过四次婚,”她加上一 句:“从这上面可真捞了一大笔。”然后她又说 道:“呵,美克,别那样,看上去好像吓坏了一 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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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我真吓坏了,对现代社会在走 向更富足阶段中的腐败,有一份儿自负的厌恶。 爱丽有点儿小女孩儿气,态度上很天真,几乎使 人感动,但是发现她对人世间的事情十分熟悉, 还有很多视作当然,地使我吓了一跳,然而我也 知道,她在本质上很不错,像爱丽这种可人儿也 知道得很清楚。她天真、纯情、自然而然的妩 媚,但那并不意味着她一定就会对世事无识无 知。她所知道而认为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是人 性中相当有限的片段。她对于我的世界,关于骗 取工作的世界,赛马场上的帮派,吸毒贩毒的集 团,生活中乱七八糟的危险,以及我在他们中间 过活的一生中,认识得非常清楚,门槛很精,衣 着很帅的那一伙人,她却不知道。对于在规规矩 矩、正正当当中教养长大,却一向愁钱;做妈妈 的专凭一双手,在受人尊敬的名声下,辛辛苦苦 工作,决心要使自己的儿子一生正派,省吃俭 用,每一个子儿都存起来;而做儿子的却快快活 活,把各种机会都抛开,或者在一个什么好消息 上,倾其所有赌下去,等等,这许许多多,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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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她对听听我的一生,十分有兴趣,也像我听 听她的一生一样,我们两个人都在探索一片陌生 的天地。 回顾回顾,我就明白了,和爱丽的新婚生 活,是多么快乐得出奇;当时我认为理所当然; 她也一样,我和她在普利芳斯的婚姻登记所结 婚。谷字并不是一个普通姓氏,记者也好,其他 人也好,没有一个知道谷家家族的女继承人在英 国。偶尔报纸上有那么隐隐约约的几行,说她在 意大利或者什么人的游艇上。我们在婚姻登记所 所长的办公室里结婚,由他一个办事员和一个中 年的打字员作证人。所长向我们作了一段小小的 认真训话,训的是结婚生活的严肃责任,祝贺我 们幸福。然后我们出去,这就自自由由结过婚 了。罗美克先生和太太啊!我们在海滨一家大饭 店里住了一个星期,然后便出国去。只要想到好 玩儿的地方,我们便旅行到那里去,费用在所不 计。那三个星期真是畅快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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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了希腊,到了意大利的翡冷翠,访威 尼斯,倘佯在利都海滨胜地,然后赴法国的利维 拉,再去多罗迈特,有一半的地名我现在都忘记 了。我们坐客机,包一艘潜艇,或者在又大又漂 亮的汽车。我们在逍遥自得时,也从爱丽那里猜 测到,葛莉娜依然在家里的战线上做她自己的事 情。 我们一面旅行,一面寄信,一面把所有爱丽 留给她的形形色色的明信片和函件都转寄。 “当然,将来会有结帐的一天,”爱丽说道: “他们会像一片兀鹰云一般朝我们身上扑下来, 但在到了那个时候以前,我们还不如享受享受 吧。” “葛莉娜怎么办?”我说:“他们发现了真 相,不会很生她的气吗?” “呵,当然会呀,”爱丽说道:“不过葛莉娜 不会在意,她很坚强的。” “那不会使她丢掉差事,而不得不另外找工 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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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什么要另外找工作做?”爱丽说:“她 会来和我们一起住呀。” “不行!”我说。 “不行,你这是什么意思?美克。” “我们不要任何人住在一起。”我说。 “葛莉娜不会有妨碍的,”爱丽说道:“而且 她很有用处。说实在的,没有她我真不知道我能 做些什么,样样事情都由她经管着啊。” 我蹙紧眉头:“我可不喜欢那样儿,再说, 我们要自己的房屋——梦想的宅第。毕竟,爱丽 ——我们要这幢房屋是我们的呀。” “不错,”爱丽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什 么。但那还是一样的——”她踌躇了一下:“我的 意思是,葛莉娜没有地方可住,那对她太刻薄了 吧。何况,她跟我一起,样样事情都在替我办, 到现在都四年了。只要看看她是帮了我多大的 忙,结了婚以及所有的事情。” “我不要她的影子随时都在我们中间!” “美克呵,她可根本不是那样儿的人啊,你 还根本没有见过她的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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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我知道还没见过,不过—— 这跟喜不喜欢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爱丽,我们 只要自己自自在在的。” “美克,亲爱的!”爱丽轻轻说道。 这件事我们暂时搁下了。 在我们的蜜月旅行期中,会到了桑托尼,那 是在希腊,他住在海边附近的一户没人住的小屋 子里。看上去他病势沉重,比起一年前我见到他 时恶化了很多,这使我吃了一惊。他热烈地欢迎 了爱丽和我两个人。 “你们两个,举行过婚礼了”他说。 “是呀,”爱丽说:“现在我们要请人盖房子 了!” “我已经在这里替你们画好了平面图,”他对 我说:“她告诉过你,不是吗?说她如何来的, 又如何把我打听出来,对我下了——命令,”他 说道,这个词儿是他想了想后说出的。 “呵!这可不是命令,”爱丽说道:“我只是 恳求恳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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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们买了那块地皮吗?”我说。 “爱丽打电报告诉过我了,寄了好几十张照 片给我。” “当然,你得先来看一下,”爱丽说:“也许 你会喜欢那个地方呢。” “我不喜欢那里。” “除非你见过,就不会真正知道喜不喜欢 吧。” “孩子,我已经见过了。五天前我坐飞机到 那里去过,在那里会过你们尖脸律师中的一位 ——那个英国佬。” “克劳福先生吗?” “就是那位仁兄,事实上,工程已经动手 了;推平地面,清除旧宅的瓦石、地基——排水 ——你们回英国去时,我会在那边接你们。”然 后他拿出平面图来,我们就坐下来看这幢要起造 的房屋。除开建筑的立体图和平面图以外,甚至 还有一份水彩的写景图呢。 “美克,你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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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吸了口气。 “喜欢,”我说:“正是这么一幢,绝对就是 这么一幢。” “美克,你时常谈这个都谈够了。我在心境 异想天开时,总想到那片地区遭人厌恶、挨过毒 咒的。你是个爱上了房屋的人,也许你赢不了, 也许根本见不到,乃至于根本盖不起来。” “但是这幢房屋就要盖起来了,”爱丽说: “就要盖起来了,不是吗?” “如果老天爷愿意,或者阎王爷愿意的话,” 桑托尼说道:“那由不得我啊。” “你一点儿都没有——没有好一些吗?”我怀 疑地问道。 “你那个大脑袋瓜儿里记住吧,我再也好不 起来了,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胡说人道,”我说:“人随时都能发现治病 的特效药,医师都是些阴沉沉的人,他们放弃病 人,当成死定了,到后来病人讥笑他们,看不起 他们,又活了五十来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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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克,我欣赏你的乐观,不过我的病不是 那一种。他们把你送进医院,给你换了血,你又 活过来,能活下小小一阵子,得到了那么一小段 时间,等等,每一回身体却越来越衰弱。” “你很勇敢。”爱丽说。 “呵,才不呢,我并不勇敢。一件事情已经 定了,就没有什么勇敢可言的了。所能做的,就 是找到自己的安慰。” “盖房子吗?” “不,不是那个。我的元气一定越来越少, 你明白吧,因此盖房子就越来越困难,而不是更 容易;力气不断消失。不,但还是有安慰,有时 候是非常古怪的安慰。” “我真不了解你。”我说。 “对,美克,你不会了解我,我想爱丽也不 真正了解,只或许会吧。”他继续说下去,与其 说是向我们,毋宁是对自己说:“两件事情并驾 齐驱,衰弱和力气,元气日消的衰弱,挫折掉的 力量。你明白吧,现在你所做的并没有甚么紧 要!反正是要死了,所以你可以选择任何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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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没有半点儿事情能够吓阻住你,没有甚么能 勒住你,我可以在雅典的大街上走,朝那些面孔 不讨我喜欢的男男女女,开枪把他们打死,想想 这一点吧。” “警察也一样要把你逮捕呀。”我指出这一 点。 “当然他们办得到,但是他们还能做什么! 充其量要我的命吧。可是,我这条命在很短期间 内,就会被比法律更大的力量要去了呵。他们还 能有什么旁的办法吗?把我送进牢里关二十年 ——三十年吗?那真是好笑了,不是吗?我要服 的刑期决没有二十年、三十年。六个月——一年 ——十八个月充其量了,任何人对我没有一点办 法可用。所以在剩下的这段时间里,我就是王, 能够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有时候这是一种非常任 性的念头呢。只不过——只不过,你们明白吗, 并没有太大的诱惑,因为我所要做的,没有一项 是特别外来的或者无法无天的事呵。” 我们离开了他以后,开车驶向雅典。爱丽对 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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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很古怪,你知道吗,有时我觉得很怕 他。” “怕桑托尼吗——为什么?” “因为他与别人不同,又因为他有一种—— 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有一种残忍和不顾后 果。而我以为他想告诉我们,真真正正的,知道 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增加了他的不顾后果。假定 ……”爱丽说道,她以激动的样子望着我脸上几 乎是一种着迷的激动表情:“假定他替我们造了 一座可爱的城堡,我们可爱的宅第,就在那松林 中的悬壁边上;又假定我们进来到里面去住。他 就在门边,欢迎我们进去,然后—— “爱丽,然后怎样?” “然后,假定他跟着我们进来,在后面慢慢 把门关上,就在门边把我们杀掉,割断了我们喉 咙或者什么的。” “爱丽呀,你想的这些事真把我吓着了。” “美克,你和我的麻烦,便是我们并没有生 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我们都梦想着那些也许 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许多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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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想到和吉卜赛庄相关的牺牲了。” “是那个名字啊,我想,以及对那地方的毒 咒。” “那里没有什么毒咒,”我叱叫道:“全都是 胡说人道,忘了它吧。” 那时是在希腊。



我想,是那天以后的一天吧,当时我们在雅 典。正在城垣的箭楼阶梯上,爱丽向她所认识的 一批人跑过去,他们是从一艘希腊游轮上岸的。 有一个大约三十五岁上下的女人,离开了团体, 急急忙忙从梯级上冲过来,向着爱丽叫了起来。 “哇,我可从没有想到嘛,真是好呀,谷爱 丽吗?唔,你在这里干嘛呀?我却不知道呢,随 旅行团来的吗?” “不是,”爱丽说道:“只是在这里待一待。” “老天,见到你真是好极了。可瑞好吗?她 也在这儿吗?” “没有,可瑞在奥国萨尔斯堡吧,我想。” “唔,唔,唔,”这个女人望着我,爱丽说得 支支唔唔:“我来介绍介绍好了——罗先生,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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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 “幸会,幸会。你们在这儿还要待多久呀?” “我明天就走。”爱丽说。 “呵,老天,我再不走的话,赶不上队伍 了,我们的介绍说明,我可一个字儿都不想错过 呢。他们可真有点儿着急忙慌,你知道的,到一 天的末了简直就筋疲力尽了。有机会再见,你喝 一杯吗?” “今儿个不行了,”爱丽说道:“我们要跟着 旅行车走了。” 彭太太赶紧跑去赶队伍,爱丽一直跟着我走 上城垣箭楼的阶梯,却转了个身,又向下走。 “这一下可把事情摊开了,可不是吗?”她对 我说。 “什么事情摊开了?” 爱丽一两分钟都没有答话,然后这才叹了口 气:“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写信了。” “写给谁呀?” “呵,写给可瑞,写给博南克姑父,我想, 还有安德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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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伯伯是谁,又是位新人物嘛。” “厉安德,并不是真正的伯伯,是我一位主 要监护人,托付人,或者随便你怎么称呼吧。他 是位律师——很有名气。” “你信里面要写些什么?” “我要告诉他们,我结婚了。刚才我不能贸 然就和彭洛娜这么说:‘我来介绍介绍,这是我 先生。’那会召来吓死人的一声尖叫,大喊大叫 的:‘我从没听说到你结婚了呀,好人儿,把这 一切经过都告诉我吧。’等等。只有我继母,傅 南克姑父,和厉安德伯伯应该最先听到,那才算 公平。”她叹了口气:“呵,好吧,到现在为止, 我们已经有过一段可爱的时光了。” “他们会说些什么,或者有什么行动?”我问 道。 “料得到的是,搞得鸡飞狗跳。”爱丽用她那 平平静静的方式说道。“如果他们要那么做,也 不要紧,过一阵他们就想通了。我也料到,我们 一定要开一次会吧。我们可以到纽约去,你乐意 去吗?”她探询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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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码子事我半点儿也不乐意,我要跟你在 一起,只要桑托尼一到那里,望着我们的房屋, 一块砖一块砖砌将起来。” “我们可以办得到呀,”爱丽说道:“话又说 回来了,一家人开会也用不了多久。很可能就那 么漂漂亮亮一大排就行,一下子就混过去了。不 是我们飞到那里去,就是他们飞到这里来。” “我听你说过,你的继母在萨尔斯堡吧。” “呵,我刚刚说过,如果我不知道她在什么 地方,那这话就很奇怪了。不错,”爱丽叹了口 气说道:“我们要回家去同他们见面。美克,我 希望你不会太介意吧。” “介意什么——你的一家人吗?” “对呀,如果他们对你别别扭扭的,你不介 意吧?” “我想和你结了婚,那是非付不可的代价 吧,”我说:“我会忍的。” “还有令堂呢?”爱丽真是考虑周到。 “爱丽,看在老天份上,你可别想法子安排 你那位穿得华丽、大摆架子的继母,和我那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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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偏僻小街上的妈妈见面吧。她们要是见了面, 彼此会谈些什么?你想过吗?” “假如可瑞真是我妈妈,那她们彼此可就有 好多话要谈了,”爱丽说道:“美克,我希望你不 要对她们太固执!” “我吗!”我怀疑地说道:“你们美国人不是 有句话吗——我是上错了轨道的人,可不是 吗?” “你也用不着写在纸片上,挂在自己身上 啊。” “该穿什么衣服合适,我不知道,”我说得痛 苦:“该用什么恰当的方法来谈事情,我不知 道;关于绘画啦,艺术啦,音乐啦,说真的我是 一窍不通;我现在刚刚只学到了给谁小费,给多 少。” “你不这么想吗?美克,那不使你更觉得兴 奋吗?我想是吧。” “无论如何,”我说:“你不要把我母亲拖进 你家的团体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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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提议把任何人拖进任何东西里面 去,不过我想,美克,我们回到英国后,我应该 去见见你母亲。” “不行!”我爆炸般地吼了起来。 她望着我,神色相当惊诧。 “为什么不呀?美克,我的意思是,除开任 何事情不说,不去看是非常失礼的呀。你告诉过 妈妈说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呢?” 我没有回答。 “我们回到英国以后,你告诉她结婚了,带 了她来看我,这不是更简单的办法吗?” “不行,”我说,这次并不那么爆炸了,但依 然相当加重语气。 “你不要我同她见面是吗。”爱丽缓缓说道。 当然,我并不是,我以为这件事够明显的 了,但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解释,不明白自 己要怎么才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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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做并不太恰当,”我慢慢地说,“你一 定要见面,我敢肯定一定会惹出麻烦来。” “你以为她不会喜欢我吗?” “没有一个人能忍得住不喜欢你,但是那并 不——呵,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但是她也许会 烦恼,为难。毕竟,这个,我的意思是我这次结 婚门不当户不对,这是种老式看法,她不会高兴 的。” 爱丽缓缓摇摇头。 “这年头儿里,真还有人这么想吗?” “当然他们这么想,在你的国家里,他们也 这样想。” “不错,”她说:“在某些方面来说的确如 此,但是……如果任何人在那里有了大……” “你意思是一个人赚了大钱吧。” “这个,并不仅仅只是钱呀!” “就是钱,”我说:“就是钱,如果一个人赚 了大钱,就受人敬仰、赞佩,至于他出身是甚么 所在,那倒无关紧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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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天下乌鸦一般黑啊。”爱丽说道。 “爱丽,拜托拜托,”我说:“求求你不要去 看我妈妈。” “我依然认为这不合情理。” “不,这并不会,难道你不认为我知道,什 么事情对我母亲最好吗?她会烦乱,我告诉你她 会的。” “但是你一定要告诉她你结过婚了。” “好的,”我说:“这点我会办到。” 我心中念头一动,在国外写信告诉妈妈,要 容易得多。那天晚上,爱丽写信给博南克姑父、 厉安德伯伯和继母可瑞,我也写了封自己的信, 信很短。 “妈妈您好,”我写道:“这是我早就该禀告 您的,只是觉得有点儿别别扭扭。三个星期以前 我结婚了,这件事相当突如其来,她是个很漂亮 的女孩儿,性格非常温和,有很多钱,有时候钱 多会使很多事情很别扭的。我们要在国内一处地 方建造一幢房屋。目前我们正在欧洲旅行,一切 都好,儿美克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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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我们写信的结果,多多少少并不相 同。妈妈过了一个星期,才寄了封信来,十足她 老人家的典型。 “美克儿,见来信我很高兴,希望你们将来 非常快乐。顺向近好,母字。” 爱丽预言的可一点儿不错,她那一方的可就 天下大乱了。我们捅了个马蜂窝,许许多多记者 包围住我们,要我们这次诗情画意的婚事消息, 报纸上一则则的新闻,都是关于谷家女公子和她 这次悱恻缠绵的离家出走。银行家和律师纷份来 了信,最后安排了正式的会面。我们在吉卜赛庄 工地见到了桑托尼,看了看房屋结构的平面图, 讨论了很多事情,看了许多在进行的工作,便到 了伦敦。在郭里奇大饭店订了套房一间,就像旧 世界书里所说的一样,准备承受骑兵的攻击。 头一个来到的是厉安德先生,他是位上了年 纪的人,仪容整整洁洁,表情冷冷淡淡,个子又 高又瘦,态度温和有礼。他是波士顿人,从他声 音里听不出是美国人嘛。通过电话后,他在中午 十二点,到我们住的套房来拜访。我看得出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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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兮兮的,虽然她装得若无其事的。 厉先生吻了吻爱丽,然后伸出一只手来,含 笑对着我。 “好了,爱丽乖孩子,你的气色很好嘛,可 以这么说,是娇艳异常呢。” “安德伯伯,您好吗?怎么来的?坐飞机 吗?” “没有,我坐的是‘玛丽皇后号’,这一趟旅 行非常愉快。这位是你先生吗?” “是的,罗美克。” 我演起戏来了,或者以为自己在演戏。“您 好吗?”我说。然后问他要不要来杯酒,他愉快 地谢绝了。人坐在一把镀金扶手的高背椅上,依 然微微笑着,从爱丽望到我。 “好了,”他说道:“你们两个年轻人真把我 们给震住了。一切都情意绵绵吧?呃?” “我很抱歉,”爱丽说:“真的非常抱歉。” “真的吗?”厉先生说得相当冷淡。 “我认为那是最好的办法。”爱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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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不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孩子。” “安德伯伯,”爱丽说道:“您知道得清清楚 楚嘛,如果我的婚事在任何一种方式下进行,那 都会是件最吓坏人的大惊小怪呀。” “为什么会有那么吓坏人的大惊小怪?” “您知道他们一直是什么情形的吗,”爱丽 说:“您也知道的,”她责备地加上一句,又说 道:“我接到可瑞两封信,昨儿一封,今儿早上 又一封。” “好孩子,你一定要把滚动打点儿折扣,在 这种环境下,那是自然而然的呀,你不这么想 吗?” “我要和谁结婚,怎么结婚,在什么地方结 婚,那都是我的事。” “话虽如此说,但是你就会知道,任何家庭 里的女性,都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说实在话,我已经替大家省了好多麻烦 了。” “你也可以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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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是真实情形,一是吗?” “可是你大搞特搞瞒天过海,不是吗?有人 帮你的忙,那个人应该知道有更好的办法来做到 的。” 爱丽满脸绯红。 “您是说葛莉娜吗?她所做的都是我请她办 的呀,他们都对她非常不满吗?” “当然,她也好,你也好,料到还有除此以 外的情形吗?记住,她在地位上是一个可以信赖 的人吗?” “我已经成年了,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谈的是你成年以前的那段时间,在那段 时候就开始欺瞒起来了,不是吗?” “您不能怪爱丽,厉先生,“我说:“一开 始,我并不知道继续下去的是什么,又因为她亲 人都在另一个国家,我很不容易和他们接触接 触。” “我十分了解,”厉先生说:“葛莉娜寄了几 封信,寄了一些消息给谷太太和我,是出于爱丽 在这儿的要求,如果我可以说什么的话,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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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现得很有能力。你见过葛莉娜了吗?美克,我 也许可以叫你美克了吧,因为你是爱丽的先 生。” “当然可以,”我说:“叫我美克好了。不, 我还没有见过葛莉娜小姐。” “真的吗?在我看起来真是出乎意料以外 了,”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我好一阵子:“我还以为 你们结婚时她在场的呢。” “没有,葛莉娜当时不在。”爱丽说道,她白 了我一眼,我改口改得很不舒服。 厉先生的眼光依然若有所思地盯在我身上, 使得我很不自在起来,似乎要多说些什么,然后 又改变了主意。 “我只怕,”他过了一会儿以后才说:“你们 两个人,美克、爱丽,会不得不忍受爱丽家庭很 多的责备和批评了。” “我想他们会一窝蜂般朝我扑下来。”爱丽说 道。 “十有八九吧,”厉先生说道:“我一直没法 打开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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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在我们这一边儿了,安德伯伯。”爱丽 笑着朝他说。 “你可不能要求一个谨慎的律师到那种程 度,我已经学到了,在人生中接受既成事实总是 聪明的。你们两个已经彼此爱上了,也已结了 婚,爱丽我知道你要说,已经在英国南部买了一 片地产,已经动工在上面盖一幢房屋。因此,你 们打算住在这个国家,是吗?” “我们打算在这里建立家庭,是的,您反对 我们这么做吗?”我说道,声音里有些儿气愤: “爱丽和我结了婚,现在她是英国公民了。所 以,她为什么不住在英国?” “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嘛,事实上,根本没有 什么理由,爱丽不住在她自个儿挑上的任何国 家,或者,的确不只在一个国家里有房地产。爱 丽,记得吗?拿索岛上的那幢房子是你的。” “我一直都以为是可瑞的呢,她举止上一向 就像是她的一样。” “但是实际上的所有权归你所有,长岛也有 你一幢房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去的话;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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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你还有一大批产石油的地产呢。”他的声音很 亲切愉快,但我有这种感觉,他的话正以奇妙的 方法冲着我来。这是不是他的办法,想在我和爱 丽中间,慢慢地插进楔块来?我不敢确定,似乎 并不十分合道理,把楔块打进去,那个男人的太 太有遍布全世界的财产,富可敌国。如果有什么 的话,我应该想到,他会降低爱丽财产权、金 钱,以及所有一切的重要性。如果他显然认为我 是一个捞客,那就对我更有利了。但我的确省悟 到厉先生是个阴险人物,任何时候要知道他说话 的用意何在——在他那平静、愉快的姿态后面, 心中想些什么,都很困难。他设法以自己的办 法,使我觉得不舒眼吗?使我觉得自己差不多会 公然挂上捞客的招牌吗?他又向爱丽说道: “我已经带来了相当多的法律文件,都是一 定要你和我办好的,爱丽,这许多文件上很多都 要你签字。” “好呀,当然,安德伯伯,任何时候都行。” “正如你所说的,任何时候,不过不用着 急,我在伦敦还有别的事,在这里大约要待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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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 十天吗,我想,这可是段长长的时间嘛。我 倒是巴不得厉先生不在这儿待十天。他对我表面 上很客气,然而,你也可以这么说,还显示出他 依然对很多地方,保留了自己的判断。不过,当 时我还在琢磨,他是不是我真正的敌人。如果他 是的话,就不会是那种摊牌的人。 “好啦,”他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已经都会 过面了,你也许可以说,谈到为了未来的条件 了。我很想和你先生略略谈那么一会儿。” 爱丽说道:“你可以和我们两个谈呀。”她站 起身来,我一只手放在她手臂上。 “可人儿,别冒火了,现在,你不是保护小 鸡的母鸡啊。”我轻轻把她推到卧室门那里去。 “安德伯伯要考量考量我,”我说道:“那在他的 权利范围以内嘛。” 我轻轻把她推进双重门,把两扇门都关上, 回到这间房里。这是间又大又漂亮的会客室,我 回来,端了把椅子坐在厉先生对面,“好啦,”我 说;“开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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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美克,”他说:“首先我要你放心 的是,我并不是像你所认为的敌人,无论哪方面 都不是。” “这个,”我说:“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我 说话的声音对这一点并不十分有把握。 “我开门见山地说吧,”厉先生说道:“在那 个可爱的孩子面前,我既是她的监护人,也好喜 欢她,所以我说话很坦白。美克,也许你还没有 充分赏识,但爱丽是一个最最与众不同的既温 柔、又可爱的女孩儿。” “您用不着耽心,我正爱着她呢,没错。” “那并不是同一件事情,”厉先生说道,姿态 冷冷淡淡的:“我希望你就像爱她一样,也能赏 识她,是多么真正可爱,而在有些方面,她也是 非常脆弱的一个人。” “我会尽力,”我说:“我并不以为自己一定 要非常努力,她是顶尖人物,爱丽是。” “所以我就可以把打算要说的话说下去了, 我的牌都摊在桌上,极其坦白。你并不是我希望 和爱丽结婚的那一种青年人。我喜欢她,就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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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一样,喜欢她能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 婚。” “换句话说,花花公子。” “不,并不只是那一点;门当户对,在我认 为,这是婚姻的理想基础。我并不是谈到势利的 态度。毕竟她爷爷谷汉曼,也是从码头工人起家 发迹,到末了成为美国最大的富翁之一。” “你也可以知道知道,我也会同样这么干 的,”我说:“也许到末了我会成为英国最大的富 翁之一。” “样样事情都可能,”厉先生说道:“你有雄 心往那条路上走吗?” “并不只是为钱,”我说:“我要……要到达 一个地位,干一番事情,而且……”我踌躇一 下,停了下来。 “你有勃勃雄心嘛,我们可以这么说吗?这 个,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我可以保证。” “我开头还差得远,”我说:“从零开始,我 无名小卒一个,也不打算冒充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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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表示赞许。 “说得很好,非常坦白,我很欣赏。好了; 美克,我并不是爱丽的亲人,但是行动上是她的 监护人,也是她爷爷交付的,是她一切事情的信 托人,我经管她的财产和投资。因此,我对那些 负有一些责任。所以,我对她自己所选的丈夫, 想就能够知道的了解了解。” “好吧,”我说:“你可以向我提问题,我 想,你可以很轻而易举得到所喜欢的任何资 料。” “的确如此,”厉先生说:“这是对取得资料 的一种方法,所采取的聪明预防措施。不过实际 上来说,美克,我喜欢从你嘴里亲自说出我能知 道的一切,很高兴听一听你一直到现在的经 历。” 当然我不喜欢这一点,料想他知道我不喜 欢。在我这种地位上的人,没有一个会喜欢呀。 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是第二天性嘛。我得把求学 和以后,在这种观点的指引下,把事情略略掩盖 一点,说些少数事情,把真情实相多延伸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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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这一招并不觉得难以为情,认为这是自然而 然。我想如果你要活下去,要做的就是这一码子 事情,为自己创造出好形象来。人们以你自己的 评价来看你,而我可不愿像狄更斯笔下的小伙 子。他们在电视上看那些小说,我得说这是为了 自己的好谎话。他的名字叫岳里儿来着吧,老是 低声下气,搓着两只手,实际上却在那种委委屈 屈的后面想办法定计划,我可不要像那样。 我遇到年轻人在一起,就有充足的准备吹上 一番,或者对一个有指望的老板,演出好的表 现。话又得说回来了,人都有最好的一面和最坏 的一面,显示出最坏的一面反反复复来谈并没有 好处。不,我为了自己一向干得很好,叙述自己 一直到最近的活动。但却从没有想过,要向厉先 生作这一号儿的事情。他相当厌恶向我打听私人 事情的念头,但我根本不相信他不会这么做,还 不是问了。所以我就把真情实相毫不修饰都告诉 他,就像你说的一样。 开端的事实很肮脏,我父亲是个醉鬼,不过 我有个贤惠母亲,她拼命工作费尽力量帮助我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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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我对于自己的频频改变职业,换了一个工 作又一个工作的事实,并不隐瞒。他是个好听 众,很有鼓励性,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然而, 我却不时意识到他是多么精明,只插进一点点儿 小问题,或者批评,有些批评也许我毫不戒备就 冲进去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错,我有点儿这种感觉,最好要小心点。 过了十分钟以后,我很高兴,这时他往后靠在椅 子上;这次调查庭,如果你能这么称的话——但 却一点儿都不像,似乎结束了。 “罗先生——美克,你对人生有一种冒险进 取的态度嘛。那并不坏,你和爱丽在建筑的这幢 房屋,再多说点儿给我听听吧。” “这个,”我说:“这幢房屋离一处名叫‘查德 威市场’的镇市并不远。” “不错,”他说:“我晓得在什么地方,实话 实说吧,我跑过去看了一下,要说得更实在一 点,就是在昨天。” 