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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妖喀喀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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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妖喀喀莎 汤

文 学 港 WEN XUE GANG 004 WEN XUE GANG



声音明明就在身旁。 “我没有什么可看的。 我在这里, 又在那里,

(1) 水妖上岸

我在噗噜噜湖 , 在 湖 水 浸 润 过 的 每 一寸 泥 土 里 , 我无处不在 。” 嘎 啦嚓 的 声 音 , 飘 荡 在 干 涸 而广

一百多年前, 一群水妖上了岸, 一二三四五

阔的湖底之上, 泥土裂开的每一道裂缝, 仿佛都

六 七 …… 一 共 十 一 个 。 她 们 面 容 憔 悴 , 眼 神 黯

是他张开说话的嘴巴, 语音温和又浑厚, 四面八

淡, 头发像干枯的水草, 搭在瘦削的肩头, 裙裾

方聚拢在一起, 回响在水妖们的耳畔。

在初冬的风里乱飞。

“我还是很想看您一眼啊。” 喀喀莎嘟嚷道。

她们不得不上岸, 因为湖里的水干涸了。 湖的 名 字 叫 做 “噗 噜 噜 ”,

“噗 噜 噜 ” 是 水

但是湖灵不再理会她的话, 他说:

“你们中

的一个要留下来, 和我一起守护并召唤湖水的归

妖的语言 , 翻译成人类的 话 就 是 “永 远 ” 的 意

来。 我们要轮流吟唱歌谣, 日夜不停地唱: 归来

思。 虽然 名 字 叫 做 “永 远 ”, 它 还是 干 涸 了 , 滴

吧, 湖水, 重生吧, 噗噜噜……我会把你变成一

水不剩, 不管水妖们有多么害怕和悲伤。

颗小小的沙粒, 让你躺在一个蚌壳里, 埋进湖心

噗噜噜的 湖 灵 嘎 啦 嚓 一 次次 催 促 她 们 离 开 , “快走吧孩子们 , 到 人 类 的 世 界 , 先找 到 办 法 生

的泥土中 …… 你 将 忍 受 无 穷无 尽 的 黑 暗 、 孤 独 、 疲惫, 甚至绝望……你们谁愿意留下来呢?”

存下去 。” 湖灵嘎啦 嚓 是 噗 噜 噜 至 高 无 上的 守 护

十一 个 水 妖 沉 默 着 , 你 看 看我 , 我 看 看 你 ,

者, 在他的守护之下, 几千年来湖水清澈, 水草

风把她们棕褐色的头发刮得凌乱不堪, 太阳已经

丰美, 鱼儿成群, 水妖快乐。 但在湖水渐渐干涸

不见了, 天边绚烂的颜色一点点深沉下去。

这件事情上, 他毫无办法。 在自然面前, 他也是 脆弱的。

喀喀 莎 和 咕 滴 答 同 时 说 :

“我留 下 来 。” 她

们看着彼此的眼睛, 深蓝的眸子里映照着彼此的

“您不走吗?” 水妖咕滴答问。

脸庞。

“我不 走 , 我 要 日 夜 不 停 地 守护 在 这 里 , 日

“我留下。”

夜不停地召唤湖水归来。”

“不, 我留下。” 她们谁也不让谁, 仿佛争抢着一件了不得的

“湖水真的会归来?” “会的 , 就 像 你 们 总 有 一 天 会归 来 一 样 。 世

宝贝。 最后嘎啦嚓选定了咕滴答, 理由是她更勇

界上湖泊干涸的事儿并不鲜见, 若干年后重新盈

敢一些。

“咕滴答” 这个名字的意思本来就是勇

满也是常有的事情。 有的湖之所以永远干涸, 如

敢嘛。 她冲着喀喀莎得意地吐吐舌头, 喀喀莎的

同一个曾经满是活力的生命永远死去, 那是因为

眼泪呼地冲出了眼眶, 她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咕滴

湖灵和水妖最终放弃了它。 只要我们不放弃, 噗

答, 呜呜咽咽地啜泣 起来 。 谁 让 “喀 喀 莎 ” 是

噜噜湖一定会重生的。”

“泪水” 的意思呢?

“我们永远不放弃!” 水妖们一起说。 更大的

“你不要嫉妒我嘛。”

风吹过来, 远处的太阳正往下落, 芦花飘得漫天

“我才不是……”

都是。

“我等你们回来。”

水妖喀喀莎问道:

“尊敬的湖灵嘎啦嚓, 您

“你明明最怕黑的……”

在哪里呢 ? 我们 从 来 没 有 见 过 您 。 在 离开 之 前 , 我很想看您一眼。” 是的 , 水 妖 们 从 来 没 瞧 见 过嘎 啦 嚓 的 面 容 ,

咕滴答从淤泥里挖出一只完整的蚌壳, 打 开, 里边是干燥的, 鲜活过的生命已在干渴中枯 萎。 她 把 它 放 在地 上 ,

“倏 ” 地 变 成 一 颗 沙 子 ,

从她们被噗噜噜湖孕育并诞生的第一天起, 一直

落进去。 喀喀莎把蚌壳合拢, 埋进湖心的泥土

到现在, 他的一个手指头都没见到过。 从前噗噜

里。

噜湖汪汪洋洋的时候, 她们见不到他, 现在只有 裸露的湖底了, 她们还是看不见他。 可他说话的

嘎啦嚓说:

“她自己是没有办法出来了, 再

孤单再痛苦也无法 出 来 。 如 果 你 们 永远 不 回 来 ,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05

好 看

她们终于来到人群中, 在一个小小的县城住

那么她将永远在黑暗和孤独里。” 喀喀莎双膝跪地, 双手粘着泥巴, 泪珠在脸

下。 她们看起来和人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 , 耳根

“咕 滴 答 , 等 着 我 们 !” 其他 水

后几个透明的鳞片, 是很难被发现的。 她们的犬

妖也难过地垂下脑袋, 这是她们第一次经历分

牙边上, 果然长出了一颗歪歪的牙齿, 有的在

别。

左, 有的在右, 就像人类的畸形牙一样。

颊上不停地 滚 :

“你们 离 开 噗 噜 噜 湖 以 后 , 嘴巴 里 会 长 出 一

值得庆幸的是, 在人类世界里生活, 比想象

颗新的牙齿。 如果有一天这颗牙齿变成蓝色, 湖

的容易一些, 因为她们有很高的智商, 很快学会

水般的蓝色, 你们就要赶快回来, 那是噗噜噜湖

了人的语言还有人们做的事儿。 帕帕提、 咚咚

重生的预兆, 那是我和咕滴答在召唤你们, 倘若

嘎、 嘭铃铃和 卡 拉 卡在 绣 坊 里 做 绣 工 , 嘤 嘤 当 、

你们不能在三天内及时赶回, 归来的湖水很快又

噗噗呱、 呜哩哇和嘟噜嘟开了一家客栈, 喃喃咕

会干涸, 并且永远干涸, 噗噜噜湖便真正死亡

和喀喀莎在街头卖包子。 她们挣的钱足够交房租, 为了不引起人们的

了。” “尊敬 的 湖 灵 嘎 啦 嚓 , 那 大 概会 是 多 久 以 后

注意, 她们不能成群结队地住在一起。 她们的钱 也够买衣服和鞋子。 人们吃的食物, 她们也喜欢

呢?” 水妖帕帕提问。 “也许 是 几 年 , 也 许 是 几 十 年 , 也 许 是 几 百

吃。 人的生活倒是挺好玩的, 有时候她们真心这

年, 也许还会更久……你们要做的是好好生存下

么认为。 但更多的时候, 她们苦苦地思念噗噜噜

去, 并且以极大的耐心等待我的消息。”

湖, 因为思念而时常忧伤。

“我 们 一 定 会 等 到 您 的 召 唤 吧 ? ” 帕 帕 提 又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嘎啦嚓的召唤?

问。 “那是早晚的事情。” “但愿不要等得太久才好啊。” 帕帕提叹着气

(2) 水妖拔牙

说。 “好了, 孩子们, 记住我说的话, 去吧。”

文 学 港

离开噗噜噜湖大约七年之后, 水妖们闹起了

夜的浓汁, 缓缓染黑了世界, 十个水妖一步

牙疼, 疼的是犬牙旁边那颗多余的牙齿, 只要没

三回头, 告别了噗噜噜湖。 喀喀莎一直没有停止

有月亮的夜晚就开始发作, 从一颗牙齿弥漫全

哭泣, 哭得别的水妖心烦意乱。 年龄最长的水妖

身, 痛得水妖们在床上和地板上打滚, 一直折腾

帕帕提用一根树枝敲了她脑袋, 警告她不许再发

到次日太阳升起才会停歇。

出声音。 喀喀莎用两只手捂着嘴, 哭声还是呜噜

“这样疼下去, 可怎么受得了哦。” 在一次水 妖聚会上, 帕帕提愁眉苦脸地说。 每个月里总有

呜噜地从指缝里漏出来。 “我害怕……” 她一遍遍地对水妖姐妹们说。

一天, 是她们相聚的日子。 她们聚在一起, 谈论

“怕有什么用?” 姐姐们无心安慰这个最小的

噗噜噜湖, 谈论过去的生活, 一起哭, 也一起

WEN XUE GANG

妹妹, 因为她们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勇敢一

点吧, 喀喀莎。 你至少不能拖我们大家的后腿。”

笑。 自从闹起 牙 疼 , 她 们 说 得 最 多的 话 题 就 是 , 该怎么对付要命的疼。

她们穿过野地和密林, 因为不习惯双脚走

事实上, 她们没法对付。 顶多能用挣到的钱

路, 没两天便走 得 满 脚 水 泡 。 她 们 中的 每 一 个 ,

买来大把大把的止疼片, 吞到肚子里去, 但止疼

对人类世界和未来的日子都充 满 惶 惑 , 如 果 可

片的效果越来越微弱了。 她们也去看过牙医, 牙

以, 她们宁愿留在野地和密林里。 无奈这些地

医说, 这么难看的牙齿, 早该拔了, 拔了这颗

方 总 有 蛇 和 野 兽 出 没 , 它 们 锐 利 的 鼻 子能迅敏

牙, 你们保准漂亮一百倍。

地闻到水妖的气息, 并凶狠地发出攻击。 离开噗 噜噜湖的水妖, 一个比一个柔弱, 根本无力招 架。

006 WEN XUE GANG

后来她们相聚的话题, 就围绕着 “拔牙还是 不拔牙” 了。 “当 然 不 能 拔 , 再 疼 也 不 能 拔 。 拔 了 牙 齿 ,

帕帕提继续在绣坊里工作, 她果然彻底忘记

我们就收不到湖灵嘎啦嚓的召唤了, 噗噜噜湖会 永远干涸的 。” 牙 疼 的 头 一 两年 , 水 妖 们 都 这 么

自己是水妖这回事了。 她过得很快乐, 一边绣花

说。

还一边哼歌。 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 叫做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 在牙疼得没完没了的折

“卢晓曼”。 在别的水妖牙疼得上蹿下跳, 打滚呻

磨之下, 水妖们有些动摇了。 特别是她们的大姐

吟的时候, 她沉溺在香甜的睡梦里。 后来她爱上

帕帕提总说:

绣房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决心要嫁给他。

“都十年了, 还没有半点噗噜噜湖

第二 年 , 一 个 没 有 月 亮 的 饱受 疼 痛 的 夜 晚 ,

的音信, 我们也许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 帕帕提年龄最长, 她是水妖姐妹们的主心

咚咚嘎和嘭铃铃也拔了牙齿。 聚会便只有七个水

骨, 她这么说, 惹得所有水妖的心都虚弱了不

妖了。 那天晚上月色皎洁, 但气氛比阴雨天还沉

少。

闷。 嘤嘤当说:

“都快二十年了, 一点音信都没

“离开噗噜噜湖

有。 这颗牙齿, 除了会疼, 哪里会变成蓝色? 我

的时候, 湖灵嘎啦嚓悄悄嘱咐过我, 新长出来的

觉得 , 我们是 等 不 到 嘎 啦 嚓 的 召唤 了 。” 这 次 聚

牙齿会常常疼, 但是再疼也不能拔掉, 因为拔掉

会后不久, 嘤嘤当、 噗噗呱、 呜哩哇和嘟噜嘟都

之后会忘记所有关于噗噜噜湖和水妖的事情, 变

拔了牙齿。 后来的聚会便只剩下了三个水妖。 卡

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不过又和普通人类不太

拉卡情绪消沉, 眼底都是沮丧和绝望。 下一次聚

一样, 当活到像普通人那样足够老的时候 , 又会

会她便没有再出现。

帕帕提接着道出一个秘密:

忍受不住牙疼的水妖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把

在某一个夜里重新变回孩子, 开始一个全新的人

牙齿拔掉了, 只剩下喀喀莎和喃喃咕了。 她们约

生。” 有个水妖小声嘀咕道:

“这样说起来, 除了

忘记, 拔掉牙齿几乎没有什么坏处呢。” 喀喀莎说:

好一定要等到嘎啦 嚓 的 召 唤 。 每 逢 牙 疼 的 夜 晚 , 她们就呆在一起, 一起打滚, 一起呻吟, 互相支

“不, 忘记就是最大的坏处了。”

撑, 给彼此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是水妖里年龄最小, 身体也最弱小的一个, 平

“一定会等到的, 哎哟!”

日说话呀做事呀都跟着姐姐们, 很少有自己的主

“一定会的, 哎哟哎哟!”

见。 这句话却说得很坚定很大声, 把她自己都吓

“我们不能忘记噗噜噜湖! 哎哟……”

一跳。

“绝对不能! 哎哟哎哟……” 这样又过去漫长的二十年。

“是啊, 我们不可以忘记噗噜噜湖。” 更多的

她们的皮肤渐渐粗糙起来, 像松树的皮。 喃

水妖说。 这样十个水妖忍着牙疼又过去四五年。

喃咕能忍受牙疼, 却不能忍受自己越来越丑的模

有一天晚上聚会, 帕帕提没有来。 九个水妖

样。

在她的住处找到了她, 只见她嘴角挂着血珠, 一

“我去 看 过 帕 帕 提 她 们 几 个了 , 我 们 比 她 们

颗牙齿在她雪白的手掌上, 粘着血丝, 触目惊

丑太多啦。 过 几 年 , 她 们 又 会 变 回 小孩 的 样 子 ,

心。

有着娇嫩的皮肤和脸蛋, 多么好啊。” “帕帕提……” “帕帕提是谁, 你们又是谁?” “啊, 你不认得我们了? 你是我们的姐姐呀,

你怎么能拔了牙齿? 你不要噗噜噜湖了吗?” “什 么 噗 噜 噜 湖 ? 我 拔 牙 齿 关 你 们 什 么 事 ? 你们到我家来 干 什 么 ? 出 去 出 去 , 我 困了 !” 帕 帕提一脸茫然和不耐烦。 有几个水妖哭了, 有几个很气愤。 喀喀莎一 声不吭, 跟在姐姐们后面。

喀喀莎立刻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 心一下子 慌了:

“喃喃咕, 我们约好了的。”

“喀喀 莎 , 我 们 放 弃 吧 , 不 可 能等 到 的 。 时 间越长, 我越不相信噗噜噜湖会有重新盈满的一 天。 唉, 我差不多都忘记它是什么样子了。” “怎么 可 能 忘 记 ? 我 一 闭 眼 睛 , 就 能 清 清 楚 楚地看见它, 它就像一片蓝天飘落在大地上, 这 世界上没有比她更漂亮的湖了。” “漂亮有什么用? 不是消失了吗?”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07

好 看

“湖灵嘎啦嚓说过, 它会重生的!” 喃喃咕撇撇嘴巴说:

“嘎啦嚓吗? 他连湖水

都守护不住, 又 怎 么 可 能 召 唤 它 归 来 ? 喀 喀 莎 ,

(3) 南霞村的蓝婆

放弃吧, 做个人没有什么不好的。 至少比这无望 “后 来 呢 后 来 呢 ? 喀 喀 莎 的 牙 齿 变 蓝 了 吗 ,

的等待好出许多。” 喀喀莎摇着头, 泪水蓄满眼眶:

“我们答应

她等到嘎啦嚓的召唤了吗? 十个水妖都能回到噗 噜噜湖吗 ?” 小 女孩 土 豆 急 切 地 问 蓝 婆 , 她的 问

过嘎啦嚓和咕滴答的, 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好吧 , 我 不 勉 强 你 , 你 也 不 要勉 强 我 。 对

题总是像鱼儿吐泡泡一样多。 这个水妖的故事, 蓝婆从初夏讲到秋天, 也

不起了喀喀莎, 你自己保重!”