这可略略使我吃了一惊,从这一点看,他可 是旁门左道这一号儿的人物嘛,装成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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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远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呢。 “那地方很漂亮,”我辩护地说:“我们要盖 的这幢房屋也会很美,建筑师那个家伙叫桑托 尼,不知道你听说过这个人没有,不过……” “呵,听说过,”厉先生说:“在建筑界里, 他很有些名气。” “我想,他在美国有过建筑工程。” “不错,他是个大有才能、很有前途的建筑 师,不过倒霉的是,听说他的身体不好。” “他以为自己命在旦夕了,”我说:“不过我 不相信,我认为病会治好,人也会复元,做医师 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希望你的乐观有见地,你是位乐观人士 嘛。” “我谈的是桑托尼。” “你们做得很好。” 这老家伙用上代名词“你们”,我认为很好。 那就不会让人想到,是爱丽自个儿买的了。 “我已经和克劳福先生商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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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福是谁?”我略略皱起眉头来。 “克劳福先生,是英国黎克法律事务所的律 师,他经手办这桩地皮买卖,这家事务所很不 错,而我揣测这块地买得很便宜,我甚至可以 说,对这么便宜的价钱十分吃惊。因为我对英国 目前的情况很熟悉,甚至说到这桩买卖,都有点 觉得困惑;我想克劳福能用这么低价买到手,自 己也出于意料之外;我想你也根本不知道,这片 地皮怎么凑巧这么便宜,克劳福对这件事并没有 提出什么意见,事实上我向他提出这个问题来 时,看上去他还有点儿难以为情呢。” “呵,这个,”我说:“那片地挨过毒咒的。” “你说什么呀?美克,我没听明白。” “毒咒,您哪,”我解释道:“吉卜赛人的警 告,那一类的事情,当地人都知道那里叫吉卜赛 庄。” “呃,一个传说吗?” “不错,似乎相当困惑,我不知道是多少人 编出来的,又有多少是真的。好久以前,出过一 回命案或者别的事情吧。一对夫妇和另外一个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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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些人传说是做先生的开枪打死那两个,然 后又自杀,至少裁决书是那么说的。可是所有形 形色色的传说满天飞,我想没有一个真正知道出 了什么事情,那已是好久好久以前了。打那以 后,那块地产转了四五次手,但是没有一个人在 那里待得久。” “呵,”厉先生恍然大悟地说道:“不错,地 道的英国民间传说嘛。”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而你和爱丽不怕那种恶咒吗?”他说得很轻松, 微微含笑。 “当然不怕啦,”我说:“爱丽也好,我也 好,都不信那种邪门。实际上,那是件吉祥事 呢,因为有了那个,我们才买得便宜啊。”我一 说过,心中马上想到,在某方面说是吉祥,可是 想到爱丽所有的金钱和财产,以及其余的所有一 切,买了一块地皮,便宜也好,最高价也好,那 都当不得一回事呀。后来又想到,不,我错了! 话又得说回来,她爷爷由一个码头工人变成百万 富翁,像那样儿的一个人,一向都巴不得低价进 高价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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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倒并不迷信,”厉先生说道:“从 你们的财产上来看,这处地方相当壮观,”他打 了一下顿:“我只希望你们将来搬进那幢房屋里 住下来时,不要让爱丽听到太多的这一类传 说。” “我会尽自己的力,每一件事都不让她听 到,”我说:“我并不以为会有什么人,会向她说 些什么。” “住在乡下的人,非常喜欢翻来覆去说那一 号儿的传说,”厉安德说:“美克,可得记住,爱 丽可并不像你一样的坚强,她很容易受人影响。 仅仅在某一方面,可使我……”他将所要说的活 停了下来,一只手指头敲着桌子:“现在我要同 你谈一件很困难的事,你说过到现在为止,还没 见过葛莉娜。” “没有,我刚才说过了,到现在还没见过。” “奇怪,非常稀奇。” “这个?”我探询地望着他。 “我原来几乎可以断定你已经见过她了,”他 慢吞吞说道:“你对她知道有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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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和爱丽在一起有过一段时间了。” “爱丽十七岁时起,她们就在一起了,她的 职务有责任也有信托,初来美国兼有秘书和女伴 的身份,可瑞,谷太太,也就是爱丽的后母离开 家时,她又是一位女伴,而可瑞离家,我得说是 经常会有的事。”他说到这一点特别冷冷淡淡 的:“我推测,她是个出身很好,各方面都出色 的女孩,一半瑞典人,一半德国人,爱丽自然而 然就变得依恋上她了。” “我推测也是。”我说。 “我想,在某些方面,爱丽几乎太依恋她 了,我这么说你不要介意。” “不会,为什么我要介意呀?”就事实上来 说,我已经——这个,我自己已经想到过一两 次,这也是葛莉娜,那也是葛莉娜。我弄得—— 这个,我知道不关自己的事,但有时实在是腻味 透了。”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表示过,要你见见葛莉 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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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说:“要解释起来不容易。不过 我想,不错,我想她或许温温和和地暗示过那么 一两回,但是,呃,我们需要彼此交往。除此以 外,呃,这个,我想我自己并不要同葛莉娜会 面,我的爱丽,不要同别人一起共有。” “我明白,不错,我明白,爱丽没有提议要 葛莉娜参加你们的婚礼吗?” “她倒是提议过。”我说。 “但是——但是你却不要她来,为什么?” “我说不上——真格儿的也说不上。只觉得 这个葛莉娜,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孩或者婆娘, 一向在样样事情里横插着一杠儿。你知道的,替 爱丽安排生活、寄明信片啦、寄信啦、填文件 啦、安排整个行程啦、把行程告诉家庭啦。我觉 得爱丽有点儿依赖葛莉娜,让葛莉娜管理她,而 她去做葛莉娜所要求做的每一件事。我——呵, 我很抱歉,厉先生,或许我不应该说这些事;可 以说我完全是嫉妒。反正,我当时就冒火,说不 要葛莉娜参加婚礼,婚礼是我们两个人的,是自 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所以我们就去了婚姻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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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所长办公室,由他的办事员和打字员作了两位 证人,我敢说,那是我的意思,不肯让葛莉娜到 场,而要爱丽属于我。” “我明白,不错,我明白了,而且我想,假 如我能说一句的话,美克,你很聪明。” “你也不喜欢葛莉娜吧。”我说得很机灵。 “美克,如果你连葛莉娜都还没有见过一面 的话,可不能用‘也’这个字眼。” “是呀,我知道,不过,这个,我意思是如 果你对一个人听说了好多关于他的话,自己就可 以形成对他的一种印象,一种判断吧。呃,这 个,就叫它吃飞醋吧,为甚么‘你’不喜欢葛莉娜 呢?” “这并没有偏见,”厉安德先生说:“不过, 美克呀,你是爱丽的先生,而我心中总是以爱丽 的幸福为重,我想葛莉娜对爱丽的影响力并不理 想,她自己负担的太多了。” “你想她会不会在我们中间挑拔是非?”我问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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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厉安德说:“我没有权利说任何那 一类的话。” 他坐在那里,小心翼翼望着我,眨巴着眼 儿,就像一只千年老龟。 我丝毫也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他先说 了,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 “那么,没有什么建议,说葛莉娜会择定和 你们住在一起吗?” “如果我不答应,就不会的。”我说。 “呵,这就是你的感觉吗?这个主意还没有 决定吧。” “爱丽的确说过这种话,不过,厉先生,我 们刚刚燕尔新婚,我们要自己的房屋——我们的 新家——是我们两个人的。我想,当然她会来待 一段时间,那是自然而然的事。” “据你这么说,那只是自然而然的事;但 是,你或许也意识到这一点,要是就以后的聘雇 上来说,葛莉娜的处境多少有点儿困难了。我的 意思是,这并不是爱丽对她的想法是什么,而是 雇用她、信托她的人对她的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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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你或者谷什么名字的太太, 不会建议她再待在这一个职位上,是吗?” “他们不可能这么做,除非这方面履行了纯 粹是法律上的要求条件。” “而你认为她会来英国,靠爱丽生活?” “我并不要使你有太多的私心去反对她,毕 竟,这些事大部分都在我心里,我对她所做过的 事,以及做那些事的方法。有些我不喜欢。我想 爱丽最慷慨,我们可以说,在各方面摧残葛莉娜 的前途,她一定会很难过。她也许很冲动任性, 一定要葛莉娜来和你们一起住。” “我想爱丽不会坚持吧,”我慢吞吞说道,但 还是有点儿担心,想必厉安德也看出来了。“可 是,我们——我的意思是,爱丽——就不能够发 年金资遣她吗?” “我们可不应该用那种字眼儿来说,”厉先生 说:“要用年金资遣任何人,就会联想到年龄, 而葛莉娜是个年轻的女人,而且我可以说是很妩 媚的年轻女人,实际上,漂亮。”他用不以为然 的口吻补充上一句:“她对男人也非常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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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这个,或许她会结婚吧,”我说:“如果她 是那么好,为什么在这以前还没有结婚呢?” “我相信有好些人追求,但是她却从不考虑 他们。然而,我想,你的建议非常有见解。可能 实施一点点,而不会伤及任何人的感情。也许看 起来,在爱丽这方面,这是件很自然的事,她已 经达到了岁数;她的婚事又得到葛莉娜办公室的 帮忙——送她一笔候,作为适当的感谢吧。”厉 先生说到最后这句话,声音就像是酸柠檬汁。 “这个……,倒是很好嘛。”我高兴地说。 “我又看出你是个乐观派来了,我们希望葛 莉娜会接受这份送她的东西吧。” “她为什么不会接受?如果她不要那才真是 神经病呢!” “我也不知道,”厉先生说道:“我所要说的 就是,她如果接受了,那才是非比寻常呢。当 然,她们还会保持友好关系的。” “你想——你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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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乐于看到她对爱丽的影响力烟消云 散,”厉先生说,人站了起来:“我希望你会帮我 的忙,竭尽一切力量,达到这个目的吧?” “这一点可以打赌,”我说:“我最不愿意的 一件事,就是随时都有葛莉娜来注意摆布我 们。” “到你一见到她时,也许就会改了主意。”厉 安德先生说。 “不会的,”我说:“我不喜欢管理事务的女 人,不管多么能干,多么俏多么娇。” “谢谢你,美克,这么耐烦听我的话,希望 你们两位能赏光,我们一起吃个便饭,下星期二 可以吗?可瑞和博南克那时候说不定到伦敦 了。” “那我非得同他们见见面的了,我想。” “那是当然啦,少不得要见的呀,”这一回他 向我微微笑了,比起以前的笑容似乎实在得多。 “你一定不能太放在心上,”他说道:“我料得 到,可端对你一定会很厉害,博南克也会完全不 通人情,鲁朋在目前这段时候也消不了这一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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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我不知道鲁朋是谁,我想,大概是另外一个 亲戚吧。 我走到那两扇连结的门边,把门打开,“来 吧,爱丽,”我说:“审讯完毕!” 她回到客厅里,很快望望厉安德和我,走过 去亲了亲他。 “好安德伯伯,”她说:“我看得出你对美克 很好。” “哇,我的好孩子,我不对你先生好的话, 将来我对你就没有多大用场了,是吗?我总有权 利随时向你们贡献贡献点儿意见的吧。你知道, 你们两个都非常年轻呵。” “好的,”爱丽说:“我们会洗耳恭听。” “现在,我的好孩子,如果可以,我想同你 说一句话。” “现在轮到我这个多余的人退场了。”我说, 也走进了卧室里。 表面上我把两扇门都关上了,可是到我进去 以后,又把里面那一扇打开;我可不像爱丽所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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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教养,所以我急于想知道,这个两面人的厉安 德究竟是个何许人也,可是实际上却半点儿都没 有什么用得着去听的,他向爱丽提供了一两句聪 明话作劝告,说她一定要省悟这点,我可能会发 觉一个小子娶富家小姐的困难;然后又继续谈到 如何替葛莉娜安顿。她热切同意这一点,说她正 要亲自问问她呢。他还建议她对可端也要再作安 排。 “你应当这么做,原本一点儿也用不着,”他 说:“她靠几个先生的赡养费,就能生活得很 好。而她也知道,她从你爷爷留下来的信托基金 中,有收入但要付所得税,虽然并不很多。” “但是你认为我还应当多给她一些吗?” “我认为就理与法上来说,你都用不着。但 是我想到的是,如果你这么做,就会发现她的讨 厌和阴险并没有减少。我可以用一种所得增加的 方式来办。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加以取消。如果你 发现她存心不良散布谣言,说美克或者说你、乃 至你们一起生活的坏话。她知道你能做得到的 事,就会使她的舌头不致放出这种有毒的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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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而这都是她最拿手的事。” “可瑞一向恨我,”爱丽说:“我早就知道。” 她又颇为怯生生问道:“安德伯伯,你的确喜欢 美克,不是吗?” “我认为他是个极其吸引入的年轻人,”厉先 生说:“而我也相当明白了,你为什么会下嫁于 他。” 我想,这可真是我巴不得的一句好话。而我 并不真正是这一类人,自己也知道。我把门轻轻 推上,一两分钟内,爱丽就来找我出去。 我们两个人正站在那里,向厉安德道别时, 就听有人在敲门,一个侍应生拿了份电报进来。 爱丽接过来拆开,惊喜地叫了起来。 “葛莉娜打来的,”她说道:“今儿晚上她就 到伦敦,明天就会来看我们,太好了!”她望着 我们两个。“不是吗?”她说道。 她只见到两张板着的脸孔,听见两种客客气 气的声音。一个说:“是呀,的确,我的好孩 子。”另外一个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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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就出去买东西,直到比我预订 回来的时间更晚才回到大饭店。只见爱丽坐在中 央的休息室里,她对面是一个个子高高的金头发 小姐,果然就是葛莉娜了。两个人正在叽叽喳 喳,说个没完没了。 对于描写人物我素来都不行,但是对于形容 葛莉娜倒是要试试看。最先要说的,你不能否认 这一点,诚如爱丽所说过的,非常之美;也如同 厉安德勉勉强强承认的,非常妩媚。这两件事实 际上并不相同。如果你说一个女人妩媚,那并不 指你自己确实赞赏她。我料想,厉安德并不赞赏 葛莉娜。但也还是一样,一到葛莉娜走过休息室 进了一家大饭店或者餐厅时,男人都掉转头来望 着她。她是北欧典型的金发美人儿,纯金黄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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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并没有伦敦高级住宅区的传统——直直地垂 落在脸部两侧,而按照当时的流行——高高卷起 在头上。看得出她是哪一国人——瑞典,要不就 是德国北部。事实上,插上一对飞翼,她就可以 到化装舞会里,变成神话中的一员女飞天了。她 的眼睛亮晶晶明晃晃,身材轮廓真叫人艳羡。我 得承认了,她真是天生尤物! 我走到她们坐着的地方,同她们一起,向两 个人都打了招呼,希望自己的举止自自然然和和 气气,虽然止不住觉得有点儿笨手笨脚,因为我 演戏不在行嘛。爱丽立刻说道: “终于见到了吧,美克,这位是葛莉娜。” 我说话了,猜想到这毋宁是一种滑稽,却不 是非常快乐的姿态。 “葛莉娜,我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 爱丽说道: “你也知道得非常清楚的,要不是葛莉娜, 我们决计不可能结婚的噢!” “那还是一样吧,反正我们要想办法的呀。”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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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家中人像一吨煤一样,落在我们头 上,想办法也不行的吧;他们反正会设法把婚事 搅垮的。告诉我,葛莉娜,他们是不是很生 气?”爱丽问道:“你既没有写信,也没有告诉我 们半点儿这方面的事。” “对一对蜜月期间燕尔新婚的人,”葛莉娜 说:“我知道有比写信更好的方法。” “但他们不是对你很生气吗?” “当然啦!你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吗?不过我 可以告诉你,我早准备认了!” “他们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尽他们办得到的,一应俱全。”葛莉娜说得 高高兴兴:“当然,一开始就是开除我。” “不错,我料想那一定免不了。不过——不 过你做了些什么?话又得说回来,他们可不能不 给你一封证明函吧。” “当然他们可以,而且,从他们的观点上 说,毕竟派我的是一种托付职位,却可耻地糟踏 了,”她说:“还乐于糟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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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目前做什么呢?” “呃,我找了份工作,立刻就可以上班了。” “纽约吗?” “不,就在这里,伦敦,秘书工作。” “不过你没事吧?” “好爱丽啊,”葛莉娜说:“一有个风吹草动 时,你就料到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寄给我那张 可爱的支票,我怎么还能有事。” 她的英语很不错,根本听不出外国味儿来, 只是她用了很多俗语,有时用得并不对头。 “我看了点世界,自己在伦敦安顿下来了, 又买了好多的东西。” “美克和我也买了好多东西吃。”爱丽说,含 笑着回忆。 “这倒是真的,我们在欧洲大陆上买东西, 可真是过瘾;有钱可花,甭操心财务上的限制, 实在玄妙极了。为我们那幢房屋,在意大利买织 花锦缎和布料;在那里、还有在巴黎,也买了油 画,付的钱数真是难以相信。从来梦想不到的世 界,豁然在我面前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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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两个人的神色都好快乐嘛。”葛莉娜 说。 “你还没有见到我们的房子呢,”爱丽说道: “那才真叫好呢,就像我们所梦想的一样,不是 吗?美克。” “我已经见到了,”葛莉娜说:“我回到英国 的头一天,就雇了辆车开到那里去过了。” “好吗?”爱丽说。 我也说:“好吗?” “这个,”葛莉娜考虑着说,头从这一边摆到 那一边。 爱丽的神色大变,恐怖地大吃一惊;但是我 不了解,却立刻看出来葛莉娜有点儿和我们开玩 笑。我心中有电光石火般一动的想法,觉得她这 种玩笑并不厚道,但这念头却没有在心中生根。 葛莉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非常好听,使得 很多人都掉转过头来望着我们。 “你们真该看看自己的脸孔,”她说:“尤其 是你,爱丽,我只是稍稍地逗你们玩一下嘛。那 真是一幢了不起的宅第,好漂亮,那建筑师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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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 “不错,”我说:“他可真是出类拔萃,等你 见到了就知道了。” “我已经见过了,”葛莉娜说:“我去那天他 人就在那里。的确,出类拔萃的人,或许应该说 有点吓人,你们不这么想吗?” “吓死人?”我说,出乎意料以外:“在哪一 方面?” “呃,我可说不上,那就像他望穿了你—— 这个,一直看穿了你的另一面似的,那真叫人狼 狈不堪。”然后她又加上一句,“看起来他病得很 厉害啊。” “他有病,很重的病。”我说。 “真可怜,他是什么病,肺结核吗——像这 一类的病?” “不是,”我说;“我想不是肺结核吧。是什 么关于——啊,关于血的病。” “噢,我明白了。这年头,医师几乎什么事 都办得到的,直到他们把你治死以前。起先总是 设法子治你的病,可不是吗?不过我们别想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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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想想那幢房子吧,什么时候交屋?” “从外表上看,我想,该快了吧,我可从来 没有想到过,一幢房子能造得这么快。”我说。 “嘿,”葛莉娜漫不经心地说:“那是钱嘛。 双班制再加工作奖金——以及其他等等。爱丽, 你还真个儿的不知道自己?你有那么多的钱,这 是多么棒啊。” 但是我却十分知道,我一直都在学,最近这 几个星期里学到了好多好多。结了婚,结果使我 一步跨进了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里,这一片 天地可不是我在外面所能想象到的那种。就我一 生来说,这件幸福的双打,过去一直是我富裕的 最高知识,那就是一份儿钱进来,又快快把它花 费掉,快得就像自己所能找得到的大请客一样。 浅薄,当然啦,我这种阶层人士的浅薄、可是爱 丽的天地却截然不同了,那并不是我以前所想的 那样,只是更多的超级奢侈。并不是什么大型浴 室,巨宅广厦,更多的照明灯器,一顿顿的盛 筵,和飞快的汽车。也并不是为花钱而花线,在 极目所及的人群间出风头。相反,这种生活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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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简单——是超越了为轰动而轰动境界以外而来 的那种简化。你不会要三艘游艇或者四辆汽车, 一天吃饭也没法子多于三顿,而你买了一幅真正 高价的油画,却发觉哪一间房里都不需要这么一 幅,就像这么简单。你无论有的是什么,都是此 中佼佼的货色,倒不因为它是最好,而是因为你 喜欢;或者要某一样东西时,为什么不应该有最 好的,那简直毫无道理。你根本没有这种时刻, 说什么:“我只怕没法子买得起一件。所以在一 种奇怪的方式里,有时形成了一种出奇的简单, 使得我没法子了解。我们以前考虑过一幅印象派 的油画,一幅塞尚的画,我认为是的,可得把画 家的名字仔细记住。一向总是把它和塞刚——我 想是个吉卜赛乐队吧——混在一起。后来我们在 威尼斯街上散步时,爱丽停下来看看那些人行道 上的画家。大致上来说,他们画的那些恐怖到家 的油画,在观光客看起来,全都一个样儿。很多 画像都有好大一排排闪闪发亮的牙齿,金黄头发 总是拖到了他们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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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买了幅小不点儿大的油画,只是一幅 对一条运河小小一瞥的油画。画画的那个人,料 准了我们的神色,她就用六英镑的汇兑价买了下 来。这件趣事我十分了解,爱丽对这幅六块钱的 油画,渴望的心情和对那幅塞尚的画完全一样。 有天在巴黎,也是同一样的方式,她突然向 我说: “我们去买一条真正又新鲜又脆的法国枕头 面包吧,就着奶油,还有卷成一叶叶的乾酪吃下 去——那岂不快哉!” 我们真这么做了,而我认为,比起先一天晚 上,我们所吃的那一顿盛筵——大约花了二十英 镑——爱丽更加吃得津津有味。起先我完全不 懂;然后就明白起来了。现在我能明白的一件别 扭事儿,那就是和爱丽结婚,并不仅仅只有乐趣 和娱乐;你还得做家庭作业,还得学习如何进一 家餐厅,以及点菜啦,小费给得恰到好处啦—— 有时另有理由,你得给得比平时多一点啦,这一 类事情;还得记住,吃什么菜就喝什么酒;这些 事儿大部分我都靠观察,可不能去问爱丽,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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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她用不着了解的。她曾经说过:“不 过,亲爱的美克呀,你喜欢什么就吃什么;要紧 的一点就是,侍应生想到你吃某一道菜,就应当 有某一种酒。”这在她并不要紧,因为她生来就 是如此,而我就要紧了,因为我没法儿做自己所 喜欢的事。我并不十分简朴,衣服嘛,也是如 此,在这方面爱丽就能帮很多忙了,因为她懂得 多。她只领我去那些合适的地方,告诉我,让他 们费脑筋去。 当然,目前,我的神色不合适,谈吐也不合 适,但那都无关紧要,只要懂得点窍门,而且懂 得够多的话,就能够在老厉这些人面前过关;爱 丽的后母和姑父来,短时间料想也过得去;不过 实际上到将来半点儿都不要紧。房子落成,我们 搬了进去,就会远远离开每一个人。那就会是我 们的王国了。我望着坐在对面的葛莉娜,心中琢 磨不知道她对我们的房屋真正想些什么。反正, 那正是我所要的,使我非常满意。我要开车下 去,穿过一条私人车道,在树林中驶过,驶下去 到一处杳无人迹的小小海湾,那儿有我们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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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滩,不可能有人从陆地那边过来。我以为,那 要比在那里下海游泳要好上一千倍,比起沿着海 滩展开一片公共游泳场,上千的人体躺在那里, 也要好得多。我并不要所有那些有钱人毫无道理 的东西。我要——我想出来了,用我自已的话 ——我要……只觉得所有的感觉在内心涌起。我 要一个美得出奇的女人和一幢美得出奇、别人从 来没有过的房屋,要在这幢房屋里,装满了各种 极美好的东西——属于我的东西,每一件东西都 属于我。 “他在想我们的房子呢。”爱丽说道。 似乎她已经向我抗议了两次,现在我们应该 到餐厅里去了,我无限柔情地望着她。 那天的后来——已经是晚上了——我们都穿 好衣服出去吃晚饭时,爱丽试探地说了: “美克,你的确——你的确喜欢葛莉娜,不 是吗?” “当然我喜欢呀。”我说。 “你要是不喜欢她,我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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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喜欢呀,”我抗议说:“是什么使你 想到我不喜欢?” “我也说不上,只觉得你根本不看她,甚至 你和她说话的时候。” “这个,我想那是因为——这个,因为我紧 张兮兮的。” “对葛莉娜紧张吗?” “是的,她会让人生起一种肃然感,你知道 吗?” 而我又告诉爱丽,我自己对葛莉娜的想法, 认为她毋宁有点儿像是神话中的一员女飞天。 “可不像歌剧中那种胖墩墩的角色。”爱丽 说,哈哈笑了,我们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我说:“在你一切都很好,因为你认识她有 多年了。但她就是有点点儿——这个,我的意思 是说她有效率、实际和精于世故。”我挣扎出一 串字儿来,似乎都用得不怎么恰当,突然间我说 了:“我觉得——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很不利。” “呵,美克!”爱丽的良心不安了:“我知道 方才我们有好多事情要谈谈,老笑话啦,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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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往事啦,一切一切。我想——不错,我想也许 会使你觉得相当不好意思。不过你们不久就便会 变成朋友;她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她告诉过我 的。” “听我说吧,爱丽,或许她无论如何都要那 么告诉你的呀。” “不,不是,她才不会呢,葛莉娜说话非常 坦白,你听到过的,今儿个地所说的那些话。” 这话倒是当真,在吃中饭时,葛莉娜说话并 不吞吞吐吐,她对我说话而不是对爱丽说。 “你有时想想,一定会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我甚至连你人都没见到,就支持爱丽了。但是我 非常气愤——极其气愤他们所造出来要爱丽过的 那种生活,以他们的钱、他们传统的观念,把一 切都捆在一个茧里。她从来没有一次机会自己享 受一下,自己到什么地方走走,做自己要做的 事。她想造反,可是都不知道怎么个造法。因 此,不错,好吧,我来怂恿她;我提议她应该看 看在英国的地产;然后我又说了,她到了二十一 岁时,可以自己买一块地,对纽约所有哪些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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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声再见。” “葛莉娜一向都有了不起的主意,”爱丽说 道:“她想到的许多事情,我自己就从来没有想 到过。” 厉安德向我说过什么话来着?“她对爱丽的 影响力太大了。”我心中奇怪这话究竟是真是 假。也真是怪事,我认为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的。 我觉得在爱丽内心里有一种东西,是她从来没有 充分感觉到过的,但她知道葛莉娜非常清楚。我 敢保证,爱丽对她自己原来就有的构想,一向都 肯接受。葛莉娜说动爱丽造反,而爱丽自己就想 造反,只是不知道如何着手而已。不过这时我对 爱丽有了更深的认识,觉得她是最纯朴的一个 人,具有料不到的保留。原以为她只要有相当能 力,只要愿意,便可以采取本身的一种立场;问 题在于她并不时常愿意这么做;当时我就想到, 要了解每一个人是多么困难呵,哪怕就是爱丽; 甚至是葛莉娜,甚至就是我的妈妈……!她那种 用带有惧色的眼睛望着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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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厉安德很奇怪,”我说道。我们正在削 一些特大号桃子的皮。 “说真格的,厉安德先生对我们婚事的良好 态度,真让我出乎意料。” “厉安德先生吗,”葛莉娜说道:“是只老狐 狸。” “你一向这么说呵,葛莉娜,”爱丽说道: “但是我认为他人倒是蛮好的,很严格,很得 体,以及所有那一套。” “好吧,如果你要那么想,就那么想下去 吧,”葛莉娜说:“我自己,可是半点儿都不相信 他。” “不相信吗?”爱丽说。 葛莉娜摇摇头,“我知道,他是可敬可靠的 擎天柱一根,信托人和律师所具备的条件一应俱 全。” 爱丽哈哈笑道:“那你的意思是他侵吞了我 的财产吗?别糊涂了,小姐,有的是成千上万的 银行家啦,查账员啦,核对啦,一切这一类的事 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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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说实在话,我预料得不会错,”葛莉娜 说:“还是一样,那些人也就是侵吞财产的人, 都是信得过的人。到那时,个个事后都说:‘我 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张先生或者李先生,卑鄙的 人。’不错,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卑鄙的人’。” 爱丽若有所思地说,她认为,博南克姑父最 可能干贪污的勾当,她对这个想法,看起来并不 过度担心或者有什么诧异。” “嗯,这个,他看起来像个歹人。”葛莉娜 说:“所有那些温和亲切的人,一旦动手就不得 了;但像他那样的,一辈子也不可能干出那种大 买卖来。” “她是你的舅舅呢?还是叔叔?”我问道,过 去我没有时间来多想爱丽的亲戚。 “他是我的姑父,”爱丽说道:“姑姑离开了 他,和别的人结了婚,六七年前过世了。傅南克 姑父就多多少少插在家庭里了。” “叔叔辈有三位,”葛莉娜帮忙,说得很亲 切:“三条缠住人不放的蚂蝗,你可以这么说。 爱丽的两个亲叔叔都已经死了,一个死在韩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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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出了车祸,所以她所有的,就是一位备受赔 偿的后娘,一位博南克姑父,这位和蔼可亲缠在 家里的先生,还有她表兄鲁朋,而她管他叫表 叔;是她唯一的表兄,还有的就是厉安德和劳斯 坦。” “劳斯坦又是谁?”我问道,吃了一惊。 “呃,另外一号儿的理事吧,爱丽,是不 是?这么说吧,他管理你的投资和类似的事项是 吧。那种事说真的并不是非常困难,因为你要是 有了爱丽那么多的钱,用不着她做什么就有钱可 赚。主要包围集团就是这几个人。”葛莉娜又加 了一句:“毫无疑问,不久你就会遇见他们了, 他们会到这里来瞧瞧你。” 我呻吟了一声,望着爱丽,爱丽说得甜甜蜜 蜜轻轻巧巧的: “美克,不要紧,他们马上就会走的。”