许讲到明年春天, 都讲不完吧, 土豆等不及想知

“别—— —” 但喃 喃 咕 迅 速 拔 下 了 那 颗牙 齿 , 血 珠 涌 出 ,

道故事的结 局啦 。 可 蓝 婆 说 :

故事要慢慢讲, 慢慢听。 天色不早了, 土豆你该

好大的孤单从四面八方漫过来, 裹挟住她瘦瘦的

回家了, 你爸爸妈妈要寻你吃晚饭啦。” 土豆瞅瞅灰白墙壁上的木窗子, 窗格上停留

身体。

着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

“你看着我做什么?” “喃喃咕……”

“再见, 蓝婆, 明天接着给我讲故事哦。”

“什么喃喃咕, 好难听哦。”

“好的, 土豆, 明天接着来听故事哦。” 她们相视一笑。 土豆抽开门闩, 开了门, 将

从此便只剩下喀喀莎一个水妖了。 她蹲在屋 子里, 抱着肩膀哭了好多天。 她对自己说:

“现

在更不能拔牙了, 只有我一个了。” 一年一年过去, 只要是没有月亮的夜晚, 喀

脑袋先探出去, 左看看右看看, 远远近近都没有 人影, 才像只小耗子一样嗖地溜出去。 木门在她 身后轻轻合上了。 土豆一边往家跑一边想, 蓝婆讲的故事真好

喀莎便疼得嗷嗷大哭, 眼泪打湿整张床, 流淌到

听啊, 水妖的故事真动人啊, 我好喜欢喀喀莎

地板上。 她每天很多次照镜子, 看那颗牙齿, 每一次 它都是雪白的。 其实她很害怕看见镜子里的自

哦, 如果是我, 是会像帕帕提那样早早把牙齿拔 了, 还是会像喀喀莎一直不拔呢…… 如果不是那只风筝, 土豆到现在还不敢和蓝

己。 因为孤独, 她常去看望她的姐姐们。 她们都

文 学 港

“不 着 急 不 着急 ,

从嘴角淌下 。 喀 喀 莎 怔 怔 地 看 着 她 , 与 此 同 时 ,

过得很好, 喀喀莎没有一点怨过她们, 每个水妖

婆说一句话呢。 在南霞村, 所有的孩子, 甚至是 所有的大人, 都怕她的。 记得那是个傍晚, 土豆在晒谷坪放风筝, 那

都有自己的选择。

WEN XUE GANG

她越来越丑, 因为离开湖水太久, 她适合水

是一只大白风筝, 爸爸亲手给她做的, 飞得比谁

下生存的皮肤在太阳底下变得又黑又皱, 比松树

的都高。 收线的时候, 线崩断了, 风筝栽着跟头

皮还难看。 她总是冷不丁就把人狠狠吓一跳 。 后

落到了蓝婆的屋顶上。 土豆的小伙伴们惊得张大

来, 她没有办法工作了。 她决定离开这个生活了

嘴 巴 , 一 起 叫 “啊—— —”。 弦儿 麦 子 她 们 几 个 都 说:

一百多年的小县城。 离开之前, 她又一个一个地去看望她的姐姐 们。 她对她们说:

“总有一天, 我会来带你们回 “带 我 去 哪 里 ?

我可不会跟着你去哪里。 你这样丑, 真吓人。” 后来她来到了一个村子, 找到一个房子, 从 此足不出户, 每天只吃点水草……

008 WEN XUE GANG

就是不敢往前靠一步。 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沮丧 地往家走。 此时太阳恰巧坠到山后面, 似乎发出

到噗噜噜湖的。” 她姐 姐 们 的 回 答 都 差 不 多 :

“土 豆 , 不 要 了 吧 , 太 可 怕 了 , 还 是 回 家

吧 。” 土 豆 远 远 望 着 那 屋 顶 , 又 挥 胳 膊 又 跺 脚 ,

了 “咣 当 ” 一 声 响 , 晒 谷 坪 整 个 儿 没 入 了 幽 暗 中。 晒谷坪边一大片荒地, 荒地一角有个泥土小 屋, 风车茉莉的枝叶铺满墙壁和瓦片, 上面结着

密匝匝的蜘蛛网。 蓝婆就住那里边, 土豆的风筝

股好闻的香, 是一种什么水生植物的气息, 土豆

就在她屋顶上。

蹚进溪里拔水草的时候闻到过。 这植物的芳香缓

土豆长这么大, 远远地只见过她一两眼。 听 说十多年前她来到南霞村, 那时土豆还没有出 生。 她面纱遮脸, 用衣兜里所有的钱买下这个泥

解了她的害怕, 僵着的身体松了松。 蓝婆朝她伸出一只枯槁的手, 掌心向上, 指 头弯曲。

土小屋。 有人见过风撩起她的面纱, 露出黑而皱

土豆先是一愣, 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将竹

的下巴, 再加上她背脊佝偻, 穿深蓝色衣裤, 所

竿交到她手上, 蓝婆三两下就把风筝从屋顶拨下

以大家管她叫蓝婆。

来了。 她把竹竿还给土豆, 转身回屋关了门。 土

蓝婆极少出门, 她的屋顶上从未升起过一缕

豆迷瞪瞪恍惚惚地, 一手拿着竹竿, 一手拎着风

炊烟。 虽然在南霞村住了十多年, 村里人却没有

筝往家走。 走到半路, 她停住脚, 看看风筝, 咬

一个见过她真正的模样, 更别说有过交谈。 人们

咬嘴唇, 转身又走回蓝婆的屋前。 她怯怯地用手

不知她从哪里来, 来干什么, 怎么生活的, 年复

指尖敲了一下门, 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见。

一年 , 她给人的感 觉 越来 越 神 秘 、 古 怪 和 可 怕 。

门隔 了 好 一 会 儿 才 开 , 并 且只 开 了 小 半 扇 。

小 孩 调 皮 的 时 候 , 大 人 就 这 样 吓 唬 —再 —— 不 听

蓝婆微侧着瘦削的身子, 一只松树皮一般的手扶

话, 把你送到蓝婆那屋去, 让她吃了你。

着门框。 土豆看见面纱之上, 一双温柔的眼睛。

曾经 有 人 写 了 张 纸 条 贴 在她 门 上 —“不 —— 管 你是谁, 都请离我们远远的, 否则别怪我们不客

“我……我刚才忘记说谢谢您了。” “不说没关系的。”

气”。 第二天一早 , 那 句 话 下 面 多 了 两 个绿 颜 色

“谢谢您, 婆婆。”

的字—— —“好的”。 几年下来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哦, 谢谢, 不用谢的。” 蓝婆似乎有些不好

土豆 惦 记 她 的 风 筝 , 醒 了 一夜 。 天 没 亮 透 , 她便背了根竹竿, 轻手轻脚站到了蓝婆的屋檐 下。 蓝婆应该还在睡梦中吧。 这是初夏, 一朵朵

意思。 土豆还想说点什么, 但是又不知道要说什 么, 脸涨得通红。

风车茉莉正打开它们洁白纤细的花瓣, 空气中浮

“你有什么事吗?”

动着浓郁的香。 周围还是清寂的。

“原来……你不是坏婆婆。”

土豆踮着脚尖, 她个头太小, 只瞅得见屋顶 上风筝的半截尾巴; 她的手又抖得太厉害, 一根

“我不坏, 我只是很丑。” 她是很丑, 眼睛一圈的褐色皱纹, 像踩烂的

竹竿来来回回瞎捣腾, 一下, 两下……弄出不小

泥土。 面纱下的鼻子, 嘴巴, 脸颊会不会更丑?

的声响。 门 “吱嘎” 地开了, 蓝婆从里头探出了

“你……为什么总呆在屋里不出来呢?”

半个身子。

“因为我很丑, 会吓着人。”

“啊—— —” 土 豆 从 脚 趾 头 到 发 丝 全 僵 住 了 。 她想跑, 也跑不动了。 “ 你 …… 你 不 要 抓 我 …… 我 …… 我 不 好 吃 ……” “谁说我要吃你?” 面纱里头传来这句话, 令 土豆吃了一惊, 她没有想到蓝婆的声音这么好 听, 完全不像老人家的, 倒像是淙淙的水声。 “ 我 …… 不 是 来 捣 蛋 的 , 我 的 风 筝 …… 在 ……在你家屋顶上。” 蓝婆的双脚从门槛里缓缓迈出来, 土豆怕得

“但是你心眼好。” “你觉得我心眼好?” “你不抓我, 还帮我拿风筝, 你是好婆婆。” “谢谢 你 孩 子 , 你 可 以 不 告 诉别 人 见 过 我 的 事吗?”

好 看

“为什么不能告诉?” “因为会惹来一些麻烦。” “会惹来什么麻烦?” “孩子 , 你 的 问 题 可 真 多 。 你 可以 不 告 诉 别 人见过我的事吗?”

要昏过去了。 她第一次挨她这么近, 近得能看见

“好吧, 我谁也不说。”

她的蓝衣裤上已经破了好几个洞洞。 她还闻见一

蓝婆温柔地瞧着她说:

“谢 谢 你 , 再 见 。”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09

她把身子缓缓退进后面的幽暗里, 门关上了。 土豆说不出的兴奋, 拿着竹竿和风筝在村子

咬了很大一口吧, 土豆格格笑了, 这回轮到蓝婆 不好意思了。

里飞奔。 她真想第一时间告诉全村的大人和小

“好吃吗?”

孩, 蓝婆不是坏婆婆, 蓝婆一点都不可怕, 蓝婆

“好吃。”

帮她从屋顶上拿下风 筝 了 , 蓝 婆 还和 她 说 话 了 !

“以 后 我 妈 妈 做 什 么 好 吃 的 , 我 都 给 你 送

可是, 她不能说, 她答应过的。 所以她只好像匹

来。”

小马驹一样跑来跑去, 路上只要遇见人, 她立刻

“不要, 你妈妈会发现的。”

把嘴巴抿得紧紧的, 她害怕一张口, 那些话会自

“我会悄悄地, 婆婆放心。”

个儿长脚跑出去。

“你为什么要给我送好吃的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 她满脑子还是蓝婆, 越想

因为你很可怜, 土豆想说, 但这样说一定会

越觉得她可怜。 她是不是因为太丑所以被赶出家

伤人家自尊心, 所以她憋了半晌, 也不知道该回

门, 独自住到了那间破屋里? 唉, 也许我可以让

答什么, 只能歪着头羞涩地笑。

她稍微不可怜一点点, 土豆认真地想, 长得丑可

“你不怕我吗?”

不是什么错。

“不怕。” “他们都怕我, 为什么你不怕?” “因为你是个好婆婆呀。”

(4) 土豆和蓝婆

“谢谢 你 这 么 认 为 , 谢 谢 你 不怕 我 , 你 愿 意 ……进来坐坐吗?”

过了几天, 土豆第二次敲了蓝婆的门, 她手 里拿着一张饼, 热乎乎的, 红糖馅儿的。

“那进来吧。” 蓝婆快乐地侧身, 把土豆让进

她只用手掌轻轻拍了一下门环 , 门便 “吱

去后, 关上了门。 里边有些昏暗, 只有窗子里进

嘎” 开了, 开出一整扇来。 蓝婆笼着面纱站在门

来的一点光。 不过适应几秒钟就好了。 屋子里空

槛里, 温柔地看着土豆, 眼神里没有吃惊, 却有

空的, 泥墙上挂着干透的水草, 地上也铺着。 窗

好多欢喜和期待。 她好像知道我要来呢, 土豆

台上晾着一把水草新鲜碧绿, 还挂着水珠。

想, 她好像一直在等我来呢。 她们四目相对, 土

“婆婆, 你的床呢?”

豆本来还有一点点紧张和羞涩, 瞬间全跑光了。

“我睡在水草上。”

她仰着脑袋, 用两手捧着糖饼, 捧得高高 的。

文 学 港

“我愿意。” 土豆没有一丝犹豫。

“冬天不冷吗?” “我有衣服。”

“我妈妈烙的饼, 很好吃, 给你吃。” “嗯, 看着就很好吃, 谢谢你。” 蓝婆高高兴 兴地接过去, 一点都没有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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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白胖的手指上, 粘着从饼里流出来的稠 稠的糖水, 她把手指凑到嘴巴前, 伸出舌头, 哧

土豆 心 疼 地 看 了 蓝 婆 一 眼 , 想 , 她 不 但 丑 , 还这么穷, 世界上一定不会有比她更可怜的人 了。 想到这 些 她 的鼻 子 不 由 得 酸 了 酸 ,

“婆 婆 ,

我从家里给你带点什么来吧? 也许你需要一个凳 子……”

溜从上舔到下, 哧溜从下舔到上, 从这个到那

“我什么也不需要, 如果你以后……还能来,

个, 最后还不忘记把几根手指含进嘴巴一一吮吸

我会很开心……我真是挺孤单的……我已经十多

一遍。 看得蓝婆大笑起来, 土豆吐吐舌头, 不好

年没有开口讲话了。”

意思地眯着眼笑。

“我会来的!”

“婆婆你快吃一口啊, 可好吃。”

“你叫什么名字?”

“好, 我 吃 。” 蓝 婆 看 看 土 豆 , 转 身背 对 她 ,

“我叫土豆。”

掀开面纱, 咬了一大口, 放下面纱, 再转过脸

“土豆 , 多 好 听 的 名 字 啊 。 我 该怎 么 感 谢 你

来, 土豆看见面纱里她的腮帮子鼓鼓的, 一定是

呢? 你让我觉得好快乐。 可我没有什么礼物送你

010 WEN XUE GANG

呢, 让我想想, 我能送给你什么呢? 你送给我饼

指头, 那上面也粘了糖水, 于是又背过身去, 学

吃……”

着土豆舔手指头。 舔完了, 扭过脸, 不好意思地

“我不要你送给我什么, 婆婆。”

冲土豆眨眨眼睛, 土豆哈哈大笑, 两个人一起哈

蓝婆一边说,一边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寻找。

哈大笑。

她走到墙角一堆石子边上, 蹲下身, 从里边

“婆婆快给我讲故事吧。” “好, 讲 故 事 。 这 是 一 个 水 妖 的故 事 哦 , 我

捡出一颗来, 递给土豆。 “只有 这 个 , 你 会 喜 欢 吗 ? 除 了这 个 , 我 没

慢慢讲, 你慢慢听。 一百多年前啊, 有一群水妖 上了岸,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十一个。 她们

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了。” 土豆接过来, 放在掌心, 这是一枚圆鸡蛋一 般的石子, 上面……画着画。 是一片湖水吧, 那

面容憔悴, 眼神黯淡, 头发像干枯的水草, 搭在 瘦削的肩头, 裙裾在初冬的风里乱飞。

么蓝, 看着看着, 湖水竟荡漾起来, 荡漾的湖面

她们不得不上岸, 因为湖里的水干涸了。

上, 一位美丽的少女, 双脚点水, 下巴微扬, 衣

湖的 名 字 叫 做 ‘噗 噜 噜 ’,

‘噗 噜 噜 ’ 是 水

妖的语言 , 翻译成人类 的 话 就 是 ‘永 远 ’ 的 意

袖舒展。 啊, 土豆忍不住叹息道,

“真美啊, 简直像

真的。 婆婆是你画的吗?”