他们的确来了,没有一个人待得很久。不是 这个时候——不是头一次拜望的时候。他们来瞧 瞧我,而我觉得很难了解他们,因为当然啦,他 们都是美国佬。是那种我并不十分熟识的一类 人,有的还很愉快;举例来说,傅南克姑父,我 同意葛莉娜对他的看法,半点也不会相信他。在 英国,我遇见过这一号的人物,他块头很大,挺 着个大肚皮,眼睛下面两大泡,我认为,这使他 有种逍遥浪荡的神色,和真实情况相去不远。能 想象得到他是一只眼睛找娘们,另一只眼睛觊觎 着,要大捞一票。他向我借过一两回钱,数目相 当小,使他能度过一两天。我认为,与其说是他 需要这笔钱,毋宁说是他要试探试探我,看我借 钱痛不痛快。这码子事相当烦人,因为我不敢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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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采取哪一种办法最好。直截了当地来一个爱理 不理,告诉他我是个小气鬼好呢?还是表面上装 成若无其事出手豪爽好呢?而后一项却不是我的 意愿。不由地心中想:该死的博南克。 爱丽的后娘可瑞,对我有兴趣,她已经年逾 不惑了,衣着华丽,红色头发,装腔作势的举 止。对着爱丽可是甜得不得了。 “爱丽呀,我写给你的那些信,一定不要记 在心里啦,”她说:“你也要承认,那可真是一次 恐怖的震撼啊,你的婚事就像那样儿的,太秘密 了吧。但是,当然我知道这是葛莉娜教唆你的, 用上那种办法,哼。” “你千万不要怪葛莉娜,”爱丽说道:“我也 无意使你们大家都不舒服。我只想……唔,少一 些大惊小怪……” “这个嘛,当然啦,好爱丽呵,你可真了不 起呢,所有那些管事的人全都面色发黑——劳斯 坦啦,厉安德啦,我想他们以为会被大伙儿怪 罪,说没有好好照看你啦,当然他们也不知道美 克是个什么长相。一点都不知道他竟是这么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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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呀。”她冲着我笑笑, 笑得好甜,却也是我所见过的最假的笑法!我想 如果要有一个女人痛恨男人,那就是可瑞恨我 了。想到她对爱丽那份亲密劲儿,就够明白的 了。厉安德已经回到美国,毫无疑问,向她说过 一些小心谨慎的话。爱丽正在把美国一些财产卖 掉,因为她已拿定了主意要住在英国,但要给可 瑞一大笔津贴,让她可以住在她自己选择的地 方。没有人会多提可瑞的老公,我猜想他业已远 走高飞到世界别的地方去了,孤零零一个人去了 那里吧,十有八九。而我猜想,另外一次离婚也 正在审理中吧,这一回不会有好多赡养费了。她 最后这次结婚,那男的比她年轻了好多,引诱力 在生理方面而不是在头寸上。 可瑞想要这笔津贴,她是个奢侈成性的女 人。毫无疑问,老厉明明白白指点过,如果爱丽 选择的话,这笔钱任何时候都会打折扣,假如可 瑞目前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批评得爱丽的新婚夫 婿太刻薄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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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朋表哥,或者鲁朋表叔吧,这次旅行并没 有来,却给爱丽写了封高高兴兴、毫无拘束的 信,希望她非常幸福,但不相信她会喜欢住在英 国。“爱丽,如果不喜欢的话,就立刻回到美国 来吧;不要以为得不到欢迎,因为你自会有人欢 迎,至少鲁朋表叔会欢迎你。” “他说起来倒挺好听的嘛。”我向爱丽说道。 “是呀,”爱丽沉思着说,看上去,她对自己 这句话并不太有把握。 “爱丽,你喜欢他们中任何一个吗?”我问 道:“或者,我不应该问你这句话吧。” “当然,任何事情你都可以问呀。”但她有一 阵子没有回答,然后这才说话了,带着些最后定 局和决定的口气:“不,我想我并不喜欢,看上 去古怪,但我认定这因为他们并不真正属于我, 而仅仅由于环境,由于亲戚关系。他们没有一个 是血肉至亲。我爱父亲,还记得他,我想他身体 很差,爷爷对他很失望,因为他并没有多少做生 意的头脑,也根本不想进商业界,他喜欢到佛罗 里达州去啦,喜欢钓鱼啦,诸如此类的事。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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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可瑞结了婚,我根本不喜欢可瑞——或者,就 因为这样,可瑞也不喜欢我。当然,我的亲娘, 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喜欢亨利叔叔和卓伊叔叔。 他们很风趣——有些地方比父亲更加风趣。我 想,父亲在某方面,是一个沉默而相当忧郁的 人,而两个叔叔,却能自寻乐趣。我认为,卓伊 叔叔有点儿野,那种野劲儿是因为有很多钱;反 正,开汽车时撞车失事的就是他;另外一个叔叔 在作战中阵亡。打从那时候起,爷爷就成了个病 人,三个儿子都死了,对他真是恐怖的打击。他 不喜欢可瑞,也不太理会远房的什么亲人;举例 来说,鲁朋表叔。他说过,谁也不知道鲁朋要干 什么。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作了安排,把自己的钱 交给信托董事会;一大笔钱捐给了博物馆和医 院;留下给可瑞生活的足够多的钱,还有给女婿 的一份——那就是博市克姑父。” “但是大部分都归你?” “不错,我想这也使爷爷有一点点担心,他 竭尽了全力为了我,而要这笔钱有人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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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安德叔叔和劳斯坦吗?一个是律师,一 个是银行家?” “是呀,我想爷爷认为我自己没法儿照应得 很好。奇怪的事,他让我到年满二十一岁止, ——而不是像很多人的做法,要到二十五岁—— 这笔钱就不归信托董事会保管了。我想那因为我 是个女孩子吧。” “那可真是奇怪,”我说:“在我看起来,应 该反过来才对嘛?” 爱丽摇摇头,“不,”她说:“我想爷爷认为 年轻的男人总是很野,寻欢作乐的,就会有那种 邪门女人千方百计把他们套牢;如果让他们有时 间去逍遥浪荡——这是你们英国人的说法吧? ——玩个够,倒是件好事。但有一次他对我说: ‘假如一个女孩子要懂事,基本上二十一岁就行 了,让她再多等四年,并不会有什么两样。除非 你很笨,二十五也还是一样的笨。’”爱丽望着我 微微笑道:“而他并不认为我笨,他说:‘你对人 生也许认识得不多,爱丽,不过你很通情达理。 尤其是对人,我想你以后也会永远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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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不会喜欢我。”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爱丽为人相当实在,倒没有想要使我安心而 说上些什么,毫无疑问这是真情实况吧。 “不会!”她说:“我想他在开头时,大概吓 得要死,习惯了也就好了。” “可怜的爱丽。”我突然说道。 “你为什么说这句话呀?” “以前我对你说过一次,还记得吗?” “不错,你说过可怜的小小富家女,这句话 也说得相当正确呢。” “这一回倒不是有同样的意思。”我说:“我 并不是说因为你富所以可怜,我想意思是……” 我迟疑了一下:“你有太多的人,……算计你, 围在你周围;想问你要东西的人太多了,但是却 并不真正关心你。这是事买,不是吗?” “我想安德伯伯真心关怀我,”爱丽说得有点 点儿怀疑:“对我一向很好,很同情。别人嘛 ——才不呢,你说得很对,他们仅仅只是要东要 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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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勒索你,不是吗?向你借线,要好 处;要你救他们脱离困境,像这一类的事情。他 们吃定了你,吃定了你,吃定了你了!” “我想这倒是相当自然的事,”爱丽沉沉静静 说道:“但是现在我和他们做了个了结,我到了 英国住下来,以后就不常常见他们了。” 当然,这一点上她错了,没有能把握住事 实。到后来劳斯坦自己来了,带了一大堆文件、 纸张和其他东西,要爱丽签字,要她同意投资。 他向她谈到关于投资,她拥有的股份和财产,以 及信托基金的处理。这些在我听起来都莫测高 深,既没法子帮她的忙,也不能提供意见;更不 能阻止住劳斯坦欺骗她。我只希望他不会,可是 一个像我这种外行人又怎么能够保证呢?关于劳 斯坦的事,几乎是好得不像是真的。他是个银行 家,派头神气也像个银行家,人倒毋宁说是挺帅 气,虽则已经不年轻了。他对我非常客气,虽则 看我不起,却装成若无其事。 “好了,”他终于走了以后,我说道:“他是 这批人中的最后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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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他们一个人都不看重,是吗?” “我认为你那位后娘可瑞,可真是我从来都 没有见过的口是心非的贱货;抱歉,爱丽,或许 我不应该这么说。” “如果你是这么想,那为什么不说呢?我认 为你所说的不会太离谱。” “爱丽,你以前一定很寂寞。”我说。 “不错,过去我很寂寞,认识的都是年纪不 相上下的女孩子,念的是一个上流学校,但是我 却从来没有真正自由过。如果我同别人交上了朋 友,他们总想办法使我分开,把另一个女孩子推 给我。你知道吗?样样事情都受到社会登记册的 支配,假使我对任何人喜欢得深,就会引起一场 大惊小怪——但是从来没有深过,从来没有人让 我真正喜欢过。一直到葛莉娜来了,这时一切事 情才完全不同了。因为破天荒的有人真正喜欢 我,那真是太好了。”她的脸色柔和下来。 “我愿意。”我说道,一面走开去,走到窗户 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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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愿意什么?” “呃,我也不知道……我愿意或许你并没有 ……没有十足依赖葛莉娜。一个人要依赖任何 人,那可是一件糟糕的事。” “美克,你不喜欢她吗?”爱丽说道。 “我喜欢她,”我连忙抗议:“的确我喜欢 她。不过你一定要认识清楚这一点,她是——这 个,在我来说,她完全是个陌生人,我以为—— 我们要面对这件事——我有点点儿妒嫉她。妒嫉 是因为她和你——唔,我以前并不了解——是如 此紧密地连结在一起。” “别吃醋了,对我好的,她是唯一的一个, 她关心我——一直到我遇见了你。” “可是你已经遇见我了,”我说:“你已经和 我给了婚,”然后我又说了一遍,那是我以前说 过了的:“我们以后要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呀。”



我竭尽自己的本领,虽然说得并不多,把进 入我们生活中的人描绘出来。那实际是说,进入 我生活中的人,因为,当然啦,他们早已在爱丽 的生活中了。我们的错误便是,我们以为他们会 走出爱丽的生活以外。但是他们却没有,从没有 这种打算。然而,我们当时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而我们在英国这一方面的生活,发生的第二件 事。我们的住宅竣工了,桑托尼拍了封电报来, 要求我们一个星期左右不要去;过了不久又来了 封电报,电文是:“明日来。”我们开车到那里, 太阳已经下山了。桑托尼听到车声便出来迎接, 人站在房屋的前面。我一见到我们的房屋完工, 内心中就有什么在跳,跳得就像要从身体里蹦出 来似的?这是我的房子——我终于得到了!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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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的手臂抓得好紧好紧。 “喜欢吗?”桑托尼说。 “高级!”我说,像句傻话,但是他知道我的 意思。“不错,”他说:“这是我所建的最好的房 子……花掉你们一大笔钱,但是半个子儿都不冤 枉!各部分的开支都超出了我的预计。来吧,美 克,”他说:“抱起她走过这个门槛吧,这才是带 了新娘子进自己房子时要做的事呀!” 我满面通红,然后把爱丽抱了起来——真是 身轻如燕——按照桑托尼的提议,抱着走过了门 槛。正当这么做时,略略踉跄了一下,只见桑托 尼皱起了眉头。 “瞧瞧你,”桑托尼说道:“美克,对她要好 啊,小心照料着她,可别让她受到什么伤害,她 不能照料自己呀,她还以为自己能呢。” “为什么我会有什么伤害嘛?”爱丽说。 “因为这是个坏世界,多的是坏人,”桑托尼 说:“小姐,在你四周可有好些坏人呢,我知 道,都见过一两个了,看见他们到这儿来,钻头 觅缝、鬼鬼祟祟得就像只耗子。对不起,我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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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了,但是总得有人说出来呀。” “他们不会烦我们了,”爱丽说:“已经统统 回美国去了。” “也许吧,”桑托尼说:“你也知道,坐飞机 来只要几个钟头。” 他把两只手放在她肩膀上,这时他的手好生 细瘦,非常苍白,看起来他病得很重。 “孩子,如果我办得到的话,我要亲自照应 你,”他说:“可是我办不到了,现在日子不长, 你只有自己独立生活了。” “桑托尼呵,丢掉那吉卜赛人的警告吧,”我 说:“和我们到房子里去看看,我每一寸都要走 到!” 所以我们就在屋子里兜了个圈圈,有几间房 还空空洞洞的,但是我们买的东西,油画啦、家 具啦、窗帘啦,大部分都在里面。 “我们还没有给这幢房屋取个名字呢,”爱丽 突然说道:“我们可不能叫它‘古堡’了,这个名 字取得岂有此理。你有一次告诉过我叫个什么名 字来着?”她对我说:“‘吉卜赛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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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要用那个名字,”我说得斩钉截铁: “那名字我不喜欢。” “这一带一向就那么叫的呀。”桑托尼说。 “他们是一批又蠢又迷信的人。”我说。 这时我们坐在阳台上凝望落日和这片景色, 边替这幢宅第想名字,这是种游戏,开始时相当 认真,到后来便想到一切可能的傻气名字来了。 “旅程尽头庄’啦,“心欣阁’啦,还有些就像公寓 的名字——“海景轩’啦,“雅洲馆’啦,“万松楼’ 啦。这时,天突然又黑又冷起来,我们便进了屋 子,也没有拉上窗帘,只把窗户关上了。我们自 己带了些吃的来——要到明天才有一批高价雇用 的佣人来到。 “他们很可能讨厌这儿,会不会说太孤寂 了,统统辞职不干了?”爱丽说。 “那么你就把薪水加倍,把他们留下来好 了。”桑托尼说道。 “你这么想?”爱丽说:“每一个人都收买得 动的吗!”这句话她是哈哈笑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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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带了肉来,还有法国面包和红色的大龙 虾。就围着桌子坐下来,边吃边谈,甚至连桑托 尼看起来都又健壮、又有精神了,眼光中有着一 种狂野的刺激。 这时突然间出了事故,一块石头砸碎了窗户 飞进来,就落在桌子上,也打碎了一个玻璃杯, 一块玻璃碎片割了爱丽的腮帮。那一下子我们都 呆住了,然后我跳起身来,冲到窗户前,把窗栓 打开出去,到了阳台上,却一个人也见不到,就 又回到了屋子里。 我拿起一块纸巾,俯身在爱丽前,只见腮帮 子上有一小滴血在往下淌,便把血拭去。 “有一点儿伤……这儿,亲爱的,一点也不 要紧,只是一块玻璃碎片的小小割伤。” 我的眼睛遇到了桑托尼的眼光。 “为什么会有人丢石头?”爱丽说,神色上非 常惊惶。“小孩子吧,”我说:“你知道的,那些 不良少年。或许他们知道我们住进来了,我敢说 你运气好,他们只丢了块石头,说不定他们还有 气枪什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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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们为什么要丢石头嘛?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只是一种兽性吧。” 爱丽蓦然站了起来,说道: “我吓死了,好怕啊!” “我们明天就能查出来,”我说:“我们现在 对附近住的老百姓都不怎么认识。” “是因为我们有钱、他们穷吗?”爱丽说,她 没有问我而问的是桑托尼,就像他比我更知道这 个问题的答案似的。 “不,”桑托尼慢吞吞回答:“我并不认为是 那么一回事……” 爱丽说道:“是因为恨我们吗……恨美克、 恨我,为什么?因为我们快乐吗?” 桑托尼又摇摇头。 “不,”爱丽说,就像她同意他的意见: “不,是别的事,我们所不知道的事,吉卜赛 庄。任何人住在这里就会被人恨,被人迫害。或 许要把我们撵走,到末了,会成功的……” 我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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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别,爱丽,”我求她:“别说这种事情 了,喝点酒吧,这种事情发生使人很不愉快,但 完全是因为他们蠢,一种不上台面的恶作剧而 已。” “我奇怪,”爱丽说:“我奇怪……”她紧紧地 望着我:“美克,有人想把我们撵走,从我们所 盖的房屋里撵走,就是我们所爱的这幢房子。” “决不让他们把我们撵走,”我说,又加上一 句:“我会照料你,决不让任何东西伤到你。” 她又望着桑托尼。 “你应该知道的,”她说:“盖房子时你就在 这里了,有没有任何人向你说过什么吗?有人来 扔过石头——干涉房子的起造吗?” “一个人可以想象出很多事情的。”桑托尼 说。 “那么,出过事情了?” “盖房子一向都有少数的意外,却没有一次 很严重、很惨。有佣人从梯子上跌下来;有人扛 的东西掉在脚上;有人把一块木片弄进大拇指 里,手指头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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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超出以上这些的吗?没有一件事出于 有意的吗?” “没有呀,”桑托尼说:“没有,我向你发 誓,没有!” 爱丽转身对着我。 “美克,你还记得那个吉卜赛老太婆吗?那 天她好奇怪,严厉的警告我们不要到这里来。” “她根本就是有点神经病,有一点头脑不正 常。” “我们在吉卜赛庄上盖房子,”爱丽说:“做 了她告诉我们不要做的事。”然后她一跺脚:“我 决不让他们把我赶走,谁也赶我不走。” “没有人能把我们赶走,”我说:“我们在这 儿会很快乐。” 我们把它当成了是对命运的挑战。



我们在吉卜赛庄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没有 为这幢房屋找到另外的名字,头天晚上,我们头 脑里就打定了主意要叫它“吉卜赛庄”。 “我们就叫它吉卜赛庄,”爱丽说:“就是要 亮亮相!就像是一种挑战,你以为呢?这是我们 的山庄,什么吉卜赛人的警告,见它的大头鬼 吧。” 第二天,她又恢复了快快活活的本性,我们 马上也就忙着住进来,也对附近和邻居有了认 识。爱丽和我走到那吉卜赛老太婆住的农舍那里 去,我觉得如果发现她在菜园里挖地,那就会是 件好事情。以前爱丽仅仅只见过她一次,就是她 道出我们命运的时候。假使爱丽见到她,只不过 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婆——不过是挖马铃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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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可是我们却没有见到她。农舍门关上 了,我问邻居她是不是死了,邻居却摇摇头。 “她一定是走了,”她说道:“你知道吗,她 时常走。说实在的,她是吉卜赛人呀。那也就是 为什么她不能呆在家的理由;她晃晃荡荡出去, 又会回来。”她拍拍额头:“有那里不对劲儿。” 不久她又说了,掩饰不住好奇心,“你们是 从那上面新房子里来的,不是吗?在山顶上刚刚 盖的那一幢。” “不错,”我说;“我们昨天晚上搬进去了。” “那房子看起来好漂亮,”她说:“在盖的时 候,我们大家都望着那里;完全不同了,不是 吗?看到了这么一幢房子,那地方原来是阴沉沉 的树。”她怯生生向爱丽说道:“你是美国小姐, 是吗?我们都听说了来着。” “是呀,”爱丽说:“我是美国人——或者 说,以前是美国人;不过现在我嫁给英国人,所 以我也是英国人了。” “你们到这里来,是要在这儿定居下来过日 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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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已经住下来了。 “这个,希望你们会喜欢这地方的。”她说话 的声音很可疑。 “我们为什么会不喜欢嘛?” “呵,那上面寂寞嘛!你们知道吗,人一向 都不喜欢住在好多树木中间的、孤孤单单的地方 呀。” “吉卜赛庄吗?”爱丽说。 “噢,你知道当地的名称了,是吗?可是原 来在那里的宅子叫做‘古堡’呢,我也不知道为什 么,那里什么堡也没有,至少在我那个时候里就 没有。” “我想‘古堡’是个傻兮兮的名称,”爱丽说: “我想我们以后会叫它‘吉卜赛’。” “如果这么叫,我们一定得告诉邮政局这回 事,”我说:“否则我们就接不到什么信了。” “不,我想不会吧。” “不过我想,”我说:“爱丽,这件事要紧 吗?如果我们什么信都收不到,那不是要妙得多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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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许会搞得天下大乱的,”爱丽说:“我 们甚至连帐单都收不到了。” “那这个主意更精彩万分了嘛。”我说。 “不,才不会呢,”爱丽说:“法院的执达员 就会登堂入室,在里面安营扎寨了。再怎么说 吧,”爱丽说道:“接不到一封信,我可不乐意, 我要听听葛莉娜的消息呢。” “别提葛莉娜了,”我说:“我们继续踏勘踏 勘吧。” 所以我们踏勘了京斯顿区,这是处漂亮的乡 区,店面里的老百姓人都很好,这地方没有半点 儿邪门。我们家中的佣人并不怎么喜欢那里,但 是我们马上就作了安排,在他们下班后,让雇用 的汽车,载了他们到最近的海滨市镇上去。他们 对这幢宅第的地点并不怎么热心,但使他们烦恼 的倒并不是迷信。我向爱丽指出说,没有一个人 能说,这幢房屋刚刚建好就会有鬼魂作祟。 “不会,”爱丽也同意:“那倒不是房子,这 幢房子一点儿过失都没有,而是房子外面,是穿 过树林中那条急弯盘旋的公路,以及那一片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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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阴森森,也就是那个老太婆站在那里,使我吓 了一大跳的地方。” “好吧,到明年,”我说:“我们也许应该砍 伐掉这些树木、种一大片杜鹃花,或者像那一类 的东西。” 我们继续定下许多计划来。 葛莉娜来过,在我们家度过一个周末。她对 这幢房屋很热心,对我们所有这些摆设、设备、 油画,以及房屋的色调都道贺了一番,她真是非 常老到嘛。度过周末,她说可不能再打搅蜜月新 婚的人了,再说,她自己还得上班呢。 爱丽乐于引着她看房屋,我也看得出爱丽是 多么喜欢她。我竭力使自己的行为举止很通人 情、非常愉快。但是葛莉娜回伦敦去,我可是十 分高兴,因为她待在这里,使得我很紧张。 我们在那里住了两个星期,当地老百姓也接 受了我们。和“天老爷”也交上了朋友。有天下午 他来拜访我们,那时我们两个人正在争执,要在 什么地方建一个花坛时,我们那位神色正正派派 ——而在我看起来略略有点儿做作——的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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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屋子里出来,宣告说费少校到了客厅里。就在 这时,我悄悄地向爱丽说了一声:“天老爷!”爱 丽便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当地人都那样叫他的。”我说。 我们进了屋子,费少校就在那里了。他是一 个很愉快而难以形容的一个人,快到六十岁了 吧,穿着乡下服装,相当不怎么体面,白头发在 当中拔了顶,短短翘翘的胡须。他先道歉说他太 太不能一同前来拜访我们,据他说,他太太是个 残废似的。他就坐下和我们聊起来;他所说的事 情,没有半件儿出色或者特别使人感兴趣的;但 有一种诀窍,使别人觉得实实在在。他对很多谈 话的题目,都是点到为止;他并不问任何直接的 问题,可是我们特别感觉有兴趣的事,立刻进入 了他脑袋里;他向我谈的是赛马,同爱丽聊的是 经营花园,在这片土壤上,种什么东西会长得 好;他去过美国一两次,他发现虽然爱丽对赛马 并不怎么留意,却很喜欢骑;便告诉她,如果她 要骑马,可以穿过松林,从一条特别的小径中走 过,出林便是好大一片荒野,可以好好飞驰疾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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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然后我们又谈到这幢房屋,以及关于“吉 卜赛庄”的许多故事。 “看来你们知道本地的名称,”他说;“料想 对本地所有迷信也都知道了吧。” “吉卜赛人的警告多得不得了,”我说:“太 多太多了,大部份都是那个黎老太太搞出来 的。” “呵,老天,”费少校说:“可怜的老爱瑟, 她很烦人,是吗?” “她这个人颠三倒四吗?”我问道。 “她喜欢把事情说出来时,倒是不见得;多 多少少我对她要负点责任,是我让她住在那户农 舍里的,”他说。“并不是因为她的感激。因为我 喜欢老的事物,虽然有时候她可能很讨厌。” “算命吗?” “不,并不特别指的是算命。为什么?她算 过你们的命了吗?”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称它是,”爱丽说:“毋 宁说是一种警告,反对我们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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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那可怪了,”费少校相当挺的眉 毛向上涌起:“通常她算命都是好话说尽:有个 俊俏的外地人啦,结婚的钟声啦,六个子女啦, 一大堆的财产啦,钱啦。全都在你手里嘛,漂亮 的小姐,”倒是没料到,他学起那个吉卜赛人的 哼哼叽叽声音来了。“我还是小孩时,吉卜赛人 时常在这里结营,”他说:“我想自己就喜欢上他 们了,当然,尽管他们是一批贼骨头;但我总是 一心向着他们;只要你不指望他们守法守纪,他 们倒是不错的。我在学生时代,吃过好多碗吉卜 赛的炖肉呢!我觉得我们家欠了黎老太太一点 情,我弟弟小时候,她救过他的命,他那时候在 结冰的池塘上走过时,落进水里,她把他捞了出 来。” 我做了个笨兮兮的动作,把一个玻璃烟灰缸 碰出了桌子,砸了个粉碎。 我把碎玻璃片捡了起来,费少校也帮我的 忙。 “我想黎老太大决不会害人,说实在的,”爱 丽说道:“我那时吓得要死,实在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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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了一跳,是吗?”他眉毛又向上涌起来, “就有那么坏,是吗?” “我并不以为她当时吓了我一跳,”我怏怏说 道:“那几乎更像是威胁,而不是警告。” “威胁!”他说道,声音中相当难以置信。 “这个,在我那时听起来有那种味道;后来 我们搬进来,头天晚上就发生了事故。” 我把石头从窗户砸进来的事告诉他听。 “我只怕是最近有好多的不良少年的胡行,” 他说:“虽则这一带附近并不太多——我们这里 还不像有些地方那么恶劣;但依然发生了这件 事,说起来真是万分抱歉了,”他望着爱丽:“万 分抱歉,你受惊了,干这件事的真是畜牲,尤其 是在你们搬来的头一晚上。” “呵,现在我总算是克服了,”爱丽说:“只 不过,只不过在那以后不久,另外发生了一件 事。” 我告诉他,有天早晨我们下山来,发现一把 刀子穿过一只死鸟,还有一张纸,写着潦潦草草 似通非通的字:“如果你们知道,为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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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滚开这里。” 这时,费少校的神色真正生气了,他说: “你们应该早把这件事向警方报案。” “我们并不要那么作,”我说:“那么一来, 只有使得那个人更加变本加厉攻击我们。” “这个,像这种事早就应该加以阻止,”费少 校说,一下子他变成了县长。“否则的话,你知 道吗,那些人就会继续干这种事。我知道,做这 种事是为了玩笑,只是……只是这件事有点儿超 出了开玩笑。下作……恶毒……这不是,”他 说,倒有点是向他自己说话:“不是这一带的 人,出于妒嫉而反对你们的事,我的意思是,这 种嫉妒是反对你们中随便哪一个人。” “不对,”我说:“不可能是针对一个,因为 在地方上来说,我们两个都是外地人。” “让我来调查调查看。”费少校说。 他站起身来一面要走,一面四下里看看。 “你们知道吗?”他说:“我喜欢你们这幢房 子,原来我以为不会的,我是个老八股,人家常 常喊我是老古板,喜欢的是旧房子旧建筑。我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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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全国遍地冒起来的工厂,全部是火柴盒, 大盒子,蜜蜂窝似的。我喜欢有装饰,有格调的 建筑,但我喜欢这幢房子。我认为,它很单纯, 却又非常现代:具有本身的形态和光彩。从这里 望出去,能见到很多东西——这个,与你以前所 看的方式大不相同。有意思,非常有意思。谁设 计的?一个英国建筑师还是外国人?” 我把桑托尼的情形告诉他。 “唔,”他说:“想起来了,我在什么地方看 过关于他的文字,是在‘房屋与花园’上吗?有照 片,还有其他东西。” 我说此人颇有名气。 “那么,我很想有天见见,却又不知道该向 他说些什么,因为我不是个艺术家嘛。” 然后他要求我们定那么一天去他家,同他们 夫妇吃个便饭。 “你们就会见到我的房子,并深深地喜欢上 它。”他说。 “是幢古屋吧?我想。”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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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盖的,好朝代,原来的房屋是伊 丽莎白朝的,大约在一七○○年光景烧掉了,就 在原地盖了户新的。” “那么,你们一直就住在这里了?”我说,并 不是指他个人,当然啦,他也懂。 “不错,自从伊丽莎白朝起,我们就一直住 在这儿,有时发达,有时候蹭蹬,家道中落时就 把土地卖掉,兴旺时又把土地买回来;能让你们 两个人去看看,我会很高兴。”他说道,望着爱 丽,含笑又加上一句:“我知道,美国人都喜欢 古建,很可能你是不怎么往上想的一个吧。”他 向我说道。 “我可不会装模作样,说自己懂得很多陈年 旧物。”我说。 他沉沉实实走了出去,在他的汽车里,有一 只长耳狗在等着他呢。这辆里七外八的老车,漆 都剥落了,不过这时我有了评价,知道了在世界 上的这一带地区,他依然是“天老爷。”好了,他 已经在我们身上盖了许可的大印了。我看得出 来,他喜欢爱丽;却不怎么认为他也喜欢我,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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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我注意到他不时用鉴定的眼光射过来,就像他 对从前所没遇见过的什么东西,作了迅速恰当的 判断。 我回到客厅时,爱丽正小心翼翼把碎玻璃渣 捡回字纸篓里。 “打破了真难过,”她说得很惋惜,“我喜欢 这个烟灰缸。” “我们还可以再买到个像那样的,”我说: “现代的产品的嘛。” “我知道!是什么把你吓着了,美克?” 我考虑了一会儿。 “老费所说的话,提醒了我在小时候出过的 一件事,学校里我有个同学,两个人逃学出去, 到本地一个水塘里去溜冰,冰还载不起我们,可 是我们那时都蠢得像小毛驴一样。他就溜了过 去,到有人把他救出来时已经淹死了。” “好恐怖。” “不错,我都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直到老费 提到他弟弟的那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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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这个人,美克,你不喜欢吗?” “喜欢,非常喜欢,不知道他太太为人如 何。” 过了一个星期,我们早早去费府吃中饭,他 们住的是一幢白色的乔治亚式宅第,线条很美, 但并不怎么特别使人兴奋。里面破破败败的却很 舒适;在那间长长的餐厅里,四壁上挂着画像, 我想是费府的祖先。在我看来,大部份都画得很 糟,不过它们如果弄干净些,就会好看得多了。 其中有一个金头发的女孩子,身穿水红缎子衣 服,这幅我倒是相当欣赏。费少校含笑说道: “你可看上了我们家最好的一幅画了,那是 耿斯博罗画的,画得很好,虽则画中的人物在当 时掀起一点点儿风波,有人一口认定,她毒死了 亲夫;那也许是种偏见,因为她是个外国人,是 费杰佛从国外什么地方看上的。” 还邀请了其他几个邻居和我们见面——肖医 师是个老头儿,恣态上很客气,但也很疲惫,我 们饭还没有吃完他就得赶紧离开。还有一位韦 卡,人很年轻、真挚;一位中年太太,一口威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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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她养育小狗;另外还有一个身材高大、 又黑又俏的妞儿,名叫哈劳黛,似乎为马而生, 但是她有过敏症,害起枯草热来厉害得很,使得 她爱马大受阻碍。 她和爱丽在一起处得很好,爱丽非常崇拜骑 马,而她也有过敏症的麻烦。 “在美国时,大部份都是豚草引起的,”她 说:“但有时候马也会使我过敏。最近倒是不使 我烦恼了,因为他们有了好了不起的药物,大夫 能治疗你各种各色的过敏病,我会送几颗这样药 丸给你,一颗颗亮亮的橘红色。如果你在开始以 前,记得服用一粒,就不会像以前那么大打喷嚏 了。” 