思。 虽 然 名 字 叫 做 ‘永 远 ’, 它 还是 干 涸 了 , 滴 水不剩, 不管水妖们有多么害怕和悲伤……” 才讲一会儿, 土豆便听见妈妈喊她的声音远

“是的。 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 我还可以看看别的石子吗?”

远地飘来了。 村子里, 大人呼唤疯玩在外边的小

“可以。”

孩回家吃饭, 只要站在门口扯起脖子喊几声, 村

所有的石子上都有湖水, 不同的是, 有的画

头村尾的孩子都能 听 见 , 听 见 了 撒 腿 就往 家 跑 ,

着少女, 有的画着鱼, 有的画着水草, 有的画着

跑慢了少不了家长一顿数落。

蚌壳……每一颗, 只要稍微瞧得长久一点, 深蓝

婆婆说:

澄澈的湖水就会荡漾起来似的。

“放心, 婆婆。” 从此她们约好每天黄昏见面。 这时间正是放

“婆婆你是画家啊!” “我不 是 什 么 画 家 , 我 一 个 人 , 常 常 没 有 什

“你回去吧, 记得和谁也不要说。”

学和晚饭的间隙, 是土豆的自由时光, 没有人会

么事情可做, 就捡一些光滑的石头回来画着玩

过问她去哪里。 蓝婆慢慢地给土豆讲水妖的故

儿。 你喜欢, 我真是太高兴了。”

事。

为了表示自己的喜欢, 土豆用力点头, 把石

“世界上真的有水妖吗?” 土豆问。

子紧紧捏在手心里, 她感受到来自石子的清凉和

“有, 当然有。” 蓝婆肯定地回答。

柔软, 不像石头, 像水。 “据说 小 孩 都 喜 欢 听 故 事 , 为了 感 谢 你 , 我 给你讲故事吧, 以后你每次来, 我都给你讲故事

“真想见见她们长什么样子。” “我敢保证你能见到。” 蓝婆始终不肯摘下面纱, 她怕吓着土豆, 会 害她晚上做噩梦。 她们面对面坐着, 木窗子正对

好吗?” “好啊好啊。 我喜欢听故事。”

着下坠的太阳, 窗台上晒着绿绿的水草, 满屋子

“那我给你讲一个水妖的故事吧?”

暖暖的亮和清幽的香。

好 看

“水妖 , 太 好 了 ! 可 是 婆 婆 , 你 先把 饼 吃 了 吧, 凉了就不好吃了。” 蓝婆说:

“你看着我, 我很不好意思吃的。”

(5) 蓝婆是水妖

“那我不看。” 土豆闭上眼睛。 蓝婆背过身去。 土豆睁开眼, 看着她佝偻的

蓝婆讲的故事好长好长呐, 她讲得好慢好

背影, 看着她吃饼时肩膀一耸一耸的样子 , 又开

慢, 讲着讲着就发呆了, 半天不说一个字, 仿佛

心, 又难过。 蓝婆吃完了, 转过身来, 她看看手

呼吸也停止了。 土豆常常跟着发呆, 水妖喀喀莎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11

的故事令她深深着迷, 听着听着她就在心里问自

的, 瘦小的, 丑陋的婆婆。

己, 如果是 我 , 会 不 会 早 就 把那 牙 齿 拔 了 ? 唉 ,

“你怎么了, 土豆?”

喀喀莎可真了不起。 她喜欢她, 崇拜她, 又心疼

“喀喀莎, 你真的是喀喀莎?” “是, 我 是 喀 喀 莎 , 我 是 水 妖 , 土 豆 你 害 怕

她, 虽然她只是故事里的一个人物。 蓝婆始终戴着面纱, 温柔的眼睛和眼角的皱

了吗?” “不, 我 不 害 怕 , 我 太 高 兴 了 , 我 太 高 兴 你

纹形成鲜明的对比, 像脏兮兮的黑泥地里一汪美 得惊人的湖水。 土豆见过她的手, 老松树皮一样

是水妖喀喀莎了……我都高兴呆了。” “你 可 真 是 大 胆 的 丫 头 , 你 连 水 妖 都 不 怕

又裂又皱。 当蓝婆的手第一次伸过来要抚摸她的 脸颊时, 土豆本能地躲了一躲, 蓝婆的眼神便暗

哦。” “我怎 么 会 怕 你 呢 , 婆 婆 , 哦 , 喀 喀 莎 ! 我

了暗, 手软软地垂下去了。 土豆为自己的躲闪感 到抱歉。 她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躲避, 但是蓝婆

太高兴你是喀喀莎!” 就在这时, 妈妈的声音远远地从家的方向传

再也没有朝她伸出过手。 “婆婆, 世界上真的有水妖吗?”

来, 喊土豆回家吃晚饭。

“有的。”

“土豆, 你先回去吧。”

“那我为什么从来没有瞧见过?”

“今晚我会溜出来。” “今晚 有 大 月 亮 , 我 要 去 溪 里捞 水 草 , 溪 边

“因为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觉得喀喀莎有点傻。” “你觉得她傻吗?”

“喀喀莎, 不见不散。” 土豆开心地说。

“但我又觉得她很了不起。”

她像一头小鹿一样奔回家, 吃饭的时候, 她

这一天土豆听完一段故事正要回家吃晚饭的 时候, 想到一个问题,

“婆 婆 , 你平 常 吃 什 么

呢?” 空荡荡的屋子里, 看不见任何食物的踪影, 也没有煮东西的铁锅和炉子。 蓝婆只是笑笑。 第二天土豆因为上课时和同桌说悄悄话 , 被

有两次差点儿把水妖喀喀莎的事情说出来 , 她费 了好大劲儿才憋住那些话, 和饭菜一起吞回肚子 里。 吃了饭, 土豆借口捉虫子跑到了溪边。 南霞 村的溪没有名字, 就叫溪或者小溪, 缓缓地从村

老师逮住还留学了, 等她从学校里冲出来, 太阳

的东边流过。 溪底铺着又长又软的水草, 水草里

已经落山, 晚霞已经黯淡, 蓝婆以为她不会去

藏着许多鱼, 也有水蛇。 溪边是密密的野树丛和 芦苇丛 , 很少的 几 只 萤火 虫 , 微 弱 地 一 闪 一 闪 。

了。

文 学 港

见!”

“婆 婆 , 我 来 了 。 ” 土 豆 咚 咚 地 敲 门 , 门 开 了, 蓝婆的两个腮帮鼓鼓的, 手上还拿着一束水

这不是它们的季节了。 土豆 没 有 看 见 喀 喀 莎 , 她 独自 在 溪 边 等 候 。 溪那么长, 她们并没有约好在哪一处碰头。 土豆

草。 “进来吧, 别站门口, 会被人看见。” 她嚼着

WEN XUE GANG

水草说。 “你吃这个?” 土豆惊诧地问。

便来来回回走, 走一会儿爬到树上往远处瞧一 瞧。 天上一轮雪白的月亮, 圆得赛过家里最大的 盘子。 土豆觉得它挺像天空的一只大眼睛 , 很认

“是呀, 到晚饭时间了。”

真地瞅着天底下的一切。 天是青灰色的, 星星很

“你怎么吃水草?”

少, 不仔细看, 几乎看不见。 芦花已经白了, 一

“因为我爱吃呀。”

支一支竖着, 蓬蓬的, 茸茸的, 在月光里说不出

“啊, 难道你是……”

的美丽。 土豆对着它们 “呼呼呼” 地吹, 吹散一

“没错, 我是喀喀莎。”

朵朵芦花轻柔地飞。

“啊, 水妖喀喀莎……水妖……喀喀莎……” 土豆挨着灰白的墙, 眼睛睁到最大, 乌黑滚圆的 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人, 苍老的, 佝偻

012 WEN XUE GANG

“嗨, 土豆, 我来了。 你早来了吗?” 土豆转身看见蓝衣蓝裤的喀喀莎, 快乐地笑 着说:

“我等得好着急。”

“我不 想 遇 见 人 , 所 以 晚 些 来了 。” 喀 喀 莎挽起裤脚, 边说边下到溪里,

“水凉, 你别下

捞水草, 如果遇见人, 她立刻躲进芦苇丛里, 谁 也看不见。 “关于我是水妖这件事情, 土豆你要保密哦,

来哦。” 土豆伸手进溪水里探了探, 果然很凉, 便乖 乖站在溪边, 看喀喀莎一步一步蹚进水里, 把溪

人们不喜欢一个水妖离自己这么近的。” “但你是一个好水妖啊。”

里的月亮踩碎, 水面 哗 啦 啦 地 像 撒 了 把碎 银 子 ,

“只要是水妖, 人们就不愿接受。”

银光飞溅。 土豆看见, 喀喀莎佝偻的背不知什么

喀喀莎捞够了水草, 土豆帮她一起用溪水洗

时候挺起来了, 竟像一株水杉那么直。

得干干净净。 她们两个在卵石上坐着, 顶着月亮

“喀喀 莎 …… ” 土 豆 惊 奇 地 叫道 , 喀 喀 莎 回

和芦花, 四只脚浸在溪水中, 土豆竟不觉得凉

转身, 面对她站着, 抬手摘下了面纱。 天啊, 土

了。 她总是歪着脑袋瞅喀喀莎, 瞅得她很不好意

豆看见了一个美得出奇 的 仙 女 ! 皮 肤 白 皙 光 洁 ,

思, 便用一双柔 软 修 长的 手 , 去 捂 土 豆 的 眼 睛 ,

脖颈颀长, 腰肢柔软。 那双温柔的眼睛周围, 没

土豆趁机去挠她痒痒, 两个人笑成一团, 好像一

有一丝皱纹了!

般 大 …… 从 此 , 土 豆 再 也 不 喊 她 “婆 婆 ”, 只 喊

“啊, 喀喀莎, 是你吗, 你变了……” “我在水里了啊。” 喀喀莎微笑着说, 她弯腰 捞起一把碧绿的水草,

“这 就 是 我 本 来 的 模 样

“喀喀莎”, 水妖喀喀莎不再是一个故事啦。 有一 回 , 土 豆 和 弦 儿 蹲 在 晒谷 坪 上 玩 泥 巴 , 弦儿指着蓝婆的屋子说, 我敢打赌, 蓝婆一定是 世界上最丑最可怕的人了。 土豆撇撇嘴说,

嘛。” “你可 真 美 , 你 比 南 霞 村 最 美的 姑 娘 还 好 看 一百倍呢。” 喀喀莎格格地笑了, 温柔的眼睛里落进素净 的月光, 土豆看见她 红 润 的 嘴 唇和 细 白 的 牙 齿 , 犬牙旁果然有一颗多余的大白牙。 “喀喀 莎 , 你 只 要 走 到 水 里 , 就会 变 回 原 来 的样子吗?” “是的。” “喀喀莎, 那你可以住到这条溪里来呀。” “傻土 豆 , 对 于 一 个 湖 妖 来 说 , 这 条 溪 实 在 是太小啦。” “世界上除了噗噜噜湖, 还有很多湖呢。” “所有 的 湖 里 都 住 着 水 妖 , 外来 的 水 妖 如 果 想住进去, 就得听从她们的吩咐, 我的自尊心可

“你

不知道她有多么漂亮哦。” “你说她漂亮?” “当然 , 她 的 名 字 叫 做 喀 喀 莎 , 才 不 是 什 么 蓝婆呢。” “喀喀莎?” “喀喀莎是一个很好的水妖。” “什么, 水妖?” “是啊 , 一 个 善 良 又 勇 敢 的 水妖 。 我 每 天 都 听她讲故事呢。” 弦儿 跟 着 撇 撇 嘴 ,

“土 豆 你 最爱 编 故 事 了 ,

我才不信。” “不信拉倒……” 说到这里土豆猛然回过神, 她暗暗在腿上掐了自己一把, 说:

“哈哈, 我本

来就是编故事逗你玩嘛。”

受不了。 更重要的是, 如果住进过别的湖, 我就 再也回不到噗噜噜湖了, 我怎么能抛弃它呢?” “唉 , 原 来 是 这 样 。” 土 豆 为 喀 喀 莎 深 深 可 惜,

(6) 喀喀莎闹牙疼

“如果你 总 这么 漂 亮 , 大 家 就 不 会 怕 你了 ,

你就不会这么孤单了。”

没月亮的夜晚, 喀喀莎就该牙疼了。 土豆从

“自从认识土豆, 我就不孤单了。”

没见过她牙疼的样子, 是因为她们的见面都在黄

土豆羞涩地笑起来。

昏。 那时牙疼还 阴 险 地 潜 伏 着 , 只 等 天黑 透 了 ,

喀喀莎继续捞水草, 土豆在岸边一眨不眨地

才放肆起来。

望着她, 多么美丽的脸庞和身姿, 怎么也看不

土豆亲眼瞧见喀喀莎闹牙疼, 已经是第二年

够。 喀喀莎说, 只要有月亮的夜晚, 她就来这里

的初夏。 那段日子, 她的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去照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13

好 看

顾几十里外生病的外婆, 家里就剩爷爷和她两个

的喀喀莎, 站不起来, 也坐不起来, 只能躺在地

人。 爷爷睡得早, 土豆睡不着, 一天晚上, 她冒

上, 被疼痛折磨得乱滚, 像飘落在地被风驱赶着

着小雨从家里溜出来找喀喀莎。

的一片枯叶。 疼痛从一颗牙齿开始, 弥漫全

喀喀莎吃惊地开了门。

身—— —喀喀莎给她讲故事的时候说过的。 土豆害

“这会儿你怎么来?”

怕又心疼, 她也发抖了。

“我溜出来。”

催促,

屋子里没有灯, 墙角那堆画着湖水的石子闪

嘴唇都咬破了。”

“你在这里, 我不好意思叫出声来, 我把

着幽幽的蓝, 像一堆蓝色的火焰, 静静地烧。 蓝

土豆只好流着眼泪离开。 第二天, 仍旧下

盈盈的 “火 光 ” 不是 静 止 不 动 , 而 是 摇 曳 生风 ,

雨。 她用所有的零花钱买了一大把止疼片 , 晚上

在小小的泥屋里 , 如 水般 荡 漾 流 淌 , 温 柔 清 凉 ,

给喀喀莎送去。 喀喀莎吞下了所有的止疼片, 疼

让人仿佛置身湖水深处。

痛并没有得到半点缓解。

喀喀莎去年送给土豆的那颗石子, 也会在夜 晚发光, 当然没有这么多石子在一起好看了 。 土

土豆再次眼睁睁看着她在地上打滚 , 看得脸 色发白, 脊背发凉。 她受不了了。

豆以前问过为什么它会发光, 喀喀莎说, 画湖水

“喀喀莎, 明天你把牙齿拔了吧。”

的蓝颜料, 从噗噜噜湖带来, 是她从湖水里、 湖

“不拔。”

底的泥里 、 湖边的 植 物中 提 炼 出 来 的 。 这 蓝 色 ,

“你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不论白天晚上都无法遮挡。 她想念噗噜噜湖时就

“一百一十四年。”

用它在石子上画画, 夜里看着它们幽幽的蓝, 就

“噗噜噜湖不会重生了。”

像回到了噗噜噜湖一样。

“会的。”

土豆张开双臂做划水的动作, 如痴如醉地 说:

“啊, 喀喀莎, 真好看哪, 像做梦一样!” 喀喀莎不说话, 土豆才发现, 她捂着嘴, 缩

着身子靠在墙角。

文 学 港

“土豆, 你回家去。” 在疼痛的间歇, 喀喀莎

“快进来, 别被人看见。”

“我不拔。” 喀喀莎因为疼痛得说不了长一点的话。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你怎么了喀喀莎?”