哈劳黛说那可真是太棒了。 “对我惹起敏感来说,骆驼比马更厉害,”她 说:“去年我在埃及——在金字塔四周路上兜一 圈时,眼泪就从我脸上一直流个不停。” 爱丽说有些人同猫在一起都过敏。 “还有枕头呢。”她们就谈起过敏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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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费太太身边,她个子高高的,身材苗 条,在吃这顿可口的饭当中,每逢一停下来,就 清一色谈她的健康。她把自己形形色色的病痛, 完完全全告诉了我,她的病例又是如何使得医药 界很多名医都大惑不解。偶尔她也作了些社交上 的转变话题,问问我过去做些什么。我对这个问 题是环顾左右而言它,她也有心无心地力求打听 我认识些什么人,我原可以实实在在回答:“半 个都没有。”不过我以为忍住一下要好些——尤 其因为她并不是个真正的势利人,也并不真正要 想知道知道。卡吉太太,她的本名我没有记住, 她的疑问就周详得多了,不过有些沉闷。 后来,我们就到花园里去作一次杂乱无章的 巡行,哈劳黛与我们一起。 她说得突如其来:“我已经听说过你了—— 我哥哥告诉我的。” 我不禁愕然,简直想象不出我可能会认识哈 劳黛的哥哥。 “你这话肯定吗?”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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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很开心。 “事实上,他还替你们盖房子呢。” “你是说桑托尼是你哥哥吗?” “隔山的哥哥!我对他也认识得不多,很少 会面。” “他很了不起。”我说。 “有些人也这么想,我知道。” “你不这么想吗?” “我从来都不敢断定,他有两面,有一阵子 他走下坡路……大家都同他没半点关系。而后来 ——他似乎改过了,在自己那行混出了名堂,而 且与众不同;那就像是他——”她停顿了一下找 一个字儿——“专心致志了。” “我想他的确是——就是那样。” 然后我问她看过我们的房子没有。 “没有——自从盖好了以后还没看过呢。” 我告诉她一定要来看看。 “可警告你呵,我不会喜欢的,我不喜欢现 代房屋,安妮女王是我最喜欢的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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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要去让爱丽参加杆球联谊社,而且要两 个人一起去骑马。爱丽要去买一匹马——或许不 只一匹。看起来,她和爱丽已经交上朋友了。 费少校把他的马厩指给我们看时,有一两句 提到了哈劳黛。 “骑马打猎的一把好手,”他说:“只可惜她 把一生都搞糟了。” “是吗?” “嫁了个比她年纪大得多的有钱人,一个老 美,名叫劳艾德,根本合不来,几乎立刻就分手 了,她就恢复了自己的姓氏。可别以为她还会结 婚,她是个反男人派,可怜。” 我们开车回家时,爱丽说:“乏味之至—— 不过还算好,这些人都不错。我们在这儿会很快 乐的,美克,不是吗?” 我说:“会呀,我们会很快乐。”我一只手从 方向盘上移下来放在她两只手里。 我们回到家,便让爱丽在房屋门口下车,再 把车停到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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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走回房子里时,隐隐约约听见爱丽弹奏 六弦琴的琴弦声。她有一把相当美的西班牙老六 弦琴,一定值一大笔钱;她时常就着琴声,轻轻 巧巧柔柔和和地低声唱着,听起来极其悦耳,她 所唱的歌,大部份我都不知道。我想,一部份是 美国的圣歌吧,还有些爱尔兰和苏格兰的老歌 ——甜蜜却又凄伤。这些都不是流行歌曲或者那 一类的歌,或许是民谣吧。 我绕过庭园,在窗户边停了一下再进去。 爱丽在唱一支我所喜欢的歌呢,我说不上叫 什么歌名,她只用柔柔的歌声轻轻唱给自己所, 头俯在六弦琴上,在琴弦上轻抚慢拨;这支歌有 一种既甜蜜又凄伤、使人难以忘怀的小曲曲调。 人出于欢乐与悲伤; 我们安然走过这个世界, 这才正确知道这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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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夜复朝朝 有些人生而凄伤 朝朝复夜夜, 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无尽期…… 她抬头看到了我。 “美克,为什么像那样地望着我呀?” “像什么?” “你望着我就像你爱过我似的。” “当然我爱你嘛,望着你怎么还能有别的 呢?” “那么你在想些什么?” 我慢慢吞吞实实在在回答道:“我在想到 你,就像头一次见到你一般——站在一株暗暗的 枞树边。”不错,我一直都回忆第一眼见到爱丽 的那一刹那,那份惊奇,那份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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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含笑望着我,轻轻唱起来: 朝朝复夜夜, 有些人生而凄伤, 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无尽期。 人都认不出自己一生中真正重要的时刻—— 都不知道,一直到后来才晓得。 我说:“唱那支‘苍蝇歌’吧。”她就改弦弹起 那支愉快的小舞曲,唱了起来: 小小的苍蝇 你是夏日的活力, 我那没有思想的手 已经赶掉。



我可不是吗, 像你一样的苍蝇? 你可不是吗, 像我一样的人? 因为我跳舞, 既喝酒,还有歌唱, 直到一只盲目的手 擦过我的翅膀。 如果思想就是生命 而思想的力量、 呼吸、还有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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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死亡; 那么我就是 快快乐乐的苍蝇, 如果我活着; 或者,我死亡。 呵,爱丽——爱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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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的转变,根本不是 你所能预料的,真使人吃惊! 我们已经搬进新房子里住下,完全照了我的 愿望、我的计划,同每一个人远离开了。当然只 不过我们并没有真的和每一个人远离;许许多多 事情越过大洋,以及从其他的路子,又挤回到我 们身上。 所有人中间的头一个,就是爱丽那位该死的 后娘,她函电交驰,要爱丽去看房地产经纪人; 无非说她为我们的房屋意乱情迷,所以一定要在 英国有她自己的一幢房子;还说,她很乐于每年 在英国待上两三个月。紧跟着最后一份电报,她 人就到了,不得不带了她到附近地区,花了好多 日程去看房子。到末了,多多少少地算是安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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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幢房子里了——离我们大约有二十四公里左 右。我们很不愿要她在那里,讨厌那种想法—— 可是却没有办法这么告诉她;如果她要那幢房 子,就没办法拦阻她。我们也不能下令她不要 来,爱丽也决不能那么做,我知道这一点。然 而,她正在等候调查人员的报告时,又有些电报 来了。 从这封电报上看来,傅南克姑父出了些什么 纰漏脱不了身。我推测是些为非作歹、招摇撞骗 的事,那也就是说要大把花钱,才能使他脱身。 爱丽和厉先生间来来往往又拍了很多通的电报。 然后又转变成厉安德和劳斯坦之间,又有了麻烦 事儿。我虽然一窍不通、容易轻信,但觉得在远 远距离以外的美国,那些人对投资发生了争吵; 我从没有省悟到,爱丽的亲戚和商业上的联系人 士,坐飞机到英国来,二十四小时后又飞回去, 会是一点儿都不在意。最先,劳斯坦飞来回去 了,然后厉安德又飞了来。 爱丽得去伦敦和他们会晤,我对这些财务事 的意义并不懂,以为人人都会照自己所说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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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当小心地从事。但那却是件决定爱丽信托基金 的事,有一种阴险的暗示,不是厉安德拖延这件 事,那就是劳斯坦扣留了帐目不放。 在这些操心事间的平静期中,爱丽和我发现 了自已的“痴舍”。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正 走遍我们所有的地面呢(仅仅只有房屋四周围的 这一部分)。我们时常顺着树林中的小径走,走 到哪儿就看到哪儿。有一天,顺着像是条足迹的 小路走,由于草木茂盛,起先根本就看不出来。 但我们还是跟着走,走到尽头的地方出来,就是 爱丽所说“痴舍”了——一处小小的地方,一所像 神舍般古古怪怪的白色亭子,还保存得相当好, 所以我们就清理了一番,找人刷了油漆,在里面 摆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放了一张躺椅,一 个角橱,在橱里放了磁器、玻璃杯,还有几瓶 酒。说真格儿的,那里真有意思;爱丽说,我们 要找人把林径清除,以便于更容易攀登,我说不 必,如果除开我们以外,没有人知道,那就更有 意思了;爱丽也认为这个主意很有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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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当然不能让可瑞知道。”我说,爱丽也 同意了。 也就是我们从那里走下来,不是头一次,而 是后来的那一次,可瑞已经走了,我们希望又该 是天下太平了吧,而爱丽就在我前面滑了一下, 突然绊到了一株树根上,把脚踝给扭伤了。 肖医师来了,说她扭得很厉害,但会在一个 星期以内完全恢复原状。爱丽就在这时把葛莉娜 找了来,我也不能反对;说实在话,也没有一个 人——我的意思是,一个女人——能照料得她那 么妥妥贴贴;家里的佣人都不管用,再说,爱丽 要葛莉娜呀,所以葛莉娜就来了。 她一来,当然,对爱丽可真是福自天降,对 我来说也是差不多。她安排许多事情,把家里一 应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条。现在,我们的佣人都通 知说不干了,说这儿大孤寂了——但我想真正的 原因是可瑞使他们烦躁吧。葛莉娜便登了广告, 几乎立刻又请到了两三个。她照料爱丽的脚踝, 逗她开心,知道她喜欢的东西——书啦,水果 啦,诸如此类——就替她拿来,而我对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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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她们在一起,快乐得要死; 爱丽见到了葛莉娜的确非常开心。也不知道怎么 回事,葛莉娜也就不再走了……她留下来了。爱 丽对我说。 “你不介意吧,是吗?如果葛莉娜住一阵子 的话?” 我说:“呵,不会不会,当然不介意喽。” “有了她真是舒服放心,”爱丽说:“你看, 女人家有好多好多事情,是我们不能一起做的; 一个人没有另外一个女人在附近,真寂寞得要死 呢。” 每天,我都注意到葛莉娜一点点地专权起 来,发号施令,君临一切事情。我假装成喜欢葛 莉娜在这里,可是有一天,爱丽人躺在客厅里, 一只脚举着时,我和葛莉娜却在外面阳台上,我 们突然就一起吵了起来。我记不清楚吵嘴时开头 的话了。大致是葛莉娜说了些话,惹火了我,就 狠狠还她一句;然后这就吵了起来,吵得昏天黑 地。声音就越来越大。她可毫不留情,说出来的 都是鬼才想得到的狠毒、不客气的话;我也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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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就自己能找得到的字眼儿,十十足足给她一顿 排头;告诉她是一个太颐指气使、过份干涉的婆 娘,对爱丽的影响太过份了,我决不能忍受这整 段时间中,爱丽受人家的支配。我们彼此叱叫, 就在这时,爱丽猝然一瘸一瘸走出来,到了阳台 上,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说道: “亲爱的,我很难过,我太难过。” 我回到屋子里,把爱丽又安顿在软椅上,她 说道: “我没有体会到,一点儿都没有体会到,你 ——你真的那么讨厌葛莉娜在这儿。” 我安慰她,使她安静下来,说她一定不要介 意这件事,刚刚我只是脾气发作,我有时候相当 爱吵嘴。我说一切一切,都由于这件事:那就是 我认为葛莉娜跋扈了一点儿。或许这也很自然, 因为她一向习惯如此嘛。到末了,我说实实在 在,我非常喜欢葛莉娜,只因为我的暴躁烦恼才 发了脾气。所以这件事才告了个了结,实际上我 也请求葛莉娜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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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吵得相当厉害,我想屋子里有好多人都 听得清清楚楚吧。我们新来的男佣人和他老婆, 当然都听见了。我一发起脾气来,的确就叱叫连 天。敢这么说,的确有点儿过份了,我就是那种 人嘛。 葛莉娜似乎也有道理,她非常担忧爱丽的健 康,说她这也不应该做,那也不应该动。 “你知道吗,她身体真的不很结实。”她向我 说道。 “爱丽一点儿毛病都没有,”我说:“她一向 身体都健康得很呢。” “她才不是呢,美克,并不是的,她娇弱得 很。” 肖医师又一次来看爱丽的脚踝时,顺便告诉 她,脚已经相当复元了,如果要在崎岖地上走过 时,只要把脚踝捆捆就行了。我向他说了,我想 男人这么说是相当蠢的方式。 “肖大夫,她是不是很娇弱或者有别的什么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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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她很娇弱?”肖大夫是目前很少有的那 种开业医师,而且,当地人都知道他是“天然医 疗肖”。 “就我所能看得到的,她没有半点儿不对 劲,”他说:“任何人都可能把脚扭伤的。” “我并不是说她的脚,而是不知道她是不是 有什么心脏无力或者其他什么这一尖的毛病?” 他从眼镜的上面望着我:“小伙子,可别开 始胡思乱想的了;是谁把这个装进你脑袋瓜里面 去的?时常为女人的病犯愁,你可不是那一号人 啊!” “只不过是葛小姐说的罢了。” “哈,葛小姐,她对病知道些什么!不够资 格开业吧,是吗?” “呵,肯定不够。” “你太太是一位很有钱的女性/她说:“反 正,本地人都这么说的。当然,有些人根本就以 为凡美国人都有钱。” “内子有钱。”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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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那你一定得记住这句话。有钱的女人 反而会变得身体糟糕,这个大夫那个大夫一向就 给她们药粉啦、药片啦、刺激剂啦、兴奋针啦这 一类的东西,大体上说来她们最好就是不要。现 在,乡下女人身体好得多,因为没有一个人像这 样儿的耽心自己的健康。” “她的确在吃药丸那一类的东西。”我说。 “如果你乐意,我替她来一次健康检查好 了,也许会发现给她吃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 西。我告诉你吧,以前我时常对人说:‘把那些 东西统统扔进废纸篓里’。” 他走以前,对葛莉娜说道: “罗先生要我替他太太作一次全身健康检 查,却查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想在野外多 作运动,也许对她有好处,她吃的是些什么药 呀?” “她有些药片是疲倦时服用的,有些是睡觉 睡不着时吃的。” 她和肖医师去看了看爱丽的处方,爱丽微微 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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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夫,所有那些东西我都不吃,”她说: “仅仅吃点过敏症药丸。” 肖大夫看看这些药丸,又翻了翻处方笺,说 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害处;又翻到一张安眠药片的 处方。 “睡不着吗?” “住在乡下就没有了,打从我来这儿以后, 就一颗都没有吃过。” “唔,这倒是好事情,”他拍拍她的肩膀: “好小姐,你什么毛病都没有。我该这么说,有 时候嘛容易操心。这种药丸很温和,最近很多人 都服用,对他们没有过半点伤害,继续用吧,不 过别理那些安眠药片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担心,”我抱歉地对爱 丽说道:“我想是葛莉娜吧。” “呵,”爱丽说道,哈哈笑了,“葛莉娜对我 大惊小怪的,她自己什么药都不吃,”她说道: “我们会有一次转变,美克,把这些东西的大部 份都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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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和我们大部份邻居都处得很好,与哈劳 黛走动得很频,偶尔她也和爱丽一起出去骑马。 我不骑马,我一生玩的是汽车和机械方面的东 西;尽管在爱尔兰时,一度在马厩里清除马粪, 做过一两星期,但对马一无所知;不过我自己想 过,什么时候我们在伦敦时,我要到一处优雅的 骑马训练处去,学习学习如何好好骑马。我不愿 意在这里学,十有八九,老百姓会讥笑我。我以 为骑马或许对爱丽很好,似乎她也乐在其中。 葛莉娜鼓励她骑马,尽管葛莉娜自己,对骑 马也是毫不知晓。 爱丽和哈劳黛一起去了一次马匹拍卖会,在 哈劳黛劝告下,爱丽替自己买了一匹枣骝马,名 字叫“征服”。我要求爱丽,一个人出去骑马时, 一定要小心,可是爱丽却嘲笑我。 “打从三岁起我就骑马了。”她说。 因此她常常出去骑马,一个星期大约骑上两 三次,而葛莉娜则通常开车到查德威市场去买东 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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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在吃中饭时,葛莉娜说道:“你们那些 吉卜赛人!今天早上有一个长相难看死了的老太 婆,就站在公路当中,差一点就从她身上辗过去 了,刚好擦到了汽车前面,我不得不把车子停了 下来,还是上坡呢。” “为什么,她要做什么?” 爱丽仔细听我们两个人说话,却什么话都没 有说;不过,我认为她的神色相当烦恼。 “真该死!她还威胁我呢。”葛莉娜说道。 “威胁你吗?”我大声说了一句。 “唔,她告诉我滚开这里,她说道:‘这里是 吉卜赛人的土地,回去吧,回去吧,你们这班人 统统都有;如果你们还想安安然过日子的话,就 回到来的地方去。’她还举起拳头对着我晃来晃 去,说道:‘假如我对你们施毒咒,你们就再也 不会有鸿运了。买了我们的地,还在上面大盖房 子!帐篷就是人住的地方,我们不要有房子 ……’” 葛莉娜说了一大箩筐,事后爱丽向我说道, 略略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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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听起来太不可能有了,美克,你不 是这么想的吗?” “我想葛莉娜有点儿言过其词了吧。”我说。 “不晓得什么缘故,听起来不太对,”爱丽 说:“我不知道葛莉娜是不是添油加醋了一些。” 我考虑了一下,“她为什么要添油加醋呢?” 然后又猝然问道:“你最近还没有见过我们那一 位爱瑟吧?你骑马出去时没有见过吧?” “那个吉卜赛女人吗?没有。” “爱丽,你说话时并不十分有把握嘛。”我 说。 “我想瞥见过几眼,”爱丽说:“你知道吧, 站在树丛中啦,从那里面往外面偷偷摸摸张望 啦,但是从来都没有挨得很近很近,我能有十分 把握。” 可是有一天爱丽骑马回来,面白如纸,直打 哆嗦。那老太婆从树林里走出来了,爱丽便勒住 坐骑,停下来和她谈话。她说那老太经摇晃着拳 头,嘟嘟嚷嚷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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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说:“我这一回真冒了火,便向她说 道:‘你在这里要干甚么?这块地方又不是你 的,是我们的地皮,我们的房子呀。’” 老太婆这就说了: “这里永远不是你的土地,也永远不会属于 你;我警告过你一回了,已经警告过你两次,可 不会再警告你了。现在时间不远了——我可以告 诉你这件事,我见到了死神,就在你的左后面; 死神就站在你旁边了,死神就会把你逮了走。你 所骑的这匹马——一只脚是白色;难道你不知道 骑这种马是要走歹运的吗?我见到了死神,你们 造的那幢宅第崩塌成一堆瓦砾了!” “这种事情一定要加以制止。”我气愤地向爱 丽说道。 这一回爱丽并没有一笑置之了,她和葛莉娜 两个人的神色像是心乱如麻了。我立刻下山到村 子里去,起先到黎老太婆农舍那里,我迟疑了一 下,可是那里没有灯光,我便到派出所去。值班 的警员我认识——金思警佐,一个正正派派通情 达理的汉子。他听过我的说话后,这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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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你们惹上了这种烦恼,她是个年 纪很大的老太婆,也许有点昏馈了;一直到现在 为止,我们还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什么真正的麻 烦;我会跟她谈谈,要她休息休息、” “假如你办得到的话。”我说。 他迟疑了一阵子,然后说道,“我并不想暗 示什么事——不过,罗先生,就你所晓得的来 说,这里附近有没有任何人会——那怕只是一些 鸡毛蒜皮的事儿——怀恨你或者怀恨尊夫人 吗?” “我想这是最不可能的事情了。为什么?” “最近黎老太太钱财滚滚——我也不知道这 些钱从什么地方来的——” “你认为是什么情形呢?” “可能是有人收买了她——那些要把你们从 那里撵走的人。那里有过一回事——多少年以前 的事儿了,她从村里什么人那里拿了钱——要把 一个邻居吓走;干的是这一号儿的事情——威胁 啦——警告啦——咒人啦——村子里老百姓都很 迷信,可以这么说,在英国女村巫的村庄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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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使你大吃一惊。那时她就受到了警告,就我所 晓得的来说,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试过了—— 不过也可能是像那种事;那老太婆见钱眼开—— 有很多事他们都是为了钱而干的——” 但是我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便向金思指出, 我们在这儿完完全全是生客,我说道:“我们连 结仇家的时间都还没有呢!” 我走回家去,心中又愁又乱,我在阳台角落 上转过去,便听见爱丽弹奏六弦琴的隐隐乐声;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一直站在窗户边向里面张 望,他转身朝我走过来。那一下子我还以为是我 们那位吉卜赛人呢!当一眼认出来是桑托尼时, 我才松了一口气。 “呵,”我轻轻喘了一下说道:“是你啊,打 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我们没听到你的消息有几 世纪了吧。” 他并没有立刻答复我,只一把抓住我胳臂, 把我从窗户边拖开。 “原来她在这里!”他说:“我倒并不意外, 料到她或迟或早会要来。为什么你要让她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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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危险人物呀,你应该知道的。” “你是说爱丽吗?” “不是,不是,并不是爱丽,另外一个!她 叫什么名字来着?葛莉娜。” 我睁大眼睛盯着他。 “你知道葛莉娜是何许人吗?或者,你真不 知道?她来了,不是吗?掌握大权呀!现在你没 法儿撵走她了,她来了就要一直待下去了。” “爱丽的脚扭伤了,”我说:“葛莉娜来照料 她,她——我想她很快就会走。” “对这种人你可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一向 就打算要来。我知道这一点,盖房子时她一来, 我就把她料准了。” “似乎爱丽缺不了她嘛。”我喃喃说道。 “呵,不错,她和爱丽在一起已有一阵子, 不是吗?她知道怎么操纵爱丽。” 这正是老厉所说过的话,直到最近我才明白 这句话是多么实在。 “美克,你要她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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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能把她扔到屋子外去呀,”我说话很 暴躁:“她是爱丽的老朋友,是至交,我有什么 办法?” “不错,”桑托尼说:“我料想你也使不出什 么办法,是吗?” 他望着我,一种很奇怪的眼色;桑托尼是个 怪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话真正的意思是什 么。 “美克,你知道自己往什么地方去吗?”他 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想你是半点儿都不 知道。” “我当然知道喽,”我说:“我做的是自己要 做的,我要去的地方我就去。” “是吗?我奇怪你是不是真正知道自己要的 是什么;你和葛莉娜相处我很害怕,你知道吗? 她比你可强得多了。” “我可不明白你是怎么揣想出来的?这并不 是什么力量不力量的问题呀!” “不是吗?我认为是;她是那种强人型,一 向能随心所欲的一型。你并无意于要她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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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你说的,可是她却在这里了,我一直都在 注意她们。她和爱丽平起平坐,家中也寸步不 离,叽叽喳喳的住在里面。美克,你算是什么? 外人吗?或者,你不是个外人吧?” “你说的这些话,真神经病了。你什么意思 ——我是外人吗?我是爱丽的丈夫,难道不是 吗?” “你是爱丽的先生?或者爱丽是你的太太?” “你真是夹缠不清,”我说道:“这有什么不 同?” 他叹了口气,忽然间,他肩膊向下陷,就像 一身的活力都泄掉了似的。 “我没法儿接近你,”桑托尼说:“也没法儿 使你听我的话,没法子使你了解。有时我以为你 懂了,有时候我想到你对自己或者任何别的人, 半点儿都不知道。” “我说,桑托尼,”我说道:“我从你那里可 得到了很多,你是个了不起的建筑师——不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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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又变成了从前的古怪方式。 “不错,”他说:“我是个好建筑师,这幢房 子是我起造过最好的一幢。我对它可能接近心满 意足了。你要幢这样的房子,爱丽也要幢这样的 房子,和你一起住在里面。她有了,而你也有 了。美克,把那个女人打发走吧,不要弄得太迟 了。” “可我怎么能使爱丽不高兴呢?” “那个女人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说,我并不喜欢葛莉娜,她使我神经兮 兮的,”我说道;“有天我甚至同她吵得天翻地 覆,但没有一项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不会!同她一起才不会简单。” “管这块土地叫吉卜赛庄的人,又说这里遭 过毒咒,或许真有两下子,”我气愤地说道:“我 们遇到过吉卜赛人从树林后面跳出来,对着我们 晃拳头,还警告我们,如果不从这里滚出去,就 会有惨事发生。这块地方应该很好很美的呀。” 那最后一句,说出来很奇怪,我却像别人在 说一般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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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它应该像那样子,”桑托尼说:“应 该如此,但是却不能够;如果有什么阴险邪门掌 握住了它,它能好吗?” “当然,你不信——” “有好多古古怪怪的事我都信……我对阴险 邪门的事儿都知道。你没有意识到,或者没有时 常觉得,我这个人一部份也是很邪的吗?我知道 什么时候邪气挨近了我,虽然一向都不知道它在 什么地方……我要自己盖的房子祛除这股子邪 气,你懂吗?”他的语气咄咄逼人:“你懂吗?与 我有关系呀!” 这时他整个举止态度都改变了。 “好了好了,”他说:“我们别再多扯这些无 聊话了,进去看看爱丽吧。” 我们从这扇落地窗里走过去,爱丽极其高兴 地和我们打招呼。 那天晚上桑托尼的行为举止,都很正常,没 有比那更过火的了;他又恢复了自我,风度翩 翩,轻松愉快。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和葛莉娜谈 话,使人觉得这是他的魅力对她的特惠,而他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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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魅力。任何人都会发誓,他对她有深刻的印 象,很喜欢她,而且急于讨她的欢心。这使我觉 得桑托尼真正是一个危险人物,他的各方面,我 没有见到的太多太多了。 葛莉娜一向对赞美有反应,她竭尽全力来表 现自己,总在各种场合隐藏,或者透露自己的 美。她含笑望着桑托尼,静静地聆听,就像意乱 情迷似的。我对桑托尼这种姿态的用心非常奇 怪。你绝对不可能了解桑托尼。爱丽说希望他多 留几天,可是他摇摇头,说第二天就非走不可 了。 “现在你还在盖房子吗?很忙吗?” 他说不是,人刚刚出院呢。 “他们又一回把我修理好了,”他说:“不过 八成儿也是最后一次了。” “修理了你一番?他们对你作了些什么呀?” “把我身上的坏血放掉,再把一些新鲜的、 红红的好血灌进来。”他说。 “呵。”爱丽打了一个冷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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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害怕,”桑托尼说道。“这种事你绝不会 有的。”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发生在你身上嘛!”爱丽 说道:“真残忍啊。” “并不残忍,不是,”桑托尼说:“我刚才听 到你所唱的人生来欢乐、悲哀, 我们的的确确知道 安然走过这个世界。 我走得安安然,因为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 里,而你,爱丽,夜夜复朝朝 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 那就是你嘛。” “我但愿自己能觉得安全就好了。”爱丽说。 “你不觉得安全吗?” “我不喜欢受到威胁,”爱丽说:“不喜欢任 何人对我念毒咒。” “你谈的是那个吉卜赛人吗?” “对呀。” “算了吧,”桑托尼说:“今儿晚上抛开算 了。我们且快乐快乐吧。爱丽——这一杯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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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长命百岁——我有一个很慈悲的快速了 结——这一杯祝美克洪福——”他停下来,酒杯 举向葛莉娜。 “哇!”葛莉娜说:“这一杯要祝福我吗?” “这一杯祝福你,你将会有的,太好了!或 许是成就吧?”他加上一句,疑问的语气里一半 儿揶揄、一半儿讥消。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走了。 “这个人真怪得很,”爱丽说:“我从来都不 了解他。” “他所说的话,我一半都不懂。” “他对很多事情都知道呢。”爱丽若有所思地 说。 “你意思是他能未卜先知吗?” “不是,”爱丽说:“我的意思不是指那个, 他很识人,对人的认识比那些人对自己的认识还 要透彻。因为这一点,有时他恨他们,有时候又 可怜他们。然而,他并不为我所可怜。”她默默 若有所思又加上了一句。