“什么时候都等。”

“牙疼……”

“如果永远等不着呢?”

土豆想起来, 没有月亮的夜晚, 喀喀莎的那

“永远等。”

颗牙齿会很疼的。

看着被疼痛欺凌的喀喀莎, 土豆不知为何有

“疼得厉害吗?”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毫无理由地觉得噗噜噜湖

“还能忍受。”

会一直干涸下去, 喀喀莎没有必要再等待了。

刚说 完 这 话 , 喀 喀 莎 就 “啪 ” 地歪 躺 到 地

WEN XUE GANG

上, 身体蜷成一团打起抖来。 土豆吓坏了, 叫 道:

“帕帕提她们不是都拔了吗?”

“喀喀莎, 你没事吧?” “我没 事 , 天 亮 就 好 了 。 你 快 回去 , 我 不 想

让你见我这样子 。” 喀 喀 莎 努 力 克 制 住 因为 疼 痛 而颤抖的身体说。 “我不走, 我陪你。”

“喀喀莎, 求求你拔了牙齿吧。” “喀喀莎, 拔了牙齿多好, 再也不会这么疼, 不用这么丑, 这么孤单了。” “喀喀莎……” “土豆 你 回 家 吧 , 你 走 了 , 我 可以 肆 无 忌 惮 地打滚、 呻吟, 那样会好过很多……你在, 我总 是不好意思, 要忍着点……”

喀喀莎满屋子打起滚来, 土豆怕自己的双脚

第三 天 晚 上 , 雨 点 又 大 又 密 , 土 豆 撑 着 伞 ,

碰到她, 不停地 跳 来 跳 去 。 喀 喀 莎此 刻 的 样 子 ,

跑到喀喀莎屋里时, 衣服湿了一大半。 她手里还

多像土豆在电视里看见的, 中了剧毒垂死挣扎的

拿着一把尖嘴钳子。

人。 土豆无法想象她的疼, 她能看见的就是眼前

014 WEN XUE GANG

土豆开始重复头天夜里和前天夜里说过的

的注意力。 她给喀喀莎唱歌, 讲故事, 她发现最

话。 “喀 喀 莎 , 难 道 你 还 想 要 这 样 再 疼 一 百 年 ?

有效的是猜谜语。 也许喀喀莎从来没有猜过谜语 吧, 反正够笨的。

疼两百年都没有用的。 求你把牙齿拔了吧。” “不怕疼。”

“东一片, 西一片, 一直到老不相见。”

怎么可能不怕疼, 如果不怕, 用得着这样满

这谜语够简单吧。 喀喀莎想半天说:

地打滚吗? 土豆硬是 把 尖 嘴 钳 塞 进喀 喀 莎 手 里 ,

叶 。” 土 豆 说 “错 , 再 猜 ”。 她 说 :

喀喀莎把它轻轻搁到一边。 土豆捡起来说:

“还是错。”

“我

“那就是饼……”

“树

“雪花。”

“我告诉你好了。”

“别, 让我自己猜。” 喀喀莎一边打滚一边猜, 一

来帮你拔。” “土豆 , 它 是 一 颗 牙 齿 , 又 不 仅仅 是 一 颗 牙 齿……我不能忘记噗噜噜湖。”

个晚上没猜对。 最后, 土豆忍无可忍了,

“是耳

朵啦。” “对呢, 还真是耳朵。” 喀喀莎用手摸摸这只

“可是你还得等多久呢?” “多久我都等。”

耳朵, 又摸摸那只,

土豆简直不敢想象, 一百年, 两百年, 一千

片, 一直到老不相见。”

“真 的 呢 , 东 一 片 , 西 一

“姐妹 几 个 一 样 长 , 穿 的 都 是花 衣 裳 , 爬 上

年, 两千年……这么丑, 这么疼, 这么穷, 这么

天空叫声娘。 是什么?”

孤单! 如何忍受!

这个谜语喀喀莎猜两个晚上也没猜对 , 土豆

“土豆你回去吧。” 喀喀莎又下了逐客令。 土豆终于知道自己是没法劝动倔强的喀喀莎 的。

急 死 了想 告 诉 她 是 “火 炮 ”, 喀 喀 莎硬 是 不 让 ……

她能 为 喀 喀 莎 做 点 什 么 呢 , 什 么 也 做 不 了 。

“冬瓜冬瓜, 肚里开花。”

放了学, 她就到溪里捞水草, 洗得干干净净的给

“身穿红袍,头戴绿帽,坐在泥中,傻头傻脑。”

喀喀莎送去。

“一夜 北 风 白 花 开 , 我 从 九 霄下 凡 来 , 今 宵 借此宿一夜, 明朝日出回天台。”

“谢谢你, 土豆。” 黄昏, 不牙疼, 喀喀莎是愉快的。 土豆忍不 住又会劝她。 喀喀莎说:

“稀奇稀奇真稀奇, 鼻头当马骑……”

“土豆, 你不知道噗噜

土豆装着一肚子的谜语, 都是平日村里的老

噜湖有多美丽, 我怎么舍得忘记, 更何况, 除了

人们让小孩猜, 她记在心里的, 没想到派上用场

泥土里的咕滴答, 噗噜噜湖就只剩我一个水妖

了。 喀喀莎一边打滚一边猜谜, 疼痛一定会转移

了, 我答应过咕滴答和湖灵嘎啦嚓, 一定会回

一些, 时间也会过得快一点吧。

去, 土豆, 答应过的事情, 是必须做到的哦。” “她们不是没有做到吗?” “她们是她们, 我是我。” “可是再过一会儿, 你又该疼得打滚啦。” “漆黑 的 夜 晚 总 会 过 去 。 你 看 , 我 现 在 不 就 挺好的吗。”

喀喀莎不会让土豆呆得太晚, 九点光景就催 她回家。 土豆想多陪她一会儿, 她坚决不让。 “你回 家 , 我 好 好 想 , 明 天 你 来了 , 我 准 猜 出来了。” 她告诉土豆的谜底几乎都是错的…… 天终于放晴了, 夜里月亮露脸了。 土豆的心

土豆看看窗外头阴沉沉的天幕, 夜色正劈头

才算好过一点, 可是立刻又担忧起来。 没有月亮

盖脸地来。 她心疼地叹口气, 她不会再劝她拔掉

的晚上多的是呢, 可怜的喀喀莎要疼到什么时候

牙齿了。 她只是在心里保佑那一天快快降临。

才是个头啊。

这场雨, 断断续续连绵了半个多月。 喀喀莎 忍受着一夜接着一夜的疼痛, 每夜都像生活在地 狱里。

(7) 南霞村要赶走喀喀莎

不管喀喀莎让不让她来, 反正土豆每天晚上 都到。 她想出各种办法, 帮助喀喀莎转移对疼痛

这天上学路上, 土豆被村里汤伯伯叫住。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15

好 看

“土豆 呀 , 昨 天 是 不 是 伯 伯 看错 了 , 天 快 黑 那会儿 , 我瞧见有个 小 女 娃 从 蓝 婆 屋子 里 出 来 ,

一个 谜 语—— —“上 边 毛 , 下 边毛 , 中 间 一 颗 黑 葡 萄。”

是不是你啊? 你去过她屋子没?”