“为什么他要那样?”我紧紧问道。 “呃,是因为……”爱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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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第二天下午了,我在树林中最阴暗的地 方走得相当快,那一带松树的暗影,比起任何别 的地方都更为阴森森;我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女 人正站在车道中。我冲动地一个快步跳开了小 径,认为这一定是我们那个吉卜赛老太婆了;可 是当一眼认出是谁时,我突然退缩回来,是妈妈 呀!她老人家站在那里,满头白发,身材高高大 大,一脸严肃的表情。 “老天爷,”我说:“妈妈,您可吓了我一大 跳了,您在这儿干什么?来看我们吗?我们请您 可都请够了,不是吗?” 实际上我们并没有请过,我表示过一次相当 不冷不热的邀请,仅止于此了。我对那次邀请的 方式,是有十分的把握,妈妈不会答应来。我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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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她来这里,也从来不要她到这里来。 “你说得不错,”她说:“我终于来看你们 了,看一看你一切都还很好嘛。原来这就是你们 盖的深宅大院,也是一幢堂皇富丽的房屋嘛。” 她说道,眼光却望在我的身后。 在妈妈的语气中,我察觉到了她那种不以为 然的酸溜溜味道。 “对我这一号儿的人太堂皇了,是吗?”我 说。 “孩子,我可没那么说呀。” “但是您是这么想的吧。” “那不是你生下来该有的东西,脱离了一个 人的生活地位,是不会有好处的。” “假如任何人要听您的话,那么什么地位也 到不了。” “哈,我知道那就是你所想的和你所说的, 不过勃勃雄心对任何人有什么成就,我还不知道 呢!这一种事情在你嘴里都成了死海水果了。” “呵,看在老天份上,别尽是不说好话,”我 说:“得得,您且来亲自看看我们的堂皇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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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对着它翘鼻子吧;来看看您那位堂皇的儿媳 妇,如果您敢的话,再对着她翘鼻子吧。” “儿媳妇?我早已经见过了。” “您这句话什么意思?早已经见过她了吗?” 我紧紧逼着问。 “原来她还没告诉你呀,是吗?” “什么?”我又追着问。 “是她来看我的呀。” “是她来看您吗?”我惊惶失色地问道。 “对呀,有那么一天,她就站在门外按门 铃,神色上有点儿害怕;她是个俊俏小妞儿,十 分可人,一身穿着的都是精致衣裳。她说了: “您是美克的母亲,是吗?而我就说:‘是呀,小 姐是什么人?她说:‘我是他太太。’又说:‘我 一定得来看看您,我不认识美克的娘,似乎不应 该……’我就说:‘我敢赌他不要你来认识我。’ 她踌躇了一下,我就说:‘你用不着告诉我那一 点,我对自己的孩子有认识,他要做什么、不要 做什么、我统统知道。’她说:‘您想——或许他 为您难以为情,因为他和您都穷而我阔嘛,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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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并不是那一种人,不 是,说实在的,他并不是那一种人。’我又说 了:‘小姐,你用不着告诉我的,我儿子的缺点 是什么我全知道;那倒不是他的缺点,他并不以 自己的娘而难以为情,对自己的出身也不怎么觉 得难堪。” “‘他并不是为我觉得难以为情,’我向她说 道:‘如果有什么的话,他是怕我;你明白吗, 我对他认识得太多了。’这些话似乎把她逗乐 了。她说:‘我料到作妈妈的一向有那种感觉 ——她们对儿子的一切一切都知道;我也料到作 儿子的,也就因为这一点而觉得难以为情吧!’ “我说了,这种说法也许十分确切。当你小时候 时,总是假装成向全世界演一出戏。我一直记 得,我年纪小时在姑妈房里,我床上的墙壁,有 一幅金框的图画,画着一只好大好大的眼睛。上 面写着:‘上帝窥我。’每当我睡觉以前,都使我 一身发毛,寒到了背脊骨上。” “爱丽既然见过了您,她应该告诉我才是,” 我说:“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当成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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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秘密,应该告诉我的。” 我很火,火得很,以前竟毫不知道爱丽会连 这种事都向我保密。 “孩子,她对自己那么做,也许有一点点儿 惊骇吧,但决不能说是害怕你。” “来吧,”我说:“来看看我们的房子吧。” 我不知道妈妈喜欢不喜欢我们的房子,大概 不喜欢吧。一间间房子都看遍,扬起了眉头,然 后进入那间阳台房间里,爱丽和葛莉娜正坐在里 面。她们刚刚从外面回来,葛莉娜一件深红的毛 料斗篷,一半披在肩头上。妈妈望着她们两个一 阵子,站定了,就像在那里生根似的。爱丽跳起 身走过房间到我们面前来。 “呵,是罗太太,”她说道,转身对着葛莉 娜;“这是美克的妈妈,来看看我们的房子和看 看我们,这真是太好了呀!这位是我的朋友葛莉 娜。” 她伸出两只手来握住妈妈的手,妈妈望望 她,然后又望着她身后的葛莉娜,紧紧盯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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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她对自己说道:“我明白了。” “您明白什么啦?”爱丽问道。 “我一直奇怪,”妈妈说:“奇怪这里的一切 一切会是什么情形。”她四面看看:“不错,这幢 房屋很好,窗帘好、椅子好、油画好。” “您一定想喝点茶吧。”爱丽说。 “看上去你们都喝完了茶似的。” “喝茶这件事决不需要喝完了的,”爱丽说 道,然后又对葛莉娜说:“葛莉娜,我不要按铃 了,请你到厨房去重新沏一壶茶好吗?” “当然啦,亲爱的,”葛莉娜说,便出房间 去,回头对母亲瞟了锐利的,几乎是害怕的一 眼。 妈妈坐了下来。 “您的行李在哪儿?”爱丽说道:“您来住在 这儿吗?我希望是。” “不,小姐,我不住下来,半个钟头以内我 就要搭火车回去,我只是要来看看你们。”然后 她又很快加上一句,或许因为要在葛莉娜回来以 前说出来:“好孩子,现在你用不着担心,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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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看过我的那一趟都告诉他了。” “美克,我很抱歉没有告诉你,”爱丽说得很 坚定:“只不过我以为不告诉你要好些。” “她出于心里的厚道,的确也是,”妈妈说 了:“美克,你娶了个好女孩,而且漂亮得很。 不错,非常漂亮的一位。”然后又轻声轻气说了 一句:“我很抱歉。” “抱歉?”爱丽说了一声,隐隐约约有些儿不 解。 “抱歉为了我以前对许多事情的想法,”妈妈 说道,神色上也略略呈现了些紧张:“这个,诚 如你所说,做妈妈的都像那样子,一向对儿媳妇 都有些猜疑。不过我一见到你,我就知道儿子有 福气了;在我看来,好得不像是真的,而事实的 确如此。” “太文不对题了嘛,”我说,可是我向她说时 却含笑道:“我一向有最优秀的鉴赏力呀。” “你一向有的是昂贵的鉴赏力,那就是你的 意思吧,”母亲说道,望望那些织锦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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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昂贵的鉴赏力,我真的认为并不是件坏 事唉。”爱丽微微笑着向妈妈说道。 “你偶尔也得要他节省点儿钱,”妈妈说道: “这对他的个性会有好处。” “我决不肯使自己的个性受别人的改进,”我 说:“娶太太的好处,就是太太想到你所做的事 情一件件都十全十美,不是那样吗?爱丽。” 爱丽的神色现在又快乐起来了,她哈哈笑着 说:“美克,你又自命不凡了,你很自负嘛。” 这时葛莉娜带了茶壶回来了,我们原来的有 些儿不自在,刚刚克服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葛 莉娜一回来,紧张又恢复了。妈妈没有答应爱丽 挽留她住下来的愿望,过了一阵子以后,也就不 再坚持了。她和我陪着妈妈,沿着盘旋的车道穿 过树林向大门口走去。 “这地方你们叫它什么名字?”妈妈猝然问 道。 爱丽说:“吉卜赛庄。” “呀,”母亲说道:“不错,你们这儿附近有 很多吉卜赛人,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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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么知道的?”我问道。 “我来时就见到一个,她古怪地望着我,就 那么望着。 “实际上,她不会有什么,”我说:“有点儿 颠三倒四的,就那么回事。” “为什么你说她颠三倒四的,她望着我时, 有一种好笑的神色,她因什么苦楚反对你们 吗?” “我想并不是真有其事,”爱丽说:“全都是 她想象出来的,说我们把她撵出了她的土地啦, 或者像那一号儿的事情。” “我料想她要的是钱,”妈妈说:“吉卜赛人 都像那样儿,有时候大唱其歌、大跳其舞,看他 们如何唱、如何跳;可是他们那痒兮兮的手里有 了钱,就马上停止唱,停止跳了。” “您不喜欢吉卜赛人嘛。”爱丽说。 “他们是一伙鼓上蚤,做工作做不长久,对 不是他们的东西,总不肯把放开他们的手。” “呵,好了,”爱丽说道:“我们——我们现 在再也不担什么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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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道过再见,然后又加上一句:“同你们 住在一起的那位小姐是谁?” 爱丽就解释说,在她结婚以前,葛莉娜就如 何同她在一起达三年之久;如果不是葛莉娜,她 会有多么凄凉的生活。 “葛莉娜为了协助我们,样样事情都做,她 这个人可了不起了,”爱丽说:“如果没有她,我 不知道怎么过活下去。” “她是住在这里呢?还是做客?” “呵,这个,”爱丽避开这个问题:“她—— 她目前住在我们这儿,因为我扭伤了脚,总得有 个人照料我;不过我现在已经好了。” “小两口儿结了婚,一开头最好只有两个人 在一起。”妈妈说道。 “我们站在宅子大门前,目送妈妈大踏步走 下山去。 “她老人家的个性非常坚强嘛。”爱丽说。 我很生爱丽的气,气得真正冒火,因为她竟 去找到了我妈妈,拜见过了都不告诉我。可是到 她转过身来,玉立婷婷地望着我,一边眉毛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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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点点儿,脸上露出一半儿腼腆一半儿满意的 那种小妞儿的可爱微笑,我就止不住怜香惜玉 了。 “你真是一个哄人骗人的小东西产我说。 “这个嘛,”爱丽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 也不得不如此呀。” “那就像我看过的一出莎剧,当时在我的学 校里演出,”我不知不觉地引用了这一句:“‘她 已经欺骗了自己的父亲,也许也会欺骗你。’” “你演哪个角色呀——奥塞罗吗?” “不是,”我说:“我演那女孩子的父亲,我 想,我能记得住那篇演说,就是这个原因;尤其 实际上这是独一无二的由我来说的话。” “‘她已经欺骗了自己的父亲,也许也会欺骗 你。’”爱丽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何况就我来 说,我根本没有欺骗过我父亲;或许后来我该骗 一骗。” “我想他对你和我结婚,处理上一定不会非 常厚道,”我说:“不会比你那位后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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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的,”爱丽说:“我认为他不会不厚 道的。” “现在并没有多大要紧了,”爱丽说:“我敢 说那是很好的意见;不过,美克,那对你却并不 是什么金玉良言。你不是个安定得下来的人,你 也不要平平稳稳,要的是闯四海跑天下,去看、 去干——站在这个世界的顶峰上。” “我只要同你待在这一幢宅第里。”我说。 “或许这一阵子吧……而我想——我想你以 后会永远要回到这里来,而我也是一样。我想我 们每年要回这里来一次,而我们也会比在其他任 何地方更快乐。但是你还是要游遍四海、要旅 行、要观光、要买东西。或许构想构想新的图 样,在这里做一个花园,或许我们到国外去看看 意大利花园、日本花园,各形各色的山水庭园 吧。” “爱丽啊,你使得生活看上去是那么的多彩 多姿,”我说:“我很抱歉自己蠢得很。” “呵,你蠢我并不介意,”爱丽说:“我并不 怕你嘛。”然后她又加上一句,蹙起了眉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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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不喜欢葛莉娜嘛。” “好多人都不喜欢葛莉娜。”我说。 “连你在内吧。” “好了,爱丽,听我说吧,你老是那么说, 这可不是真的。起先我对她有点点儿醋味儿,仅 只于此了,现在我们相处得很好。”我又接着 说:“我想或许是她弄得别人都是采取守势所致 吧。” “厉先生也不喜欢她,是吗?他认为葛莉娜 对我的影响力太大。”爱丽说。 “是吗?” “我奇怪为什么你要这么问?不错,我想他 是的。他是个非常老派的人,我想。”然后她又 露出了可爱的小妞儿笑容:“因为我以为自己会 不得不像戴丝德玛娜一样,欺骗我父亲,随了你 鸿飞冥冥,逃之夭夭。” “爱丽,为什么你那么要见到我母亲呀?”我 问道,急于想一探究竟。 “与其说是我急于要见到她老人家,”爱丽 说:“毋宁说我对这件事毫无举动,就会觉得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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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难安。你并不时常提到妈妈,但我却了解她老 人家为了你,总是每一件事都做,援救种种事错 啦,辛勤工作使你能多受教育啦,以及诸如此类 的事情。我觉得不去接近她老人家,似乎太差 劲、太倚富骄人了。” “这个,那并不是你的过错呀,”我说:“那 都是我的不是。” “不错,”爱丽说:“我可以了解,或许你不 愿意要我去见她老人家。” “你以为我为了自己的妈妈而有一份儿自卑 感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爱丽,我向你保证现 在不是那样,过去也不是那样。” “不是,”爱丽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我知 道了,而是因为你不愿意她老人家念一大串地妈 妈经。” “妈妈经吗?”我问道。 “这个嘛,”爱丽说:“我看得出她老人家是 那一型人,对别的人应该做些什么,知道得非常 情楚;我的意思是说,她老人家会要你去干哪些 职业、哪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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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对了,”我说:“稳定的职业,成家立业 安定下来。” “自然而然呀。她具有相当支配的个性,而 我又非有一个可以信托,可以倚赖的人不可,这 个人能卫护我。” “而且照料你走上自己的路吗?”我哈哈笑着 问她。我们手挽着手走进屋子,也不知道是什么 原因,那天下午看起来阴沉沉的;我想是太阳光 刚刚离开了阳台,就在后面留下了一种阴森的感 觉,爱丽说道: “美克呀,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说:“只是突如其来觉得就 像有人在我的坟上走过似的。” “一只鹅在你的坟上走,真正的那句话是这 么说的,不是吗?”爱丽说。 葛莉娜什么地方都不在,佣人都说她出去散 步去了。 现在,妈妈对我的婚姻完全知道了,也见过 了爱丽,我就做了件有时真正想要做的事——寄 了她一张高额支票,禀告她老人家迁进一幢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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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房屋里去,随自己的意添置些新家具。当 然,我很怀疑妈妈会不会接受这笔钱;因为这钱 并不是我工作赚来的,也不能假装老实说是挣来 的。正如我料到的一样,她老人家把支票寄回来 了——一撕两段,附了有一张草草的手谕,上面 写到:“我要这笔钱没有半点用处,我现在算是 知道了,你决不会改变的,老天爷保佑你吧。” 我把信抛在爱丽的面前。 “你可明白妈妈是什么人了吧,”我说:“儿 子娶了个富家女,靠阔太太的钱过日子,老太君 大不赞成呢。” “别着急吧,”爱丽说:“很多人都这么想, 她老人家以后就会不计较了;美克,她老人家很 爱你呢。”她加了一句。 “那么为什么她一直都要改造我呢?要使我 成为她的模式,我就是我自己呀,根本不是别人 的模子。我并不是妈妈的小娃娃,会给塑造成她 所喜欢的模式。我就是我,是个大人了,我就是 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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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你,”爱丽说:“而我爱你啊。” 这时,或许是要分散我的念头,爱丽说了些 相当使我不安的事情。 “我们那个新来的男佣人,”她说道:“你觉 得如何?” 对这个佣人我根本没有想到什么,他会有什 么?我比较喜欢这一个,从前的那个男佣人,对 我的社会地位看不起,从来都不想掩饰一下。 “他很好呀,”我说:“为什么?” “我只是琢磨,他会不会是一个安全人员?” “一个安全人员吗?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个侦探,我想是安德伯伯安排的。” “他为什么要派侦探呀?” “这个——我想,很可能会有绑票吧。在美 国,你知道吗,我们通常都有警卫员——尤其在 乡下。” 人有了钱竟有好多的不方便嘛,这又是我从 来不知道的一项! “多么恶毒的想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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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不知道……我想自己习惯了吧。那 有什么关系?人家根本不注意这回事。” “他的老婆不是也在这吗?” “我想,虽然她饭菜做得很好,但肯定有问 题;我认为是厉安德伯伯,或者是劳斯坦,不论 是哪一个想到了这件事,一定付了钱要我们以前 那个男佣人离职,让这两个跟班准备接替,这种 事相当容易做。” “竟然不告诉你?”我依然难以相信。 “他们连作梦都不会告诉我,我也许会搞得 天下大乱的。再说,也许我完全弄错了也不一 定,”她做梦似的继续说道:“这只是一个人习惯 了一直在四周围的人,而得到的一种感觉罢 了。” “可怜的小小富家千金呵。”我说得很残忍。 爱丽根本不介意这句话。 “我想事情已经说得相当清楚了。”她说。 “这些事可都是我随时向你学到的,爱丽。” 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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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真是件妙不可言、秘不可测的事,你上 床时还担心着吉卜赛人啦,暗中的仇敌啦,安插 在自己宅第里的探员啦,绑票的可能性啦,以及 一百件其他的事情。而睡眠却把你从那一切里拂 拭开来,自己行进得遥遥远远的,却不知自己身 在何方;可是一觉醒来,却完完全全是一个新世 界了。没有烦恼,了无忧虑。而且,九月十七日 早上我醒过来时,情绪极其兴奋。 “美妙的一天嘛,”我很有信心地对自己说: “今天会是美妙的一天。”我说得一点儿也不假, 人就像广告中的那些人一般,愿意到任何地方 去,任何事情都干。脑子里反反覆覆想着很多计 划;我已经安排好了,二十五公里外的一处乡间 房舍里,要举行大拍卖,我要和费少校在那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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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拍卖的东西中有些很不错,我业已在拍卖目 录册上划出了两三项,对于整个事情我都相当兴 奋。 费少校对各朝各代的家具、银器,以及其他 这一类的东西,知识非常渊博;并不因为他爱美 ——他完完全全是一个打猎家——而是因为根本 他就懂;他的全家都是万事通。 吃早餐时,我就在翻这本拍卖目录。爱丽穿 了一身骑马装下来了。现在她骑马大部分都在早 上——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和哈劳黛一起。她 有美国人的习惯,午餐时只喝咖啡和一杯橙汁, 其他什么也不吃。而现在我的胃,因为用不着加 以限制,各方面都很像维多利亚时代的乡绅!我 喜欢餐橱里好多的熟菜;今儿早上我吃的是腰 花、香肠,还有腌肉,可口得很呢! “葛莉娜,你要做什么?”我问道。 葛莉娜说道,她要到查德威市场的车站去接 哈劳黛。一起到伦敦去参加一次“白色拍卖会”, 我就问“白色拍卖会”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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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真的是只有白色东西才能拍卖吗?”我 问道。 葛莉娜一副瞧不起的神色,说:“白色拍卖 会”的意思,就是拍卖家用桌巾啦、毛毯啦、浴 巾啦、床单啦等等。彭德衔有一家特卖店,有些 东西特殊大廉价,她已经收到一份目录了。 我向爱丽说道:“好啦,如果葛莉娜今天要 到伦敦去,为什么你不开车进市区,在巴丁顿区 的乔治餐厅和我们会面呢?那里的菜很不错,这 是老费说的。他建议你无妨去一去。一点钟好 了,你开车经过查德威市场,过了大约五公里处 转弯,我想,那里有公路的交通标志。” “好吧,”爱丽说:“到时候我会到那里的。” 我扶她骑上马,她便穿树越林骑走了。爱丽 极其喜欢骑马,她在一条迂回盘旋的山径中骑上 山去,然后骑下山来,到家以前来一段跃马疾 驰。我把那辆小轿车留给爱丽,因为比较容易停 车;而我自己则开那辆克里斯勒轿车。在拍卖开 始以前,赶到了“巴丁顿宅邸”。费少校业已到场 了,为我保留了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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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些相当好的货色,”他说:“有一两 幅好油画,一幅是罗姆尼,另外一幅是雷诺瓦 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我摇了摇头,当时我的鉴赏力完全放在现代 画家的作品上。 “这里有好几位经纪人,”老费说道:“有两 个是从伦敦来的。看见那个瘦瘦的撮起嘴巴的那 一个吗?那是客瑞笙,很有名气。没有带尊夫人 来吗?” “没有,”我说:“她对拍卖并不十分精明。 再说,今天上午我尤其不要她来。” “呵,为什么?” “我要使爱丽惊喜一番,”我说:“你没有看 到第四十二号吗?” 他看了一下目录,然后望望屋子那面。 “唔,混凝纸书桌吗?不错,相当漂亮的一 件小东西嘛。这是我所见过混凝纸的最好的样 子,书桌尤其稀少。倒是桌上放的那种手书桌很 多。不过这是一件很早的样子,以前从来没见过 像这样的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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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件镶嵌得有温莎古堡的图案,几面却有 一束束的玫瑰花、蓟花、酢浆草的图案(译注: 这三种花分别为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国 花。) “状况很好嘛,”费少校说,他好奇地望着 我:“我以前没有想到过这是你的嗜好,不过 ——” “呵,这倒不是,”我说:“在我来说,这种 东西有点点儿太俏、大娘娘腔。可是爱丽喜欢这 一色的东西,下星期就是她生日,我要把它当作 生日礼物送给她,一件惊喜的东西,这也就是为 什么我不要她知道,今天我出价来买的原因。但 是我知道我送给她的东西,没有一件能比这更使 她喜欢的了;她一定会真正惊喜万分呢!” 我们走进屋子里坐下,拍卖就开始了,实际 上,我所要的这件东西价钱窜得很高,伦敦来的 那两个经纪人,对它似乎都很精,推测其中一个 对这一件很现实也很保守,你根本察觉不到他目 录上微乎其微的动作,可是拍卖人却观察得很仔 细。我也买了一只齐朋戴尔雕花的椅子。我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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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我们客厅里会很好看,还买了一些质地很好 的织锦窗帘。 “唔,看起来你可真是能乐在其中嘛,好 了,”费少校说,拍卖人结束了上午的拍卖时, 他就站了起来:“今天下午还来吗?” 我摇摇头。 “不来了,下午要拍卖的东西,没有我所要 的;大部分都是寝室家具啦、地毯啦这一类的货 品。” “是呀,我想你不会有什么兴趣,唔……”他 看看手表——“我们最好一道走吧,爱丽不是要 在乔治餐厅和我们见面吗?” “是呀,她会到那里的。” “还有……呃……那位葛莉娜小姐呢?” “呵,葛莉娜到伦敦去了,”我说:“她去参 加什么她们称之为‘白色拍卖会’的地方,和哈小 姐一起吧,我想是。” “呵,对了,哈劳黛有天也说过这些日子 里,床单和那一类东西的价钱俏得很呢?你知道 一个枕头套要多少钱吗?要三块五角一个呢,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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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只要六角钱就买到手的东西。” “你对家用物品的采购非常内行嘛。”我说。 “唔,我听到内子对这些大发牢骚呀,”老费 微微笑了:“美克,你的气色好得很嘛,快活得 就像是神仙嘛。” “那因为我买到了那张混凝纸书桌呀,”我 说:“或者,照你所说的,这是我兴奋的一部分 原因。今儿早上我一觉醒来就觉得很快乐,你也 知道这些日子里,世界上每一件事情都似乎很顺 心呵。” “呵,”老费说道:“小心点儿吧,这叫做乐 极呢。” “乐极吗?”我说:“这是句苏格兰话吧,是 吗?” “我的好哥儿,乐极则生悲呀,”老费说了: “最好还是收敛收敛你全身的劲儿吧。” “呵,这种愚蠢的迷信我才不相信呢!”我 说。 “连吉卜赛人的未卜先知都不信,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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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都没有见到我们那位吉卜赛人了,”我 说:“这个,至少有一个星期了吧。” “或许她已经离开这处地方了吧。”老费说 道。 他问我能不能用车载他一程,我说可以。 “用不着载他们两个了,你在回程时可以在 这里把我放下来,好吗?爱丽怎么样?她会开自 己的车来吗?” “是呀,她会开那辆小车。” “希望乔治餐厅做出一席好菜来,”费少校说 道:“我饿了。” “你买了什么没有?”我问道:“我兴奋得没 有注意到呢!” “是呀,你出价竞买的时候,当然得全副精 神放在上面喽,得注意那些经纪人做些什么。我 并没有买什么,出过一两次价,可是每一项的竞 价,都太高出我的价钱了。”我推测到老费在附 近拥有大片地产,但实际上的收入却并不太多, 尽管是个大地主。你也许可以形容他是个穷户。 唯有把他的土地卖掉一大部分,他才有钱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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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却不愿出售土地,他是很喜欢土地的。 我们到了乔治餐厅,已经停了很多汽车—— 可能有些人是从拍卖会来的;然而我却没有见到 爱丽的座车。我们走近餐厅,我向四面张望找 她,但她还是没有露面。不过,这时候刚刚才过 一点。 我们在等爱丽来时,便到酒柜间处喝喝酒, 这地方相当拥挤,我向餐厅里面张望一下,他们 还是替我们留下了一桌。这里有很多本地人,我 都不很认识;而坐在靠窗的一张台子边的那个 人,看来我很熟悉;我保证认识他,可是却记不 起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和他见过面,我想他 并不是本地人,从他的衣着和这些地方人士不大 相配上,我有把握他是个生客。当然,在我一生 中遇见的人多而又多,要把他们统统很容易记得 起来,却不太可能。不过我以为,这张面孔是我 最近见到过的。就我的记忆所及,在这次拍卖会 上并没有见到过他。 主持乔治餐厅的女老板。穿着常常穿的一袭 装模作样的爱德华时代的丝料黑礼服,哗啦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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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过来,说道: “罗先生,您会很快就席吧,有一两个人在 等着呢。” “我太太一两分钟就会来。”我说道。 我走回去又和费少校在一起,我以为或许爱 丽受了伤。 “我们最好过去吧,”我说:“他们对迟不入 席似乎很烦躁呢,今儿个他们的客人很多,”我 又加上一句:“我只怕爱丽并不是一个最守时的 人。” “呵,”老费以他的旧式态度说道:“太太小 姐们要我们等是有道理的,不是吗?好吧,美 克,如果那对你不要紧,我们就进去入席开始就 餐吧。” 我们走进了餐厅,从菜单上点了牛排和腰形 馅饼,便吃起来。 “爱丽要我们这样等她,真太糟了,”我又补 充说,这可能因为葛莉娜到伦敦去了。“你知道 的,爱丽非常习惯于葛莉娜的协助,使她能守 约,提醒她,使她及时赶到,以及所有这一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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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 “她非常依赖葛莉娜小姐吗?” “要那么说的话,是的。”我说。 我们继续吃下去,由牛排到腰形馅饼,再吃 到苹果饼,饼上还难以为情地加了一片便宜的面 饼皮面。 “我奇怪她是不是压根儿忘了这回事儿。”我 突然说道。 “或许你最好打个电话去。” “对,我认为这要好一点。” 我走出去拨电话,接电话的是卡逊太太,我 们的厨娘。 “呵,罗先生,是您啦,罗太太还没回家 呢。”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没回家吗?从什么 地方回家?” “罗太太骑马出去还没回家啦!” “可是骑马是在早饭后的事。她不能整上午 都在骑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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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太太并没说什么别的指示,我还等着她 回来呢!” “你为什么不早打电话来,让我知道这件 事?”我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到什么地方找您呀;不知 道您上哪儿去了。” 我告诉她。我现在在巴丁顿医的乔治餐厅, 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她,要她在爱丽一到家,或者 有什么消息,就打电话来。然后我又回到老费旁 边,他立刻从我面上的神色,看出来有什么事不 对劲儿。 “爱丽并没有到家,”我说:“今儿早上她出 去骑马,通常她都在早上骑,但每回只骑上半个 钟头到一个钟头。” “孩子,现在你还不用着急,”他说得温温和 和:“你知道的,你们住的地方孤得很,也许她 的马瘸了腿,人正在走回家的途中呢,从树林上 去全都是荒野和丘陵,那个地方又没有什么人能 送个信或者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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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决定改变主意,骑马去看什么人, 或者任何别的什么事情,”我说:“她会打电话到 这里来,替我们留个话的。” “这个,还用不着着急嘛,”老费说道:“我 想我们现在就去的好,立刻就走,看看能找到些 什么。” 正当我们出来向停车场走去时,有辆汽车开 走了,车里面坐的那个人,就是我在餐厅里所见 到的,突然一下子想起来他是谁了,劳斯坦,要 不就是个十分像他的人;我琢磨着,他在这里干 什么,他会是来看我们的吗?如果是的话,却不 让我们知道,这就奇了。车里同他一起的还有个 女人,长得很像哈劳黛;但是她这时一定在伦 敦,和葛莉娜一起买东西呀,这一切一切可把我 弄迷糊了…… 我们开车出去,老费望了我一两眼,我看了 他一下,说得相当痛苦: “好了,你在早上说过我乐极吧。” “这个,别想那个吧,也许她骑了马,扭伤 了脚踝或者像这一样儿的事。不过,她的骑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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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说:“我见过的,不可能真会有那样的意 外。” 我说了:“人有旦夕祸福呵。” 车开得很快,终于到了我们地产上面俯瞰丘 陵的公路上,我们一面开车,一面四处张望,不 时停下来问人。有个汉子在挖泥煤,我们停车下 来问他,得到了最初的消息。 “一匹没人骑的马,俺见到了,”他说道: “两个钟头以前,或者更久点吧。俺要去抓呢!” “最好开车回家去,”老费建议:“没准儿家 里有她消息了。” 我们开车到家,却没有什么消息,我们便找 了马夫派他骑马出去到荒野地上搜寻爱丽。老费 打电话回自己的家,也派了自己的一个人。他和 我两个人走一条小径,穿过树林,这条小路爱丽 时常走的,出林就到了那边的丘陵上。 起先什么都没有看到,然后我们便沿着树林 边缘走,那里另外有条小径出来,所以——找到 她了。我们见到的像是胡乱的一大堆衣服,那匹 马已经回来,正在那乱七八糟一大堆的旁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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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吃嫩芽呢。我就跑了过去,老费跟着我也 跑,跑得很快,比我以为他这种年龄能保持的速 度还要快。 她就在那儿——乱蓬蓬的一堆儿躺着,她那 小小白白的面孔向着天空。我说: “我不能——我不能——”只有把面转了过 去。 老费走过来,蹲在她旁边,几乎立刻就站起 来。 “我们要去找大夫,”他说:“肖大夫,他最 近。不过,美克,没有什么用了。” “你意思是——她死了吗?” “不错,”他说:“要装成是别的什么情况, 并没有什么好处啊……” “呵,天啊!”我说道,转身走开:“我简直 不能相信,不是爱丽吧。” “这儿来,喝一口。”老费说。 他的口袋里掏出个瓶子,把瓶盖旋开递给 我,我就着瓶口,深深喝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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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说。 马夫这时也来了,老费派了他去请肖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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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夫开了一辆周身创伤的老“禄宝”车来了 ——我猜想他在恶劣天气时用这辆车,开了到偏 僻的农庄里去看病。他根本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径自走到爱丽身边俯身下去,然后走到我们这边 来。 “至少死了有三四个钟头了,”他说:“这是 怎么回事?” 我告诉他,她在早餐后,就像往常般出去骑 马。 “她这次出去骑马以前,出过什么意外吗?” “没有,”我说:“她的骑术很好。” “不错,我见过一两次了,知道她的骑术很 好,打从小时候起她就骑马了。这我也知道,我 只是想要知道,最近她有过什么意外,或许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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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神经有了点点儿影响,如果马儿受了惊……” “为什么这匹马会受惊?这是匹安静的……” “这匹马一点儿都不难骑,”费少校说:“调 教得很驯,并不紧张,她断了什么骨头吗?” “我还没有作全身检查,不过看上去,各方 面似乎都没有受到什么外伤,也许有内伤;或许 就是惊骇吧,我想。” “但是受惊并不能吓死人呀。”我说。 “以前就有人吓死过,如果她心脏强的话 ——” “他们在美国的人,说她心脏很弱,至少是 最弱的一种。” “唔,我检查的时候还找不出太多的心脏衰 弱痕迹,我们依然还没有心脏计。再说,现在再 来检查心脏也没有道理,经过验尸,以后就会知 道的。” 他体谅地望着我,然后轻轻拍拍我的肩头。 “你回家去睡睡吧,”他说:“受到惊骇的你 就是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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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奇怪,不知道从乡下的什么地方,出来 了一些人,就在这时,有三四个人站在我的身边 ——一个是远足的人,正在公路上走,看见了我 们这一小批人;另外一个是面色娇艳的女人,我 想她是走近路到一处农庄上去,还有个年纪大的 修路工人。他们都唉声叹气叽叽喳喳的。 “可怜的年轻太太。” “是好年轻啊!从马上摔下来的,是吗?” “呵,说的也是,马儿可是说不准的哟。” “这是罗太太嘛,不是吗?‘古堡’里的那个 美国太太吧?” 一直到每个人都惊慌地叫过了,那个老修路 工人才说话,他摇着头,把消息告诉我们,说 道: “俺应当看到了这回事,俺应当看到了这回 事。” 医师猝然转身对着他。 “你见到出了什么事?” “俺见到一匹马窜田过地的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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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到这位太太掉下来吗?” “没有,没有,俺没见到。俺看到她时,正 骑了马在树林的最上面走呢。俺就转身过去凿石 头修公路。以后俺听见马蹄声,抬头望望,只见 一匹马跑得飞快。俺可没想到会出啥事,以为那 位太太或许下了马,把马儿放走了呢。马儿可没 有冲着我来,却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你没见到这位太太躺在地上吗?” “没有啦,俺看得并不太远,见到了那匹 马,因为衬着天空呀。” “她一个人骑马的吗?有没有人跟她一起? 或者挨她很近?” “她附近啥人也没有,没有啦,就只她一个 人呀。她骑马离俺不太远,在俺身边经过,沿着 那条路过去,方向冲着树林的,俺想。没有,啥 人都没有见到,只除了她和那匹马。” “或许是那个吉卜赛人把她吓着了吧。”那个 面色娇艳的娘们说。 我转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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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吉卜赛人?什么时候?” “呵,那一定是——这个,一定是在三四小 时以前,今儿早上我在公路上走,或许是九点三 刻吧,我见到了那个吉卜赛女人,就是住在村里 农舍中的那一个,至少我想是她,离得不近,不 敢断定;但是在这附近穿了红斗篷到处走的只有 她一个呀。她在树林中的一条小路上走,有人告 诉过我来着,说她对这个可怜的年轻的美国太 太,说过好些讨厌的话,恐吓过她呢!说如果她 不从这地方搬走,就会出些不利的事,我听说她 恐吓时凶兮兮的呢!” “那个吉卜赛人,”我说道,然后痛苦地自言 自语,声音却很大,“‘吉卜赛’呵,我但愿自己 从来没见到过这处地方就好了。”

第三篇



在那次事情后发生了什么——我的意思就 是,那件事情的一切后果——要我记得起来,真 是异常困难。直到那时为止,你也见得到,我内 心中十分清晰。从什么地方开始,我有点儿疑 惑,也仅止于此了。可是打从那时候起就像一把 刀落下来一般,把我的生活劈成了两半。自从爱 丽死了的那时起,我所做的事情,现在看起来, 就像我没有准备,突然插进来的人、事、物混乱 不堪,到了我自己再也不能控制什么事情了。发 生的事情不是冲着我,而是都在我的四周,似乎 就是这种情况。 每个人对我都非常亲切,我记得最清楚的似 乎就是这一件。我踉跄走动,神色茫然,不知道 该做什么才好。我记得,葛莉娜也开始积极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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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了,她具有一种惊人的力量,是女性不得不负 起责任、处理情况的一种力量。处理,我的意思 就是说,总得要有人来监督、处置所有那些鸡毛 蒜皮无关紧要的琐琐碎碎,我可没有本领来注意 这些啊。 我想,他们把爱丽抱走,我回到宅子,我们 的房屋——这幢房屋——里后,自己记得清清楚 楚的头一件事,便是肖大夫和我谈话。打那以后 我不知道有多久。他沉沉静静、客客气气,很明 白道理——只是清清楚楚斯斯文文地解释各种事 情。 安排,我记得他用了“安排”这个词儿,这是 个多么可恨的字眼儿。它代表了所有的事情。人 生中所有的事情都有伟大的词儿。爱情——性 ——生命——死亡——痕恨。这些根本都不是支 配生活的东西,而是许许多多其他琐碎而不登大 雅之堂的事,你不得不忍受,也是从来没有想到 过,直到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殡仪馆的人,为葬 礼所作的许多安排事项。佣人到每间房里,把百 叶窗拉下来。为什么因为爱丽死了,就要把百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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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拉下来呢?所有这些蠢事呵!” 我记得,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对肖大夫相 当感激的理由。他应付这些事情非常仁慈,非常 通情达理;斯斯文文,解释为什么有些事情不得 不办——我记得,他说得相当慢,所以他才会有 十分把握让我会加以考虑。 我不知道会是种什么情形的验尸,因为从来 没有见过一次。在我看起来,不象是真的,外行 得可疑。法医是位爱小题大做的小个子,戴着副 夹鼻眼镜。我不得不提出验尸的证据,说一说我 在早餐桌上最后一次见到爱丽,以及她离开去作 例行的晨间骑马,还有我们预定以后在中餐时会 面的安排。我说,看起来她完全就象往常一样, 健康情形极其良好。 肖大夫提出的证据很单调,不得要领:什么 锁骨扭了一根啦、身上的瘀肿啦,这是从马上跌 下来所致,性质上并不十分严重,是在死时受的 伤。看上去她掉下马以后,就没有移动过。他 想,实际上当时就死了。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伤 害造成了死亡,除开由于出于惊骇,以致心脏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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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致死外,提不出别的其他解释。从他们所使用 的医学术语里,我所听得出来的,便是爱丽的死 亡,根本是缺乏呼吸所致——是一种窒息的性 质。她的器官很健康,胃脏里的食物也正常。 葛莉娜也提出证明,比起以前她对肖大夫所 说的,要强调得多,说三、四年以前,爱丽有过 心脏病。她从来没听人确确实实提过有什么病, 可是爱丽的亲人偶尔说过她的心脏弱,一定要小 心做事情不要过于劳累。除开这些以外,就没听 过更为确定的事情了。 然后,我们又到了那些见到了或者发生事情 当时在附近的一些人那里,挖泥煤的老头儿就是 头一个。他看到这位太太在身边经过,离他大约 有五十公尺左右。他知道她是谁,虽然从没和她 说过话,但知道她就是那幢新宅中的太太。 “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吗?” “不,并不完全靠看见的,但是俺认得出那 匹马,您哪,马毛是白的,原来是肖特冈那边卡 瑞先生的马,象那种又文静,又调教得好,宜于 太太小姐骑的马,俺还从来没听到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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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见时,那匹马出什么纵漏了吗?发作 什么野性了吗?” “没有,那匹马当时很安静呀,那天早上天 气好着呢!” 他说,附近的人并不多,他也没注意到有多 少。那条通过荒野的小径,除开偶尔有人抄近路 到一处农庄上去以外,并不常有人走;过荒野还 有一条小路。在一公里半开外了,那天上午见到 一两个人走过,但却没有留意——一个骑自行 车,另外一个走路。他们走过的地方,离他太远 所以看不清楚;话又得说回来了,他也不会怎么 去注意。他说,早些时候,见到这位骑马的太太 以前,见到过黎老太太,或者他以为是见到了。 从小路上向他走过来,然后就转弯离开,走进树 林里去了;她时常在荒野里走过,树林里出出进 进的。 法医问为什么黎太太不到庭,他知道传了她 来庭的。然而,人家告诉他,黎太太好些日子 前,已经离开村子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什么 时候走的,她连地址都没有留,她的习惯就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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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做,她时常外出,也不通知任何人就回来;所 以这一点倒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实上,有一两 个人说,在出事前的一天,她早已离开村子了。 法医又问老头儿: “然而,你认为当时所见到的是黎太太吗?” “俺也说不上,没法儿一定是。那个娘们身 材高大,大踏步走路,穿着件紫红斗篷,就象黎 太太有时所穿的那件。不过俺也没特别多盯两 眼,俺在做事,忙着啦。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别 的人,谁能说得准呢?” 其他的话,他把告诉我们的话又重说了一 遍:他看见这位太太在附近骑马,以前也时常见 到过她骑马,也就没有怎么特别注意啦。唯有到 后来,他见到只有那匹马在飞跑,就像受到了什 么惊骇似的。他说:“至少,可能是那么回事 吧,”他也说不出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十一点 吧,也许更早一点。后来他又见到了那匹马,往 远处走,似乎是回到树林里去。 然后法医又叫我去,问了几个关于黎老太太 的问题——“葡萄棚农舍”的黎爱瑟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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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尊夫人一眼见到就能认得出黎太太 吗?” “不错,”我说:“认得相当清楚。” “你和她谈过话吗?” “谈过,有好几次;或者,毋宁这么说,”我 又补充一句:“她和我们谈话。” “她在什么时候威胁过你和尊夫人吗?” 我停顿了一会儿。 “在某种意识上说,她威胁过,”我缓缓说 道:“但我从来都不以为——” “你从来不以为过什么?” “我从来不以为她会真的那么做。”我说。 “她说话时,是否对尊夫人有特别怨恨反对 之意呢?” “内人有一次这么说过,她认为那个女人对 她特别怨恨,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 “你和尊夫人曾经在什么时候,命令她离开 你们的土地。或威胁过她,用粗鲁的方式对待过 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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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气势汹汹都是来自她那一边。”我说。 “你有没有过任何印象,她的神智很紊乱 吗?” 我考虑了一下,“是的,”我说:“我认为她 竟相信,我们盖了房屋的这片地皮属于她所有, 或者属于她那一族人。或者他们自称的那些什么 人。她对这种信念执迷得很呢!” 我缓缓补充一句:“我认为她越来越厉害, 那种想法越来越固执。” “我明白了,她有没有在什么时候对尊夫人 作过什么实质的暴力行为?” “没有,”我慢吞吞说道,“我要那么说就不 公正了。那完全——这个,完全是一种吉卜赛人 警告的话:‘你们还待在这里的话,就会歹运临 头’,‘除非你们搬走,否则就有毒咒咒你们’。” “她提过死这个字儿吗?” “不错,我想她提过,我们并不把这些话很 当真,”我改正自己的话:“至少,我并不把它当 一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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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尊夫人把这话很当真吗?” “我怕她有时的确如此,那老太婆,你知道 的,可能使人相当恐慌。我并不以为,她对自己 的所说所为,要负什么真正的责任。” 由于法医把验尸延后两周,这项调查进行就 告了了结。对于爱丽死亡,种种情况都显示出是 意外的原因,但是却没有充分的证据,足以显示 形成意外的是什么。他要把调查程序延缓下去, 除非他听到了黎太太的证词。



验尸后一天,我去见费少校,开门见山就告 诉他,要听听他的意见。那天早上,那个挖泥煤 的老头儿,见到有人——认为那就是黎爱瑟太太 ——向上走向树林里去。 “你认识那个老太婆的,”我说:“你真正以 为,她存心不良时,有本领造成一次意外吗?” “美克,说真格儿的,我不能那么以为,”他 说:“要做那一种事情,一定要有非常强烈的动 机——对造成了我伤害的人加以报复,像这一类 儿的事。爱丽对她有过什么深仇大恨吗?半点儿 都没有呀。” “那似乎是发了疯,我也知道。为什么她经 常鬼鬼祟祟露面,威胁爱丽,要她搬走呢?那老 太婆似乎对她有仇有恨,可是怎么能有这种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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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仇的呢?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爱丽,会过爱 丽。在她来说,爱丽除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陌生 美国人以外,还能是什么?她们之间过去没有关 系,也没有交往的历史。” “我知道,我知道,”老费说道:“美克,我 忍不住觉得,这里有些事情我们都不明白。我不 太知道你太太结婚以前在英国的情形,她在这片 地方住过一段时候吗?” “没有呀,这点我保证。那也太困难了,我 对爱丽的事也并不真正知道;我的意思也就是 说,她所认识的人,她所去的地方。我们根本只 是——巧相逢。”我制住自己望着他,这才说 道:“你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相遇的,是吗?猜不 到的,”我继续说:“你猜上一百年也猜不到我们 怎么相遇相识的。”我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然后 这才定下心来,觉得自己都快神经兮兮的了。 我看得见他那仁慈忍耐的面孔,正在等待我 恢复原状,他真是个帮忙的人,这一点毫无疑 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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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这里相遇,”我说:“就在‘吉卜赛 庄’,我当时正在看标售‘古堡’的海报栏;我在 这条公路走上去,到了山顶,因为我对这片地方 很好奇。就是在那我头一次见到了她,她就站在 那里的一株树下。我吓了她一跳——或许是她使 我吓了一跳;反正,相遇的情形就是那样;也就 是我们竟在这片他妈的该死的不走运的地方住下 来了。” “你一直就觉得那是运气不好吗?” “不,是呀,不,我不知道,说真格儿的不 知道。我从来不承认这一点,也从不要承认这一 点,但我想她知道,她一直都害怕。”然后我缓 缓说道:“我想有人故意要吓她。” 他说得很猝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有 谁要吓她?” “大概是那个吉卜赛老太婆吧。不过不知道 为什么,我也没有十分把握……那老太婆总是等 着爱丽,你知道吗,告诉她说这块地方会使她走 霉运,应该从这里搬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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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他气愤愤地说:“早知道这些 事就好了,那我就会向老爱瑟说,告诉她不能做 这种事。”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问道:“是什么 要她做的?” “也象很多人一样,”老费说道:“她喜欢使 自己变得很重要;不是向人提什么警告,就是算 别人的命,测他们的未来快乐;她喜欢装成知道 过去未来。” “假定,”我慢慢儿说道:“有人给了她钱的 话,我听说来着,她很喜欢钱。” “不错,她十分爱财,假使有人付钱给她 ——这不是你刚才听说的吗?你脑子里怎么有这 种想法呢?” “是金恩警佐,”我说:“我自己决不会往那 上面想的。” “我明白了。”他怀疑地摇摇头。 “我不能相信,”他说:“她会故意要吓你太 太,到造成不幸事件的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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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许并没指望出一次致命的意外事件, 也许只做了点什么手脚去惊那匹马,”我说:“点 一枚爆竹啦,挥一张白纸啦,或其他什么的。有 时,你知道,我的确觉得她对爱丽有一种完全是 个人的痛恨,恨的理由我却不知道。” “这话越扯越远了。” “这处地方从来不属于她吧?”我问道:“我 的意思是,这带地皮。” “不属于呀,警告过吉卜赛人离开这片地 产,或许都不止一次了。吉卜赛人一向都在各处 地方赶来赶去,可是要说他们对这处地方,竟怀 有一辈子长久的愤恨,我却很怀疑。” “是呀,”我说:“那可真是牵强附会了。但 我的确很奇怪,会不会为了我们所不晓得的理 由?她会——” “我们所不晓得的理由吗?——什么理由?” 我想了一下。 “我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异想天开,我们这 么说吧,也是金恩警佐所暗示的,有人付了钱给 她做这些事。付钱的那个人要的是什么?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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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们要把我们两口子从这里撵走。他们集中 在爱丽身上,而不正对我,因为吓得了爱丽的办 法却吓不了我。他们恐吓她,使她——由于她和 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这里。如果真是这么回 事,一定是为了想要这片地皮,再到市场上买 卖。我们可以这么说,有人为了一些理由,要我 们的土地。”我停下来了。 “这种联想很合情理,”老费说道:“但是我 知道没有理由,人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处重要的宝矿嘛,”我暗示道:“没有一 个人知道。” “哼,我怀疑这一点。” “这有点儿像埋藏了的金银财宝。呵,我知 道这话荒唐。或者——这个,比如说一些银行大 劫案的进行。” 老费依然一个劲地摇头,但现在已经不那么 摇得厉害“另外唯—一项主张,”我说:“就是往 后面更进一步,就和你刚才做的一样——到黎太 太后面,找出那个付她钱的人,那或许就是爱丽 所不知道的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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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就想不起可能会是仇家的什么人了 吗?” “想不起,她在这里并不认识任何人,这我 可以保证,她同这处地方没有什么关联。”我站 起身来:“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话。” “我希望自己能多帮点忙。” 我走出门,摸到了口袋里带来的东西,便立 刻作了个决定,转过身来走回屋子里。 “有点东西我想给你看看,”我说:“实际 上,我要带了它到金恩警佐那里去,看他能不能 判断出来。” 我的手探进口袋,掏出一个圆石头来,石头 上裹着一张皱纸,上面端端正正地写有字。 “今儿早晨吃早饭时,从窗子外扔进来的,” 我说:“正当我下楼时,便听见玻璃碎的声音。 我们起初到这里时,也有一次有人把石头从窗外 扔进来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把裹的纸打开递给他,这是张又脏又粗的 纸,上面有些印的字,而不是隐隐约约墨水写 的,字迹很短,就这么一句:“一个女人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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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 老费的眼珠子都鼓出来了。 “太不寻常了,”他说:“你头一次得到的字 条也是印就的吗?” “目前记不起来了,那只是警告要离开这 里,现在连里面的字句甚至都记起来了。反正, 似乎相当确定这是些不良少年,似乎又不太一 样。” “你想知道是什么人扔进来的吗?” “或许是写无头信那一伙人的一点又蠢又傻 的恶意吧,你知道,在村子里多得很呢。” 他把那张纸交还给我。 “不过我想你的怀疑很对,”他说:“带去给 金恩警佐吧;他对这些无头信的事儿,知道得比 我多。” 我在派出所找到了金思警佐,他的确发生了 兴趣。 “这里怪事真还不少嘛!”他说。 “你以为这是什么用意呢?”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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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说,也许只是心怀恶意,要指出来控 告某一个人。” “是专门控诉黎太太的吗?我以为。” “不,我并不以为会那么做,也许——我想 那是——那是有人看到了,或者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噪音,哭叫声,或者那匹马逃走时刚刚在 什么人旁经过,他们在事后马上又见到了,或者 碰到了一个女人。可是听到的话,却像是一个与 吉卜赛女人不一样的女人,因为每一个人都以为 吉卜赛人混在这一案里了,所以这虽然是另外一 种说法,却指的是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女人。” “那个吉卜赛女人呢?”我说:“你有没有她 的消息?找到她了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们知道她离开这里常去的几处地方,东 安其利,往那个方向去;她在那里的吉卜赛族人 里有些朋友;他们说,她并不在那里,不过反正 他们也会那么说。他们的守口加瓶,你也知道 的。在那些地方,只要见到,很容易认出她来,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见到她。不过话虽这么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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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认为她并没有离开到东安其利那么远。” 他说这些话时,样子有些古怪。 “我并不太懂。”我说。 “这么说吧,她吓坏了,此中大有理由。她 一直都威胁你太太,加以恐吓,而现在好了,她 惹出了事,你太太死了,警方在找她。她知道这 一点,就会一头躲进洞里去,你可以这么说。她 要使自己和我们中间的距离,尽可能越大越好; 她可不愿自己露面,也一直害怕公共汽车。” “但你们会找到她吗?她可是个外表显著的 女人啊。” “呵,不错,我们总会找到她的,这些事得 花点儿时间,那也就是说找对了路的话。” “但你以为是别的路子呀。” “这个,你知道我一直奇怪的是什么吗?是 不是有人付钱给她,说些那种话。” “那么,她也许就更急于要离开了。” “但是另外那一个人也会担心呀,罗先生, 你得想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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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意思是,”我慢慢说道:“付钱给她的那 一个吗?” “不错。” “假定那是——那是个女人付钱给她。” “假定什么人真有了那种概念了,所以他们 就开始寄起无头信来。那个女人也吓坏了,你知 道吗?她原意并不是出这种事的。不论她是多么 要那个吉卜赛女人,把你太太从这地方吓走;但 却并不想结果竟会使罗太太一命呜呼。” “不错,”我说:“并不希望有人死,只是吓 吓我们——恐吓恐吓我太太,再吓吓我,让我离 开这儿。” “而现在受到惊吓的是谁呢?造成这次事故 的那个女人,那就是黎爱瑟太太。因些她就要坦 白说出来,人家付钱要她做的。她就会提出名字 来,说是谁谁谁付的钱。而那个人会不乐意有这 种事,罗先生,他会乐意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多多少少假定的这个未 知的女人,实际上还不知道真的有没有,是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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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或者女人,总有个人付她的钱。唔, 就有人会要她很快不吭声儿,不是吗?” “你在想她或许死了吗?” “这确是种可能性,不是吗?”金恩说道,这 时他作了个似乎猝然的话题转变:“罗先生,你 知道‘痴舍’那处地方吗,就在你们家树林那边的 山顶上。” “知道呀,”我说:“有什么吗?内子和我找 人把那里修理好一点儿了。偶而我们也去那里, 但不是经常去。当然最近没有去过,为什么?” “这个,你知道的,我们一直在到处搜寻 呢。我们找过那个‘痴舍’,门也锁上了。” “没有呀,”我说:“我们从来都懒得去锁 它,里面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几件零碎 家具。” “我们认为很可能黎老太太在用那处地方, 但却找不到她的踪迹。然而,我们却发现了这 个,反正我也要拿给你看看。”他打开一个抽 屉,拿出一个小巧精臻的雕金打火机来,这是只 女用打火机,上面用钻石镶了一个“见”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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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你太太的吧?” “有H字母的绝不是,不是,不是爱丽的,” 我说道:“她并没有这一类的东西。也不是葛小 姐的,她的名字是莉娜。” “它就在那上面,什么人掉在那里的,这是 种高级的——贵得很呢!” “H,”我说道,深深思索又说了一句:“我 想不起跟我们一起的人,谁的第一个字母是H, 除开是可瑞。但是我实在想不出,她会沿着那条 草木繁密的小径,爬到那‘痴舍’里去。再说,她 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相当长,大约有个把月吧, 我也没见过她用这只打火机。或许我并没有注意 吧,”我说:“葛莉娜小姐也许知道。” “好吧,你拿去给她看看吧。” “我照办,不过如果真是这么回事,真是可 瑞的话,我们最近在‘痴舍’从来都没有见到,这 却似乎是件怪事。那里的东西并不多,像这样儿 的东西掉在地上,一定看得见——是掉在地上的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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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相当挨近那条长躺椅。当然,任何 人都可能在‘痴舍’住过。你知道,那地方很方 便,任何时候一对情人都可以在那里会面。我在 和本地人谈过话,不过他们不可能有像这样的打 火机。” “还有位哈劳黛,”我说:“但她会有像这样 特别精致的东西吗?我很怀疑;而且她到‘痴舍’ 去干什么呢?” “她是你太太相当要好的朋友,不是吗?” “不错,”我说:“我想爱丽在这里最要好的 朋友就是她。” “呵。”金恩警佐说。 我凶狠狠望着他:“你该不以为哈劳黛是 ——爱丽的仇人吧!那就太荒唐了!” “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她会是仇人,我同意这 一点,不过你对女士们是绝不知道的呀。” “我以为——”我开始说道,然后停下来,因 为我所要说的,看上去相当古怪。 “是什么呀?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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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哈劳黛原来和一个美国人结婚—— 一个姓劳的美国人。实际上也就是内子在美国的 主要信托人——劳斯坦。但姓劳的人一定成千上 万,而且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却完全只是一种 巧合。对所有这些事,又该做些什么呢?” “那似乎不可能嘛,不过当时——”他闭嘴不 说了。 “奇怪的是,我以为就在出事的那天——就 在这里——在这个郊区的乔治餐厅,见到劳斯坦 ——” “他没有来见你吗?” 我摇摇头。 “他同一个人在一起,看起来很像哈小姐。 但也可能是我的错误。你知道的,我想,建造我 们房屋的是她哥哥吧?” “她对这幢房屋很有兴趣吗?” “没有,”我说:“我认为她并不喜欢她哥哥 的建筑式样。”这时我站了起来:“好了,我不再 占用你的时间了,设法把那个吉卜赛人找到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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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不会停下来不找的, 法医也要找她呀。” 我道过再见便走出了派出所。说起来也真邪 门,这种事常常发生,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 到,哈劳黛就在我经过邮局时,从里面走了出 来。我们两个人都站住了,她说话还有点儿难为 情,那就是遇见最近丧亲失偶的人所常有的表 情。 “美克,我真是太为爱丽难过了,什么话都 说不出来。人人向你说东道西,真是太恶劣了。 可是我刚刚——刚刚也说了那些话。” “我知道,”我说:“你对爱丽很好,使她在 这里有宾至如归之感,我一直都很感激。” “有一件事情我要问问你,而我想最好在你 去美国以前,现在就问问,听说你马上就要去了 吧。” “尽我所能的快走,在那边有很多事情要料 理一下。” “那只是——如果你要把房屋卖掉的话,我 想这会是你走以前要办的事吧……如果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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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样,我很想有第一承购权。” 我盯着她,可真正出乎我意料之外,即使我 的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预见到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你要买下来吗?我还以为你连 建筑的式样都不喜欢呢!” “托尼哥哥向我说,那是他生平的杰作,我 敢说他知道。我料到你会要一笔大价钱,可是我 付得起,我喜欢有这么幢房屋呀。” 我止不住想这真是古怪,她对我们的房屋, 从来没有表示过哪怕是隐约的欣赏;我奇怪,从 前也奇怪过一两次,她和她的隔山哥哥真正的关 联是什么。对他有真正的莫大的崇拜吗?有时, 我几乎认为她不喜欢他,乃至于痛恨他呢。她谈 到他时,必会会用非常古怪的方式。但不论她的 真正感情是什么,对她来说,他代表着了不起 ——很重要的人物。我缓缓摇了摇头。 “我很明白,你以为由于爱丽过世,我愿意 把这片地方卖掉离开,”我说:“但实际上根本不 是那么回事。我们在这儿住过,生活得很快乐, 这是一处我最能记得她的地方,我不卖‘吉卜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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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决不考虑!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们的眼光相遇,那就像我们中间的一场打 斗,然后她的眼光低下去。 我在行动和说话这两方面,都鼓起了勇气。 “这本来不关我的事,不过你以前结过一次 婚,先生的大名是劳斯坦吧?” 她望着我,默默然一阵子,然后猝然说道: “不错。”就转身离开了。



混混乱乱——回想起来。我所能记得起来的 一切就是这样。报纸记者提出问题——要求做次 访问——大批大批的信件和电报——由葛莉娜加 以处理—— 头一件真正使人吃惊的事,便是爱丽的家 人,并不像我们所料想的,都在美国。我发现大 部分人实际上都在英国时,着实是吃了一惊。或 许,可以了解可端是这样,她是一位极其安定不 了的女人,一向都是在欧洲匆忙地来来去去—— 去意大利,赴巴黎,上伦敦,又重回美国——到 棕榈滩,出西部到牧场;这里,那里,每一处地 方都有。爱丽去世的那一夭,她在离住宅不到八 十公里远,依然在随着自己的一时兴起,要在英 国有幢房屋。她匆忙到伦敦待了两三天,到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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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产经纪人那里,检视新的式样,就在那一天, 在乡间看了五六处房屋。 原来,劳斯坦也坐同一架飞机到伦敦来参加 一次业务会议。这些人知道了爱丽的死讯,倒不 是从拍到美国去的电报上面知道的,而是从报纸 上。 爱丽该安葬在什么地方,引起了一场丑恶的 争执;我所采取的态度,她要安葬在逝世的这里 ——这儿也是她和我生活的地方,该是天经地义 的。 可是爱丽的家人激烈反对,他们要把尸体立 刻就运到美国去,下葬在她的祖先坟地——她的 爷爷、父亲、母亲,以及安息了的其他人的坟地 里。人要是这么想,我认为这也真的是自然而然 的事。 厉安德来和我谈这件事,说得很有道理。 “她从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该埋葬在什么地 方。”他向我指出这一点。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气愤地反问:“她 多大了?——才二十一岁。你二十一岁时不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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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就会要死吧,也不会想到自己要安葬的途径 吧。假如我们曾经想到过这件事,便可以断定: 我们不是同年同月生,但也会在什么地方安葬在 一起。可是谁在一生的中途想到过死呢?” “非常正当的观察,”厉先生说道,然后他又 说了:“我怕你也不得不去美国吧,你知道的, 那里很多业务上的利益,非得你去处理一下不 可。” “是什么方式的业务?我为了什么业务,一 定得到那里去?” “你要处理的业务多着啦,”他说:“难道你 不知道自己是遗嘱中主要的受益人吗?” “你意思是说,因为我是爱丽最近的亲人或 者什么吗?” “不是我,而是她的遗嘱里。” “我并不知道她立过遗嘱呀!” “呵,立了,”厉安德先生说:“爱丽是个实 事求是的年轻女性,你知道的,她非如此不可, 因为自小生长在这种事情中间的缘故。她成了 年,几乎就在结婚后,立刻立了一份遗嘱,寄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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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伦敦她的律师那里,要求送了一份副本给 我。”他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如果你真到美 国来,我向你建议——我也是这么想,你应该把 自己的很多事,交给那里一些信誉卓著的律师去 办。” “为什么?” “因为在这种大宗财富,宠大房地产、股 票、各种工业中统制股权的情形下,你就会需要 技术上的意见了。” “我不够资格处理这样儿的事情,”我说: “说真格的,我不够资格。” “我完全了解。”厉先生说。 “我不能把整个事情托付给你吗?” “你也可以这么做。” “这个,那么,我为什么不这么办呢?” “然而,我想你还得找个人做代表。我业已 为这一家的一些成员代理了,也许会引起利益上 的冲突。如果你交由我处理的话,再有了一位很 有能力的律师做代表,我会使你的利益受到安全 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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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我说:“你真是太好了。” “如果我略略有点儿轻率的话——”他的神色 有点不自在——想到厉安德也会轻率,使我很高 兴。 “怎么样?”我说。 “我要建议你对任何要签字的东西,都要非 常谨慎。任何业务上的文件;在签以前,一定得 彻彻底底小小心心看过。” “你所说的文件种类,也就是我一定得看的 吗?” “假如你并不完全明了,你就可以把它交给 自己的法律顾问。” “你是在警告我对付什么人吗?”我说,兴趣 一下子就引起来了。 “要我回答,那可根本不是个恰当的问题,” 厉安德说道:“我只能到此为止。只要是涉及大 宗钱财的地方,最好谁也不要相信。” 原来他在警告我对付什么人了,不过却不打 算把名字告诉我听,这我看得出来,对付可瑞 吗?或者,他已经猜疑——或许好久以来就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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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斯坦吗?那个浮华俗气的银行家,这么和 蔼、这么有钱、这么快活,最近会到这里来“为 了业务”吗?也许是博南克姑父带了貌似有理的 文件来接近我吧?我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一 个可怜与无辜的笨蛋,在湖里游泳,四周都是不 怀好意的鳄鱼,全都是一副亲睦的假笑。 “这个世界,”厉先生说:“是处非常罪恶的 地方。” 要说出来,或许是件蠢事,可是我却突如其 来地问了这个问题。 “爱丽死了对谁有好处?”我问道。 他眼光锐利地望着我。 “这可是一个十分好奇的问题嘛,为什么你 要问这个?” “我不知道,”我说:“只是刚刚想起罢了。” “对你有好处呀。”他说。 “当然啦,”我说:“我认为理所当然,刚才 我说的真正意思是——对任何别的人有好处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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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先生默默然好久一阵。 “如果你的意思是,”他说道:“爱丽的遗嘱 中,在遗产方面是不是使别人受益,这么说有点 儿,有几个佣人,一个女家庭教师,一两处慈善 机构,但对任何特定的时间却没有什么捐助;还 留得有笔遗产给葛莉娜,但为数不多,因为她 ——八成儿你也知道——业已支付了相当可观的 一笔钱给葛小姐了。” 我点点头,爱丽做这件事时告诉过我。 “你是她的先生,她也没有什么近亲。不 过,我对你的问题,认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涵义 在吧。” “我对自己所问的话,也不知道有些什么用 意,”我说:“但是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你成功 了,厉先生,使我觉得猜疑——我不知道猜疑 谁,和为了什么。仅仅只是——这个,猜疑猜疑 罢了。我并不懂财务上的事。”我又补充了一 句。 “不,还是相当显而易见的事。我只能这么 说吧,我并没有精确的知识,也没有任何种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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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疑。在某人逝世时,通常有很多事情要结算, 也许处理得很快,也许会耽搁上好多年。” “你真正的意思是说,”我说道:“有些人很 可能弄些快帐过来,把总帐搞乱。或许使我签些 弃权书——以及你所称的种种事情吧。” “我们可以这么说,如果爱丽的帐务并不像 所应该的那么健全,那么——不错,我们可以这 么说,很可能,她的早逝,对有些人——我们不 提他们的名字——是幸运,我可以这么说,要应 付一个相当单纯如你一样的人,有些人或许会轻 而易举掩饰痕迹。我的话只能到此为止,我并不 想就这件事再说下去了,再说就不公平了。” 在一座小教堂里举行了一次简单的追思礼 拜。如果我能躲得开的话,我真会那么做。我恨 透了在教堂外面一排排盯着我的人,都是好奇的 眼色。葛莉娜替我主持一切事情,直到现在以 前,我还不知道她是个多么坚强、多么可靠的 人。她安排很多事情,订购鲜花,一切事情都由 她来处理。爱丽以前是多么依赖她,现在我知道 得更清楚些了,这个世界上像葛莉娜的人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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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在教堂中的人,大部分都是我们的邻居,有 一些我们甚至根本不认识。不过我见到一个从前 曾经见过的人,可是当时当地却想不起来。我回 到家中,佣人卡逊告诉我,有个人在客厅中等着 见我。 “今天我任何人都不能见,叫他走吧,你根 本不应该让他进来的!” “对不起您啦,他说是您的亲戚呵。” “亲戚?” 一下子我想起在教堂中见到的那个人来了。 卡逊把一张名片呈给我。 当时这张名片对我半点儿印象都没有:“白 威林先生”,我把名片翻过来,摇了摇头,然后 交给葛莉娜。 “你知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我说:“人看起 来好面善,可是一时却想不起来,或许是爱丽的 一位朋友吧。” 葛莉娜从我手中接过名片看了看,这才说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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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呀。” “是谁呀?” “鲁朋表叔呀,记得吧,爱丽的表兄,她向 你说过他的,一定说过吧!” 这一下我记起来,为什么那个人好面善,在 客厅,她有许多亲戚的照片,随随便便放得到处 都是,这个人面善的原因就在这里了,到现在为 止,我还只在照片上见过呢。 “我就来。”我说。 我走出房进入客厅里,白先生站起身说道: “罗美克吗?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你 太太是我表妹,她却一向喊我鲁朋表叔。不过我 们远没见过面,我知道,自从你们结婚以后,这 是我头一次到府上来。” “当然我知道你是谁。”我说。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白鲁朋,他是个魁 梧的大块头,一张宽宽的大脸孔,表情上像是神 不守舍似的,就像他正在想着别的事。然而你和 他交谈过一阵子以后,就有这种感觉,他远比你 所想象的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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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我多说了,听说爱丽死了,我是多 么震惊、多么伤心。”他说。 “我们不谈这个吧,”我说:“我并不打算谈 到这件事。” “是,是,我懂我懂。” 他具有一种同情别人的性格,然而他却有一 种什么,使我隐隐约约不安。葛莉娜进来了,我 便说道: “你认识葛小姐吗?” “当然当然,”他说:“莉娜,你好吗?” “还不太坏,”葛莉娜说:“你到这儿多久 了?” “才一两个星期吧,到处观光呢。” “以前我见到过你,”我说,在冲动下我继续 说:“前一天就见到了。” “真的?在什么地方?” “一处拍卖会上,那地方叫做‘巴尔顿庄’。” “现在我记起来了,”他说:“不错,不错, 我想起你的脸来了,你和一个六十来岁、棕色胡 须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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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说:“那位是费少校。” “你们当时看起来精神很好嘛,”他说道: “两个人都一样。” “没有比那更好的了,”我说,带着一向都觉 得陌生的惊奇再说了一句:“没有比那更好的 了。” “当然——那时候你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嘛。出事就是在那一天,不是吗?” “我们当时都在等,”我说:“等爱丽和我们 一起去吃中饭。” “惨事,”鲁朋表叔说:“真是惨事……”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说:“你当时在英 国,我想爱丽也不知道吧?”我停了一下,等他 告诉我。 “不知道,”他说:“我并没有写信。事实 上,我不知道自已在这儿要待多久。实际上,业 务结束得比我所想的要早一点,我当时就琢磨, 能不能在拍卖会后,有时间开车去看看你们。” “你是为了业务,而从美国赶来的吗?”我问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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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嘛,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可瑞有 一两件事要我提提意见,有一件关于她想买这幢 房屋的事。” 一直到这时他才告诉我可瑞在英国,我又说 道: “连这件事我们也都不知道呀。” “实际上那一天,她就住在离这里并不太远 的地方。”他说。 “挨得很近吗?住在旅馆里?” “没有,她和一个朋友在一起。” “我倒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她还有什么朋 友。” “一个女的名叫——叫什么名字来着——哈 吧,姓哈的。” “哈劳黛吗?”我吃了一惊。 “不错,她是可瑞相当好的朋友,在美国就 认识她了,你不知道吗?” “我半点儿都不知道呀,”我说:“对于这一 家子我认识得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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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葛莉娜。 “你不知道可瑞认识哈劳黛吗?” “我想没听见她谈起过,”葛莉娜说:“所以 哈劳黛那天没有来。” “当然啦,”我说:“她和你坐火车去伦敦 嘛,你们要在查德威市场车站见面——” “是呀——她当时却不在那里,我刚刚走了 以后,她打电话到这里来;说没料到会有美国的 客人要来,她不能离家。” “我奇怪,”我说:“那位美国客人会不会就 是可瑞。” “显而易见,”白鲁朋说,摇了摇头:“似乎 一切都搞拧了,”他继续说道:“我知道验尸延期 了。” “不错。”我说。 他喝完了自己那一杯站起身来。 “我不想留下来使你再麻烦了!”他说:“如 果有什么事我能效力的话,我就住在查德威市场 的庄严大饭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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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只怕他所能做的没有什么,但还是谢了 谢他。他走了以后,葛莉娜说: “我奇怪,他要的是些什么!为什么要来 呢?”然后刻薄地说:“我巴不得他们都回到自己 来的地方去。”



我在“吉卜赛庄”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就留下 了葛莉娜替我管庄宅,而我却准备启程到纽约 去,把那边的事情结束,参加爱丽最最庞大的镀 金葬礼,心中不免有几分害怕。 “你会进入非洲的丛林里,”葛莉娜警告我: “自己要小心哟,可别让他们把你活生生剥了皮 呀。” 这一点她说得很对,那是处非洲丛林,一到 那里就感觉出来了。我对丛林并不认识——不认 识这一种丛林。我知道自己力不能及,自己是猎 兽,而不是错人;在我四周的人都在树丛中,用 枪瞄准我。有时候,我能自己想象得出很多事情 来,有时,我的猜疑得到证实。我记得到厉安德 替我找的那位律师那里去(他是个最为文质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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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对待我就像是位全科大夫。我得到过别人 的忠告,要我摆脱一些矿产区,说那些矿区的地 契不太分明。 他问我是谁告诉我的,我说是劳斯坦。 “这个,我们一定要调查一下,”他说:“像 劳先生那样的人应该知道的。” 事后他向我说,“您的地契没有半点儿不 对,当然按照他对您的劝告,要在匆匆忙忙中把 这片地皮卖掉并没有道理,还是不要卖地吧。” 当时我就有了这种感觉,自己的想法对了 ——每一个人都用枪瞄着我呢,他们全都知道, 我一涉及财务的事情就是一个傻蛋了。 丧礼极其隆重,而我以为,相当恐怖,就像 我在前面所推测的——镀金。在墓地里,一大堆 一大堆的鲜花,墓地本身就像是一处公园,有钱 人的哀悼装饰,都用大理石的墓碑来表示。我有 把握,爱丽很讨厌这个,但我认为她的家人对此 乐此不疲呢。 我到纽约四天以后,就接到了京斯顿区的消 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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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老太婆的尸体,在山那面一处不用的石坑 里找到了,已经死去了好几天。那处地方以前发 生过好几次意外。一直说要在那里设护栏——却 什么都没有安设过。判断是意外致死,向镇公所 又作了建议,在那里装设护栏。在黎老太婆的农 舍地板下,找到了藏着的钞票,有三百多英镑, 全都是大钞票。 费少校在后面又附加了一行,“我敢说你听 到了哈劳黛昨天打猎时坠马死亡的消息,一定会 很难过的吧。”哈劳黛——死了吗?简直不能相 信嘛!使我大为震惊。两个人——就在两周以 内,先后死于骑马出事,这似乎像是一种几乎不 可能的巧合吧。 我并不想延长待在纽约的时间,在这个外国 的环境中,我是个生客;一直都觉得对自己所说 的、所做的非小心不可。我所认识的爱丽,完全 属于我的爱丽,已经不在那里了。现在我看起 来,她只是个美国女孩,家财殷富的千金小姐, 周围都是朋友、各种关系的人士和远房亲戚,一 个在这儿生活了五代的家庭,她从那里来,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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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星般,掠过我的土地。 现在她回来了,归葬在自己的亲人、自己的 家庭一起,这样也使我很高兴,如果在村庄外松 林底下端端正正的小坟地里,我决不会觉得自自 在在;不会的,我决不会自自在在。 “爱丽,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吧。”我对自己 说道。 不时,她伴着六弦琴时常唱的歌,那时时唱 起的小小曲调,在我心中响起,我记得她的手指 头在琴弦上轻捻慢拨。 “朝朝复夜夜,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 我想:“对你都是真的,你生而甜蜜欢畅, 在‘吉卜赛庄’,也有甜蜜欢畅,只是不够长久 啊。现在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回到了或许并不太 欢畅的地方,也并不快乐的所在。不过话又得说 回来,你在这里回到了家,回到自己的亲人之间 了。” 突然间我想到,一旦我死去的时候来临,我 应当在什么地方,在“吉卜赛庄’吗?可能。母亲 会来亲视含殓——如果她老人家还没有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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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却不能想到母亲的死,想起自己的死还要容 易得多。不错,妈妈会来看着我下葬;或许她老 人家脸孔上的严厉不会松弛吧。我的思绪离开了 她,不要想她了,不要接近她,不要看见她了。 最后这一项却不是真的,倒不是见到她老人 家的问题,问题是一向都是她老人家看得见我, 眼光着穿了我,那种急切的眼光扫过,就像瘴气 般把我团团围住。我心里想:“做娘的都是鬼!” 为什么她们一定要为子女打算?为什么她们觉得 对子女的一切都知道?她们不知道,她们不知 道!她应该为我而得意,为我而快乐,为我到了 目前这种了不起的生活而快乐呵。她应该——” 然后我又把思绪从妈妈身上移开。 我在美国过了多久?自己都没法儿记得起来 了,被许许多多面带假笑、眼光中充满敌意的人 所注视,就像注定得步步小心的一个世纪似的。 我每天都对自己说:“我一定要熬过去,一定要 熬过去——那时——”这就是我常用的两个字 儿,也就是说,在内心中常用的字儿,每一天要 用上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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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都走出来要对我好,因为我富了! 在爱丽遗嘱的规定里,我成了极富的富翁;这种 感觉很奇怪,好多投资自已都不懂——股东啦, 股票啦;至于要拿所有这些做些什么,更是半点 儿都不知道。 回英国去的前一天,我和厉安德先生作了一 次长谈。他在我的内心中一向就是——厉先生, 从来都不是安德伯伯。我告诉他,我要把我对劳 斯坦的金额退出来。 “真的吗?”他那灰白的眉毛扬了起来,精明 的眼睛,硬梆梆的面孔望着他,我不知道他这一 声“真的吗?”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你觉得这么做对吗?”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猜想,你有很多的理由吧?” “没有,”我说,“我还没有找到理由。一种 感觉罢了,就这么回事;我想可以对你无话不谈 吧?” “当然啦,与当事人的通信是不会公开的。” “好吧,”我说,“我只觉得他是个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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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厉先生的神色很有兴趣了:“不错, 我可以说你的直觉可能很正确。” 所以这时我知道自己弄对了,劳斯坦对爱丽 的债券、投资,以及所有其他的一切,都在搞 鬼。我签了一张代理委任状交给厉安德。 “你愿意接受吗?”我说。 “只要与财关有关的业务,”厉先生说:“你 可以绝对信得过我,这一方面我会替你竭尽全力 的。我想你对我的处理,不会有任何理由不满意 的。” 我不明白他这话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指的是 什么事吧。我想他意思是并不喜欢我,从来都不 喜欢我,但看在钱的份上,他会尽全力替我做, 因为我是爱丽的先生,我便签了所有必要的文 件,他问我怎么回英国,坐飞机吗?我说不是, 不坐飞机,要坐船走。“我自已一定要有点儿时 间,”我说:“我想航海对我有益处。” “而你已决定了回去的住处了吧——什么地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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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卜赛庄呀。”我说。 “呵,你打算住在那里。” “不错。”我说。 “我还以为你或许要在市场上脱手卖掉呢。” “不。”我说,所说出来的话还不及我立意的 坚定,我不打算和“吉卜赛庄”分开。它已是我梦 想中的一部分——这是我自从孩提时代以来,就 非常珍惜的一个梦。 “你离开那里到美国来时,有人在那里照看 吗?” 我说留下了葛莉娜在负责。 “呵,”厉先生说:“不错,葛莉娜。” 他说“葛莉娜”的方式,好像是别有用意,可 是我却没有领会出来。如果不喜欢她的话,就不 喜欢她,他一向都不喜欢她呀。这句话尴尬地停 了下来,这时我念头一转,觉得该说些什么话 了。 “她对爱丽非常好,”我说:“病了时都由她 来看护,她来和我们住在一起,照顾爱丽,我没 有比这更要感谢她的了,这也希望你了解,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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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的为人处事,在爱丽死后,她真正帮忙 了,样样事情都做,没有她我不知道该怎么 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厉先生说,声音的 冷淡超出了你可能的想象。 “所以你明白我欠她的情不少吧。” “一个很有能力的女孩子嘛。”厉安德说。 我站起身,道过再见,而且谢谢他。 “你没有什么事要谢我的。”厉安德说,还和 寻常一样的冷淡。 他又补充说:“我给你写了一封短信,由航 空邮寄到‘吉卜赛庄’;如果你坐船回去,你到家 时或许发现信已在等着你了。”然后他又说道: “祝一帆风顺。”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 到我回到大饭店时,接到了一封电报,要我 到加州一家医院去;电报中说我的那位朋友桑托 尼找我去,他自知在世的日子无多,希望能在死 前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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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船期改成了下一班轮船,坐飞机飞到了 旧金山,他还没有死,但是却衰弱得很快。他们 说,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死前恢复意识,但他紧急 要求见到我。我就坐在病房里看着他,望着这一 个我所认识的人成了一身皮包骨头。他一向看起 来都有病态,有一种怪怪的透明感,非常柔弱、 虚弱。现在躺在那里,看上去是一个死沉沉的蜡 人了。我坐在那里细想:“希望他能和我说说 话,能说些什么,在去世以前能说说就好了。” 我觉得孤孤单单的,孤零零得可怕。我已经 从敌人处逃了出来,到了一位朋友前——说真格 儿的,我唯一的朋友。他是对我无所不知的一个 人,只除了妈妈,不过我并不要想到妈妈。 我向一位护士说过一两次,问问她有什么办 法没有,可是她摇摇头,答得含含糊糊。 “也许他会恢复意识,也许永远不会了。” 我坐着,终于他动弹起来,呼了口气。护士 非常轻地把他扶了起来。他望着我,但却说不上 他认得我还是不认得;他并不只是看着我,而是 看穿过我,看到了我的远景。忽然,他眼光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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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想,“他认识我了,他见到我了。”他说了 些含含糊糊的话,我弯腰在床上想听个明白;可 是他所说的似乎却不是什么有意义的话,然后他 的身体猛然一阵抽动,头往后一仰,叫道: “你这个该死的蠢才……为什么你不走另外 一条路?” 说过这句话,他就颓然倒下死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或者,甚至 他自己是不是知道说的是什么。 所以这就是我最后见到桑托尼了,我也不知 道,如果我向他说什么,他会不会听?很乐意再 告诉他一次,他为我建造的那幢宅第,那是我在 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对我关系重大的事情。一 幢房屋能有那样的意识,也真是有趣。我想那是 一种象征主义吧。你所要的东西嘛,要得不得了 的东西,连自己都不十分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 却知道这幢房屋是什么,把宅第交给了我,而我 也得到了,现在我就要回家到那里去了。 回家了,我上船时这是我所能想得到的一切 ——起先是疲倦得要死……然后渐渐涌起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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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潮水,好像是从极深处涌出的……我回家了, 回家了…… “国家呵,水手,从海上还乡,而猎户从山 岭归来……”



不错,这就是我在做的事。现在一切都过去 了,最后一场战斗,最后一次挣扎,旅程中最后 的一程。 似乎,我那坐立不安的青春时期,已是好久 好久以前了,“我要——我要——的日子。然而 它却并不久呀,还不到一年呢…… 我对这些细细回想——躺在床上思索起来。 遇见了爱丽——我们在瑞琴公园中的时光 ——在登记处办公室的结婚。这幢宅第——桑托 尼建造的——建造完成。我的了,已都是我的 了。我就是我呵——我——自己所要的这一个我 ——就像一向所要成为的这一个我;所要的东西 样样都有了,现在我就回家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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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离开纽约以前,先写了封信以航空方式 寄出;写给老费的,不知道什么缘故,我觉得老 费会明白,而别人或许就不会。 写信比告诉他要容易得多,再说,他非知道 不可。每一个人都一定要知道,有些人或许不了 解,但我认为他会的。他自己也见到了爱丽和葛 莉娜多么的亲近,爱丽是多么依仗葛莉娜;我想 他也会了解,我也会要依靠她了;在我和爱丽住 过的宅第里,要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住,会是多么 的不可能,除非那里有人助我一臂之力。我不知 道这些话说得是不是很好,只是已经尽了最大本 事来写了。 “你对我们都很好,”我写道:“我乐于要你 成为头一个知道的人,而我想你也是唯一了解的 人;我没法儿面对在‘吉卜赛庄’一片孤零零的生 活;在美国时,我一直在想,已经决定了只要我 一到家,就要向葛莉娜求婚。她是我可以真正谈 到爱丽的唯—一个人,你明白吧。她会了解,或 许她不肯嫁给我,但我想她会的……这么一来, 就会使每一件事情,都像我们三个人依然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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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 我把想要说的话表达出来,这封信足足写了 三遍,老费应该在我到家前两天就能收到信吧。 轮船驶近英国时,我走到甲板上来,眼见得 陆地越来越近。我心中想:“但愿桑托尼同我在 一起。”我的确发了这种愿,愿他能知道这一切 事情是如何成真的——我所计划的每一件事情 ——我所设想的每一件事情——我所要的每一件 事。 我要甩开美国,甩开那些坏蛋、那些谄媚 者,以及所有那些我所痛恨的人,以及我可以十 分确定,那些由于我出身卑微而痛恨我、看不起 我的人!我凯旋归来了,回到那一片松林,回到 那一条盘旋弯曲,险状丛生的公路,直上山巅的 “吉卜赛庄’的宅第,我的宅第了!我正回到自己 最需要的两件事上。我的房屋——这幢房屋是我 梦寐以求,计划所得的,也是超出我所要的每样 事情以上的东西。以及那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一向就知道,有一天会邂逅一个了不起的女 人,已经遇到了。我见到了她,她也见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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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一起了,绝色无双的女人呵,以前我一眼 见到她时,就知道自己是属于她的,绝对是她 的,永远是她的。我已是她的,而现在——终于 ——我要到她那里去了。 我到达京斯顿区,没有一个人见到我。火车 到站时,太阳已经西沉了,我从车站走出来,采 取一条绕远儿的侧路,我不想遇见村子里的任何 人,这个晚上可不要见到任何人…… 我走上往吉卜赛庄的公路时,天几乎全黑 了。我已经把到达的时间告诉了葛莉娜,她正在 山上的宅第中等着我呢。终于有这一天了!到现 在,我们的花枪耍完了,一切的假装——假装不 喜欢她——演过了。这时一想到,就哈哈笑了起 来,笑自己所演的这一角色,笑自己打从一开头 就小心演的这一角色。不喜欢葛莉娜,不要她 来,不要她和爱丽在一起。不错,我一直都非常 小心,每一个人一定都信以为真;我还记得那次 假装的吵嘴,吵得爱丽一定都听得到。 我们头一次邂逅,葛莉娜就已经知道我是何 许人了。我们彼此从来都不存什么傻兮兮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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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她和我的想法一样,欲望也一样。我们要整 个世界,半点儿也不能少!我们要站在世界的巅 峰上,要满足每一种野心,每一样东西都要有, 任何事情都要能称心如愿。我还记得,头一次在 汉堡邂逅她时,我倾心相告,把自己对许多事情 的狂热欲望说给她听,对着葛莉娜,我用不着隐 藏自己那种了无节制的贪婪,因为她也有这种相 同的贪心。她说道: “你要在人生中有这许许多多,一定得要有 钱才办得到呀。” “不错,”我说:“而我却想不出要怎么样才 得到钱。” “得不到,”葛莉娜说:“靠辛辛苦苦工作攒 钱,你是办不到的,你不是那一种人嘛!” “工作吗?”我说:“那我得工作上多少年! 我可不愿意等,不要成了人到中年,”我说:“你 知道那个夏莱曼小伙子的故事吧,他拼命工作, 辛辛苦苦攒了一大笔钱,可以使自己的梦想实 现,好到特洛伊去发掘,把特洛伊城的坟都挖出 来。他的梦实现了,可是却一直等到了年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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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我可不愿意等到自己成了中年男人,一只脚 都进了坟墓;现在就要有,趁自己年轻力壮的时 候;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我说。 “不错,而我却知道你能做得到的办法。容 易得很嘛,我奇怪你怎么还没想到过;在你来 说,钓马子易如反掌,不是吗?我看得出来,也 感觉得到呢!” “你还以为我注意小妞儿吗——或者真正有 妞儿吗?我所要的妞儿仅仅只有一个,”我说: “那就是你,而你也知道这点;我是你的,头一 回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了。我一直知道会遇到像你 一样的妞儿,而我已经遇到了,我就属于你 了。” “不错,”葛莉娜说:“我想你的确是这样 的。” “我们两个人在人生中所要的东西都是一 样。”我说道。 “我告诉你吧,那很容易,”葛莉娜说:“非 常容易,你要办到这一点,就是娶个富家女—— 全世界最富的妞儿之一,而我可以使你走上这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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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别异想天开了好不好。”我说。 “这并不是异想天开;而且容易得很呢!” “不干,”我说:“那对我没有好处,我并不 想做阔太太的老公。她会替我买东买西,我们会 干事儿,她会把我关在金笼子里,那可不是我要 的事情,我不想做一个被捆住手脚的奴才。” “你也用不着呀,那一种情况用不着过得很 久。只要日子久一点,你也知道,太太会死的 呀。” 我骇然盯着她。 “这一下你可吓着了吧。”她说。 “没有,”我说:“我并没有吓着呀。” “我想你也不会吓着;或许业已——”她怀疑 地望着我,但我却不想回答,还有些自卫心存 在。人总有些秘密,不愿意任何人知道呵。它们 倒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但我不喜欢想到。没有 半点儿要紧,只是当年有种孩子气的狂热,喜欢 上了一个男孩——学校里的朋友——人家送他的 一只上等手表。我好想要,好想要得紧。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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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价值不菲,是他那个有钱的干爹送的。不错, 我好想要,但是也知道没有机会弄到手。后来, 有那么一天,我们一起溜冰,冰层并不够溜冰的 厚度,我们溜以前并没有想到,就出事了,冰层 一裂开,我从冰上向他溜过去;他攀住了,人已 经掉进冰洞里,但手攀住了冰块,而冰割了他的 手,当然,我溜过去拉他出来,可是我刚刚到那 里,只见到那只手表闪烁发光。我想:“如果他 沉到冰下淹死的话:那会是多么容易…… 我想,那似乎毫无意识地,我解开表带,一 把抓住手表,不但没有设法把他拖出来,反而把 他的脑袋往下按……把他的脑袋按住。他没法儿 多加挣扎,人已经在冰下了。看到的人向我们赶 过来,他们还以为我在设法把他拖出来呢!他们 花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拖出来,想对他实施人工 呼吸,可是已经回天乏术了。我把这件贵品藏在 一处特别的地方,那是我不时藏起东西,不愿妈 妈见到的所在,因为妈妈见到了就要问我是从什 么地方拿来的。有一天她老人家弄我的袜子,凑 巧见到了这只表,就问那可不是皮德的手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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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当然不是——这只表是我从学校一个男生那 里换来的。 我对妈妈一向紧张兮兮的——老是觉得她对 我认识得太清楚了。她发现了我的表时,我就紧 张起来。心中想,她犯了疑心了,当然,她没法 儿知道。也没有半个人知晓,但是他老人家时常 望着我——一种可疑的方式。每个人都以为我在 设法拯救皮德呢,我想她老人家从来没这么想 过,她一定知道实情。她老人家并不在现场,可 是麻烦就出在对我认识得太清楚了。有时,我觉 得有点儿罪孽感,但很快就消失了。 后来我在军营里——那是我在军中受训期间 ——有个叫艾迪的小伙子,和我一起到一处赌场 里去。我手气不好,输得罄空;而艾迪却大赢特 赢。他换成了钱,我们便回营去,他几个口袋里 鼓鼓的都是钞票。那时有两个粗汉从街角上转出 来冲着我们,他们手上有刀子,使用得非常灵 便,我手上挨了一刀,可是艾迪却被捅了很重的 一刀,人就倒了下去了。这时传来有人走来的声 音,两个粗汉便溜之大吉了。我看出来了,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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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快……我真是动作快!反应相当好——用手 帕裹住手,抽出艾迪伤口上的刀来,朝致命的地 方狠狠又补上几下子,他喘了口气就昏过去了。 当然,我吓得很,不过,只怕了一两秒钟,然后 就知道这不会要紧。所以我觉得——这个——自 然对自己的想得快、动得快而得意!我想:“可 怜的老艾迪,一向都是个傻蛋。”我立刻把那些 钞票全都放进我的口袋里。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迅 速反应,而把握住自己机会更美妙的了。麻烦却 在这种机会并不常来。我想,有些人知道自己杀 伤了人而吓得要死,但我不然,这一次就没有。 提醒你吧,这码子事你可不能干得太频,只 有真正值得时才能做。葛莉娜对我这些并不知 道。但是她会知道的,我的意思并不是知道我真 杀过两个人;而是她知道,这种杀人的念头,不 会使我震惊或者讨厌。我就说了: “葛莉娜,你这个异想天开的故事是怎么回 事儿?” 她说:“我的地位可以帮你的忙,能使你和 美国一个最有钱的妞儿碰面。我多多少少在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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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她住在一起,对她有很大的影响力。” “你以为她在找像我这一号儿的人吗?”我 说,半点儿也不相信。一个富家千金可以随便挑 选中意的、有性感的男人,何必要找上我? “你自己就有很大的性感呀,”葛莉娜说: “好多马子都找你,不是吗?” 我笑了,说这方面我做得还不赖。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儿,被人看管得太周 到了,能让她见得到的年轻人,都是传统型的 ——银行家的少爷啦,大老板的少君啦;教养她 要同有钱阶层缔结良缘;他们怕死了她和那些也 许是为了钱的外国年轻人会面。但是当然啦,她 更渴望像那样的人,也就是对她来说很新奇、以 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你一定得为她演一出好 戏,要一见钟情和她男欢女爱起来,用闪电爱把 她打垮!这种事容易得很,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 其正在性方面有过接触,你可以办得到的。” “我可以试试。”我疑惑地说道。 “我们可以布置布置。”葛莉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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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一家人会插一脚来阻止呀。” “不,他们不会,”葛莉娜说:“他们会一点 儿也不知道,知道时已经太晚了,知道时你们已 经秘密结婚了。” “原来这是你的主意呀!” 所以我们谈到这件事,拟定了计划,不过得 提醒你们,并不怎么详细。葛莉娜回美国,不过 随时和我保持联系。我继续干了好几种工作,我 告诉过她“吉普赛庄”的事,说我要那块地方,她 说在那里布置一个悱恻缠绵的故事也恰到好处。 我们定下计划,使我在那里和爱丽邂逅。葛莉娜 则怂恿爱丽在英国有一幢宅第,一到成年就立刻 离开她的一家人。 呵,不错,我们行动起来了。葛莉娜是一个 计划大家,我想我自己没法儿策划得出,但却知 道自己这一角色会唱得很好,我一向都喜欢演此 类角色的嘛!因此这就是事情发生的原委,我如 何邂逅爱丽的经过。 这一切一切都很有趣;有趣得要死,当然, 完全是因为总有冒险在——一直有不成功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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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使我真正紧张兮兮的一件事,便是我不得不 和葛莉娜见面的那几次。你们也看得出,我不得 不要有十分把握,望着葛莉娜时能不露出马脚 来。力求不望着她,我们都同意,最好我应当装 成不喜欢她,佯装嫉妒她,这一点我做得很好。 我还记得她下来待一待,我们演出一场吵嘴—— 爱丽听得到的一场吵架。我也说不上是否做得过 火了一点,大概不至于吧。有时我紧张兮兮的, 怕爱丽也许会猜出来或者其他什么,但我想她并 没有。说真格儿的,不知道,不知道,我对爱丽 的一切从来都不知道。 和爱丽做爱非常容易,她非常甜蜜。不错, 她真正可爱。只是有几次我很怕她,因为她做了 事情而不告诉我。她所知道的事情,是我做梦也 没有想到过的;但是她很爱我,不错,她爱我。 有时——我想到我也爱她啊…… 我倒不是说,这种爱就像是葛莉娜,葛莉娜 是我所归属的女人,她是性的化身。我为她疯 狂,而我不得不忍耐下来。爱丽截然不同。你知 道,我很享受和她一起的生活。不错,现在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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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我很享受和她在一起 的生活。 现在我把这些搁下,因为这是我从美国回来 的这一晚,我所想到的事情。这一回我回到了世 界的巅峰,尽管冒险、危险,犯了一次干净俐落 的谋杀案——这是我对自己说的——我已经有了 一切一切自己所渴望的东西了。 不错,这可有点儿巧妙,我想过一两次,但 是没有一个人能指得出来,更不必提我们实施的 过程了。而今,冒险过去了,危险结束了,我正 回到了“吉卜赛庄”这里——就像那一天见过墙上 的海报,走上山来看这幢旧宅的废瓦颓垣一般。 走上山来,转过那处转弯—— 而这时——也就是在这时候我见到了她,我 的意思是说,就在这时候,我见到了爱丽。正当 我在公路车祸频繁的危险地段转过弯时,她就在 那里,以前就在那里的同一处地方,就站在那株 枞树的阴影中。她正站在那里,见到我时动了一 下,我见到了她也吃了一惊。我们原先就在那里 彼此相望,我走上去和她搭讪,演的是惊艳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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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一角,而且演得也十分好呢!呵,告诉你们 吧,我是名角呵! 可是,我却没料到现在还见到她……我意思 是,现在没法儿见到她了,是吗?可是我看见她 了呀……她正望着——直勾勾望着我呢。只是眼 光中——有些什么使我害怕——有些什么使我怕 得要死。你明白吗?那就像是她并没有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她真正不可能还在,她死 了呀——然而我却见到了她。她人已经死了,尸 体安葬在美国的一处墓地里了。然而还是一样, 她站在那株枞树下,望着我。不是,并不是望着 我,那种眼色就像料到要见着我似的,脸上含得 有爱意——那一天我见到她时同一样的爱——那 一天她在六弦琴琴弦上轻轻捻拨——那一天她对 我说:“你在想什么?”而我说:“你为什么问 我?”她说:“你望着我,就像你爱我一样。”我 说了些蠢话,就像是那么一句:“当然我爱你 呀。” 我死死地站住了,就在公路上死死站定,全 身发抖,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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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 她并没有动弹,人还站在那里盯盯地望着 ……直勾勾望着我,望过了我。这可把我吓惨 了,因为我只要想上一分钟,就知道为什么她不 看我,这个原因我也不愿意知道。不,我不要知 道。直勾勾望着我在的地方,而不看我;我十分 确定不要知道这原因,这时我撒腿就跑,就像个 孬种般跑完了其余的路,一直跑到我的庄宅灯光 明亮的地方,直到这时,我才从这种傻不可及的 恐慌中镇定下来。这是我的凯旋归来嘛,已经到 家了;我是山上归来的猎户,回到了自己的家, 回到了超出全世界其他一切的地方——到了我灵 魂和肉体都隶属的绝色女人身边。 现在我们结婚了,住在这幢“宅第”里了,我 们为了要而假装的东西都已经到手!赢了——垂 手赢得! 门没有扣,我走了进去,跺着脚步,走过藏 书室敞开的房门,葛莉娜就站在窗户旁边等着我 呢。她兴致勃勃,也是我所见过最愉快最美丽的 可人儿,就像是督师作战的布隆妮王后,金发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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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的一员女将,她是性的色香味呵,除开偶尔在 “痴争”作过短暂的幽会外,我们抑制得太久太久 了。 我径直进入了她双臂的拥抱里,海洋的水员 回航到了他归属的地方。不错,这是我一生中最 美妙时刻中的一次呵。 不久,我们又降落凡尘,我坐下来,她把一 小堆信件给我,我几乎立刻自动挑出有美国邮票 的一封,是厉安德寄来的航空信。我不知道他信 中写的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写一封信? “这个,”葛莉娜满意地深深叹了口气:“我 们办到了。” “是胜利日,没错。” 我说。 我们俩都哈哈笑了,笑得发狂。桌上摆着香 槟酒,我开了一瓶,彼此敬酒。 “这处地方太美好了,”我说,向四面看看: “比我所记得起来的更漂亮。桑托尼——对了我 还没告诉过你呢,桑托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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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天啊,”葛莉娜说:“太可怜了,原来 他真的病得很厉害吗?” “当然他病了,我从来不愿这么想,在他临 死之前,我去看了他。” 葛莉娜打了个冷噤。 “我可不喜欢那么做,他说什么来着?” “并没怎么真正说,他说我是个该死的蠢才 ——我应该走另外一条路。”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路?” “我不知道他意思是什么。”我说:“我想他 当时神志昏迷了吧,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话。” “唔,这幢房屋可是回忆他的好纪念碑嘛,” 葛莉娜说:“我想我们会一直住下去,不是吗?” 我瞪着她:“当然啦,你以为我还会住到别 的地方去吗?” “我们不能一直都住在这里呀,”葛莉娜说: “可不能一年到头都住,埋在像这么个村庄的坑 坑里吧?” “可是这儿却是我要住的地方——是我一直 期望着想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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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当然,不过话得说回来了,美克。 我们有全世界的钱,可以到任何地方去!我们可 以逛遍全欧洲——我们可以到非洲去游猎远征, 去蛮荒探险、去观光、去寻找——兴奋的油画; 我们可以去安哥古迹,你不要过一种冒险的生活 吗?” “这个,我也这么想……但我们总要回到这 儿来,不是吗?” 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很不舒服, 有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我一直想到 的所有事情,便是我的宅第和葛莉娜,没有要过 任何别的事情。可是她却要别的,我看出来了。 她还只是开始呢,开始要有很多东西,开始知道 她自己有能力弄得到了。突然间我有了一种残酷 的预兆,便哆哆嗦嗦起来。 “美克,你怎么了?你在发抖嘛,感冒了还 是什么?” “不是那么回事。”我说。 “美克,那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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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爱丽了。”我说。 “你说些什么,见到爱丽了?” “我从公路走上山来时。在转弯的地方就见 到了她,人站在一株枞树下,望着——我意思是 说,望着我。” 葛莉娜眼睛瞪得好大。 “别荒唐了。你——你想出来的事吧。” “或许一个人的确想得出事来,毕竟,这是 ‘吉卜赛庄’吧。爱丽在那儿,没错,看起来—— 看起来相当快乐呢。就像她自己一样,就像她以 前——她以前一直在那里,一向会要到那里一 样。” “美克!”葛莉娜抓紧我的肩头,一个劲地摇 我:“美克!别说这种活了,你来以前喝了酒 吧?” “没有,我等着一直到了这儿同你喝酒,知 道你会准备了香槟酒等我。” “那么,我们就把爱丽抛开,喝我们的酒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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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爱丽呵!”我顽固地说。 “当然不是爱丽!只是光的把戏——像那一 类儿的事。” “是爱丽呵,她人就站在那里,在找——找 我、望我,可是她没法子见到我,葛莉娜,她没 法子见到我。”我的声音高了起来:“我知道为什 么,知道为什么她没法子见到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我头一遭儿屏住呼吸悄悄地说话。 “因为那不是我,我并不在那儿,她什么都 见不到,只除开‘此夜绵绵无尽期’。” 然后我恐慌地高声大叫:“有人生而甜蜜欢 畅,有人生而甜蜜欢畅,而有些人生而此夜绵 绵,我啊,葛莉娜,是我啊。” “葛莉娜,你还记得吗?”我说:“她是如何 坐在那软椅上的?她惯于在六弦琴上奏那首歌, 用她温柔的嗓门儿唱着,你一定记得吧。” “‘夜夜复朝朝’,”我低低唱着:“‘有些人生 而感伤;朝朝复夜夜,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 葛莉娜,那就是爱丽呵,她生而甜蜜欢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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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人生而甜蜜欢畅,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无尽 期。’那是妈妈所知道的我,她老人家知道我生 而此夜绵绵,我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桑托尼知 道,他知道我是往那个方向走。但是它也许不会 发生,只有一个时候,仅仅只有一个时候,那就 是爱丽在唱这首歌时,我娶了爱丽,原可以真正 过得十分幸福的,不是吗?我和爱丽的婚姻原可 以继续下去的啊!” “不,你不能继续下去,”葛莉娜说:“我从 来没想到你是这一号儿的人,美克,你害怕 了,”她又重重摇我的肩膀,“醒醒吧。” 我瞪着她。 “葛莉娜,我很抱歉,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我以为美国的那些人把你整倒了,但你做 得很不错,不是吗?我意思是,所有的投资都安 然无恙吧?”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说:“一切都安排 妥当供我们的未来使用了,我们光辉灿烂的未来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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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话非常古怪嘛,我倒要知道知道,厉 安德在这封信里说些什么?” 我抽出这封送过来的信,把信拆开,里面什 么都没有,只有一幅剪报——也不是新剪下来 的,很旧,而且揉得很皱了。我凝望着这上面, 是一条街上的照片。我认出这条街了,背景上有 一幢相当宏伟的建筑物。这是汉堡的一条街,有 些人正走向摄影的人——正前面有两个人手挽 手,就是葛莉娜和我嘛。原来厉安德已经知道 了,他一直就晓得我早已认识葛莉娜了。一定有 人在什么时候把这个寄给他,或许并没有什么凶 狠的打算,或许只为了逗乐子,认出葛莉娜小姐 在汉堡街上散步。他知道我认识葛莉娜,我也记 起来了,他是多么特意地问我是不是遇见过葛莉 娜小姐。当然,我加以否认,但是他知道我在说 谎,这一定使他开始猜疑起我来。 我突然害怕起厉安德来了,当然,他没法儿 猜疑我杀死了爱丽,但他猜疑有事,或许已经猜 疑到那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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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我对葛莉娜说:“他知道我们彼此 认识了,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我一向痛恨那只老 狐狸,而他一向也痛恨你,”我说:“他现在知道 我们要结婚时,就会猜疑了。”厉安德必定已经 猜疑到葛莉娜会和我结婚,他猜疑我们彼此认 识,或许还会猜疑到我们以前是情人。 “美克,你别那么像只惊慌万状的小兔子好 不好?不错,我就是要这么说——惊慌万状的小 兔子。我欣赏你,一向都欣赏你,可是现在你却 六神无主了,对每一个人都害怕。” “别对我说这种话!” “这个,这是实话呀。” “此夜绵绵无尽期啊!” 我想不到说些别的话,依然还在琢磨这是什 么意思。此夜绵绵无尽期,那也就是说漆黑一片 了,意味着我在那里看不到什么,只能见到死 人,但是我虽然活着,死人却见不到我。他们没 法儿见到我,因为我实际上不在那里,爱爱丽的 那个男人并不真正在那里,他会自作自受,进入 了无尽期的黑夜,我把头向地面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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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绵绵无尽期呵。”我又说了。 “别说那些了,”葛莉娜厉声尖叫起来:“站 起来!美克,做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吧,不要信这 种荒唐的迷信观念。”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说:“我已经把命卖 给‘吉卜赛庄’了,不是吗?‘吉卜赛庄’决不安 全,对任何人都决不安全。对爱丽不安全,对我 不安全,或许对你也不安全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站了起来,向她走过去,我爱她。是的, 我依然要以一股子最后的强烈情欲来爱她。可是 爱、恨、欲——它们不都是一样东西吗?三而— 一而三呵,我从来不可能恨爱丽,但是我恨葛莉 娜,越恨越高兴,全心全意的恨,甚至是一种一 涌而起的欢欣愿望——我没法儿等到用安全的办 法了,也不要等那些办法,我走到了她面前。 “你这个臭婊子!”我说:“你这个可恨可爱 金头发的婊子,葛莉娜,你难逃一命了,逃不出 我的手掌心了。你懂吗?我已经知道杀人——我 要杀人。爱丽那天骑了马出去死时,我好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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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把她杀死,使我那天整个上午都好快乐,但 是我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这么接近杀人。这回不 同了,除开有人在早饭时吞了颗药丸而会死,和 把个老太婆推下坑以外,我要知道得更多一点, 我要用自己的手来。” 这时,葛莉娜害怕了,自从我们在汉堡邂逅 的那天起,我就装病扮症,抛职弃业,和她在一 起,我已经属于她了。是的,自从那时候起,我 的肉体和灵魂都已经归属了她。现在,我不属于 她了,我就是我。我进入了另外一种王国,要到 我梦寐以求的一个王国里去。 她害怕了,我最爱见到她怕,两只手勒在她 脖子上使劲儿。不错,即令现在我坐在这里,把 自己这一生都写下来时(这件事我得告诉你,做 起来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要写到自已的一 切一切,经历啦,感受啦,思想啦,如何欺骗每 一个人啦——不错,写起来真是过瘾。不错,我 杀死葛莉娜时,真是极其快乐……



那件事情以后,说真格儿的,没有什么可说 的了。我意思是说,事情已经到了最高潮。我 想,人家忘记了不可能会有更精彩的事情在后面 ——你已经都写过了呀。我在那里坐了好久一 阵,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 不是一下子全都来了。他们不可能一直都在那 里,因为那样他们就不会让我杀死葛莉娜了。我 记得头一个在场的是“天老爷”,我不是指天上的 神,我搞糊涂了,指的是费上校。我一向很喜欢 他,他对我也很好。我想,在某些方面他真倒是 有点儿象“天老爷”——我的意思是说,天老爷如 果是人,而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话——就在九天 云外的地方。他人很公道——非常公正、非常仁 慈。他照料很多事情很多人,想为大家竭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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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力量。 我不知道他对我的认识有多少,只记得那天 早晨在拍卖场的房间里,说我是“乐极”时,望着 我的奇怪神色,我奇怪那天他为什么凑巧想到我 “乐极生悲”了呢? 然后我们又在一处,地面上小小一堆蓬乱的 爱丽骑马装……我不知道他当时就知道了,或者 有种想法,多多少少那件案子与我有关。 刚才我说过,葛莉娜死了以后,我就坐在椅 子里,直直地望着自己的香槟酒杯,杯中已经空 了,每一件事都是非常空虚——的的确确,非常 空虚,只有一盏灯是我们开的,葛莉娜和我,可 是灯在角落里,光也不太亮。而太阳——我想太 阳老早就已经下去了。我坐着心里在想,闷闷沉 沉地想,下一步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想,后来人就来了,或许很多人一起来, 如果是的话,他们悄悄地的来;要不然就是我没 有听见,或者看见任何人。 或许桑托尼也在那里吧,他会告诉我该怎么 办的。桑托尼死了呵。他走了另外一条路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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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去了,所以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说实在 话,没有一个人帮得了忙。 过了一阵子以后,我见到了肖大夫,他太安 静了,起先我几乎不知道他就在场;他坐的地方 高我很近,是在等什么吧,经过一会儿,我这才 想起,他在等我说话呢,我便向他说: “我回家来了。” 我后面什么地方,有一两个人在走动,他们 似乎在等——等着他要做的什么事。 “葛莉娜死了,”我说:“我杀死的,你们最 好把尸体抬走,还没有抬走吗?” 有人在什么地方闪亮了一个闪光灯泡,一定 是警局摄影员在摄取尸身照片。肖大夫头转过 来,厉声答道: “还没有。” 他又转过头来看看我,我向他倾身说道: “今儿晚上我见到爱丽了。” “你见到了吗?在什么地方?” “就在房子外面,站在一株枞树底下,那也 是我头一次遇见她的地方,你知道吗,”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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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她没见到我……也见不 到我,因为我不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我说道: “那使我很不舒服,不舒服得很。” 肖大夫说了:“在那颗药丸胶囊里,不是 吗?药丸胶囊里加了氰化物,那天早晨你给爱丽 吞的就是那个吧?” “那药丸是她防干草热用的,”我说:“每当 她出去骑马,她就服一粒预防过敏症。葛莉娜和 我,用花园棚屋里的黄蜂窝做了一两个胶囊,又 把它们放在一起,我们在‘痴舍’做的,很伶俐, 不是吗?”我哈哈笑了,一种古怪的笑声,自己 都听得出来,倒更像是一种怪里怪气的吱吱笑 声。我说:“你们已经把她服过的东西都检验 过,不是吗?那时你来看她扭了的脚踝吧。安眠 药片,过敏症药丸,它们都很正常,不是吗?没 有一颗有害。” “没有害处,”肖大夫说:“它们完全没有坏 作用。” “说真的,那可真是很精明,不是吗?”我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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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向都很有小聪明,不错,但是还聪明 得不够。” “然而,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发现的。” “第二次又出命案我们就发现了——这次出 的命案发现你并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哈劳黛吗?” “不错,她死的方式和爱丽一模一样,在打 猎的野外从马上摔了下来。哈劳黛的身体也很健 康,可是只从马上摔下来就死了。不过时间并不 太久,你明白吗?他们几乎立刻把她扶了起来, 还有些氰化物的味道散出来。假如她像爱丽般躺 在开敞的空地,过了几个小时以后,那就什么都 没有了——气味没有了,什么都找不出来了,不 过,哈劳黛怎么吃了那颗胶囊的,我却不明白。 除非你留了一颗在‘痴舍’里。有时,哈劳黛常到 那里去,留得有指纹,还掉了一个打火机在那 里。” “我们一定都很不小心,要弄得天衣无缝, 那可真是难而又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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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说道: “你们都疑心爱丽的死是我做的手脚,是不 是?你们都这么想?”我环顾四周黑压压的人 群:“或许你们统统这么想吧。” “别人时常都知道呵,不过我并没有把握, 我们是不是能尽尽力。” “你们应该警告我。”我斥责地说道。 “我并不是警员。”肖大夫说。 “那么你是什么人呢?” “我是医师。” “我不需要医师。” “那就走着瞧吧。” 我望望老费说道: “你在做什么呢?到这里来审问我,担任法 庭的庭长吗?” “我只是治安推事,”他说:“我以朋友的身 份到这里来: “我的朋友吗?”这句话使我吃了一惊。 “爱丽的朋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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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明白,这些话对我来说毫无道理,但 是我止不住觉得相当重要。他们统统来了!警 员、法医、肖大夫、老费,老费本身可是个大忙 人呵。整个事情盘根错节,我对这些已茫无头绪 了。你也看得出,我非常疲倦,时常突如其来倦 得不得了就去睡觉…… 所有的人来来去去,有人来看我——形形色 色的人。大律师啦,小律师啦,还有一种随着他 和医师来的一种律师啦,好几个医师呢。我对他 们烦得要死,都不愿意回答他们的问题。 其中一个总是问,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我说有,仅仅只有一项我要的,那就是一枝圆珠 笔和一大堆纸。你明白了吧,我要纸笔把这一切 都写下来,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我要把自己的 感觉、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一想到自己越多, 就觉得对每一个人越有兴趣。因为我过去很有兴 趣,也做出了很有兴趣的事。 医师——至少有一个医师——似乎认为这是 个好主意,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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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一向都让人写声明书,那么为什么不 能让我写声明书呢?或许,有那么一天,大家都 看得到呀。” 他们就让我写了,我没法儿一直写下去,写 得很长,时常觉得疲倦。有些人用上什么“责任 减退”的词儿,而别的人却不同意,五花八门的 说法不一而足。有时他们甚至以为你没有在听, 然后我又得出庭,我要他们把最好的衣服捎来, 因为在法庭上不得不装成良好的姿态嘛。似乎他 们早已派上侦探监视上我有一阵子了,这些新来 的佣人,我想是老费雇用或者教唆出庭的;他们 列举我和葛莉娜的事证太多太多了。说也奇怪, 葛莉娜死了以后,我再也不怎么想到她了……我 把她杀死以后,似乎不再要紧了。 我很想回忆起自已勒她掐她时,那种堂堂胜 利的感觉,然而甚至那样的东西也是一去不回了 …… 有一天,他们突如其来把妈妈带来看我,她 老人家站在门外看着我,妈妈的神色并不像往常 般焦急了,我想现在的神色是伤心;她老人家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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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没有什么可说的。她所能说的只是: “美克,我努力过啊,我拼命努力过要使你 安安全全的,却失败了,我一直都怕自己会失败 啊!” 我说:“好啦,妈妈,这不是您的措,这是 我自作自受啊……” 而我突然想起来,“这正是桑托尼说过的话 嘛,他也为我而害怕啊,他也无能为力,没有一 个人能有什么办法——或许只除开我自己……我 不知道,也不敢保证。不过我倒是不时地记起 ——记起那一天爱丽向我说:‘你像这样儿望着 我时,你在想些什么呀?”我说:‘像什么?’她 说:‘就像你爱我似的。’我想在一方面我的确爱 她,也可以爱她,她太甜蜜了,爱丽呵,甜蜜欢 畅……” 我想自己一向的罪孽便是贪得无厌,而且要 这些东西时,却只想走容易的路子,贪心的路 子。 头一次,也就是我头一天到“吉卜赛庄”遇见 了爱丽,我们又从公路下山时,遇见了黎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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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她对爱丽的警告,使我在脑子里记着要付钱 给她,我知道她是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人。我付 了她钱,她就对爱丽警告,恐吓,使爱丽觉得很 危险。我当时觉得爱丽惊吓而死掉,似乎更为可 能。我现在知道了,就在第一天,黎老太婆真正 给吓坏了,为了爱丽而吓坏了,便警告爱丽,要 爱丽离开,对“吉卜赛庄”不要有任何举动。当 然,她警告爱丽,是要不同我来往。我当时不明 白,爱丽也不明白。 爱丽要怕的是我吗?我想一定是的,只是她 当时并不知道。只知道有什么事情正威胁她,有 危险存在。桑托尼也知道我内心中的狠毒,也像 我妈妈一样。她却毫不在乎,奇怪,太奇怪了。 现在我知道了,我们在一起时如胶似漆,呵!非 常恩爱。要知道当时我们很幸福就好了……我当 时是有机会的啊!或许每个人都有一次机会,而 我——却置之不顾。 葛莉娜根本不重要呵,似乎很奇怪,是不? 甚至连我这幢漂亮的宅第也不重要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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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爱丽……而爱丽却再也找不到我了—— 此夜绵绵无尽期……这就是我这个故事的终了。 “终了也就是开始”——大家都这么说。 可是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故事要从什么地方开始呢?一定要试一 试,想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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