“眼睛。” 她指着土豆说,

土豆一愣, 哎呀呀, 怎么被人看见了呢, 她 想起喀喀莎的嘱咐, 只好撒了个谎:

“没有啊汤

伯伯, 我没去她屋里。”

睛, 上 边 毛 , 下 边 毛 , 中 间 一 颗 黑 葡 萄 。” 她 为 猜出这个谜底高兴得连翻跟斗, 哪里像一个婆 婆。

“没去 就 好 , 准 是 伯 伯 老 眼 昏花 看 错 了 。 土

这天黄昏, 两人又猜起谜语来。

豆啊, 你一定要离那屋远一点, 被蓝婆抓去, 谁 也救不了你。”

“早上 开 门 , 夜 里 关 门 , 开 门 细看 , 门 内 有 人。”

土豆一听这话心里不服气了, 嘟嚷道:

“她

才不会抓人呢, 她不是坏婆婆。”

喀喀 莎 前 面 不 是 猜 出 “眼 睛 ” 的 谜 语 了 吗 , 土豆就让她再猜一个 “眼睛” 的。 不过, 喀喀莎 怎么也猜不出来啦。

“土豆你说什么?” “我说她不是坏婆婆啦。”

想啊想啊, 她说:

“你怎 么 知 道 ? 丫 头 你 真 的 去找 过 她 ? 我 没

“不是。”

有看错?”

想啊想啊, 她说:

“没有去没有去!” 土豆忙说,

“我随便说说

“屋子?” “盒子?”

“错啦。”

了。” 她吐 吐 舌 头 , 一 溜 烟 跑 远 了 。 一 边 跑 一边

想啊想啊, 她说:

想, 真不公平啊, 喀喀莎明明这么好, 为什么村

“我告诉你吧, 是……”

里人要这样误会她, 这样讨厌她呢。 土豆越想越

“不许说, 不许说!” 喀喀莎急得大叫,

难过, 如果能让大家消除这种误会该有多好 , 喀 喀莎就不会这么孤单了。

“窗户?” “我

自己猜我自己猜……” 猜着猜着, 太阳落山了, 天空从绚烂转到暗

傍晚她把这个念头告诉喀喀莎, 她想带她在

淡, 一痕上弦月, 悄悄挂到天边, 泛着微微的

村子里走, 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好。 喀喀莎笑着

红。 两个人一个苦思冥想, 一个笑痛了肚皮。 妈

说:

妈喊土豆回家的声音, 她们没听到; 晚饭时间过

“傻孩子。” 土豆问:

“好不好啊?”

喀喀莎摇头, 面纱晃动。

文 学 港

“瞧, 就是你的眼

去了, 他们不知道; 天黑透了, 两个人也没觉察 到……

“为什么? 你不想让大家知道你的心吗?”

“怎么样, 猜不出吧, 笨喀喀莎。”

喀喀莎说:

“你别说, 我准猜得出。”

“心长在身体里边, 眼睛看不见

的。”

喀喀莎有耐心, 土豆忍不住了, 她在心里替 “我们 手 拉 着 手 走 , 我 会 告 诉他 们 啊 , 他 们

迟早会知道你心眼好的。”

WEN XUE GANG

“大部分时候他们不想知道。”

喀 喀 莎 说 了 几 千 次 “眼 睛 ”, 终 于 再 也 憋 不 住 , “是眼睛啦!” “眼睛哦, 又是眼睛。” 喀喀莎念叨,

“早上

“他们为什么不想知道?”

开门 , 夜 里 关 门 , 开门 细 看 , 门 内 有 人 。 土 豆 ,

“也许 是 没 兴 趣 , 也 许 是 没 时间 吧 。 我 还 是

你的眼睛里有一个我 , 果然又是 ‘眼 睛 ’ 啊 。”

别去吓他们好啦。” 既然喀喀莎不愿意, 土豆也没办法。 那么还 是同以前一样 , 悄 悄 地 约 会 , 不 让 任何 人 知 道 , 静静地享受只属于她们两个的美好时光吧。 如今她们 两 个 在 一 块 儿 , 有 时 是 喀 喀 莎 讲

喀喀莎不好意思地冲土豆眨着眼睛。 土豆在她湖 水般澄澈的眼睛里也看到了自己。 “土豆你再说一个。” “好, 你 听 着—— —这 家 兄 弟 真 叫 多 , 整 整 齐 齐站两排, 平时闲着没啥事, 吃东西时就打叩。”

故事, 有时是土豆说谜语让她猜。 喀喀莎爱上

“牙齿……” 喀喀莎说。

猜 谜 语 啦 , 虽 然 总 是 猜 不 出 。 她 一 共 只猜对过

土豆正要夸赞, 却听她连声说:

016 WEN XUE GANG

“牙 齿 痒

饭, 等不到土豆回来吃, 等啊等啊, 等着急了就

……呀……痒死我……” 原来不是猜出了谜底, 是凑巧而已。 牙齿也

满村子找, 找到弦儿家去, 弦儿想起土豆说过蓝

会痒? 土豆可没有亲身经历过。 正要问, 她们被

婆, 找到汤伯伯家, 他说前几天好像看见过土豆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了一跳。

从蓝婆屋子出来…… 回到家里, 爸爸妈妈轮番审问土豆。

是谁? 除了土豆, 从没有第二个人敲过这扇

“你 怎 么 会 在 蓝 婆 屋 子 里 ? 她 把 你 抓 进 去

门。 喀喀莎和土豆对望一眼, 屋子里漾着蓝盈盈

的?”

的光。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 喀喀莎起身, 土豆跟

“不是啦。”

着起身, 跟在她后面。

“她骗你进去的?” “不是的, 我自己去的。”

开门, 手电的光毫不客气地扑进来, 喀喀莎

“你 自 己 怎 么 会 去 的 ? 一 定 是 她 诱 惑 你 去

往后连退两步, 躲开刺眼的白光。 土豆妈妈拿着手电筒, 颤着嗓子问:

“蓝

……蓝婆, 我的女儿土豆是不是在这里?” 土豆 一 听 , 从 喀 喀 莎 身 后 跳出 来 :

“妈 妈 ,

我 在 。” 她 看 见 门 口 两 张 惊 惧 的 脸 , 一 张 爸 爸 ,

的!” “她不是坏婆婆, 她心地可好了。” “你这傻孩子……” “幸好没有出事……” 村子里的人, 一个一个来了, 他们都知道土

一张妈妈。

豆被蓝婆带进泥土 屋 里 的 事 情 了 。 一 会 儿 工 夫 ,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土 豆 ! 土 豆 ! ” 妈 妈 的 声 音 听 起 来 多 么 奇

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聚到了土豆家里, 站得院子都

怪, 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尖尖的, 颤抖的。 她像

没有落脚的地方 。 所 有 人 表 情 严 肃 , 如 临大 敌 ,

只母鸡一样扑过来 , 将 土豆 一 把 从 门 槛 里 拽 出 ,

像要对付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拽进自己的怀里, 仿佛从老虎的利齿和利爪下抢

长这么大, 土豆第一次被这样关注, 所有的

回了女儿那样激动。 她搂着土豆, 一双眼睛微斜

眼睛都盯着她, 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所有人都要

着, 愤怒又恐惧地瞪着屋里蒙着面纱的人 , 浑身

亲自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去蓝婆的屋子

打颤。

里。 土豆打算借此机会把事情说清楚, 让大家都

她颤抖的胳膊和脸上的惶恐吓着了土豆。

知道喀喀莎的好, 接受她喜欢她。 于是她从去年

“妈妈你怎么了?”

春天的大白风筝开始说起, 可是耐心听她讲话的

“土豆你没事吧没事吧, 让我看看。”

大人并不多 , 他们叽 叽 呱呱 地 发 表 自 己 的 见 解 ,

“我 没 事 啊 , 我 很 好 。 妈 妈 , 她 是 喀 喀 莎 ,

屋里屋外都是闹哄哄的。 土豆一时半会说不清来 龙去脉, 说不清噗噜噜湖和水妖喀喀莎, 越着急

我的好朋友。” 妈妈没有理会土豆说的,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 看她, 看到囫囵完整的一个, 耳朵没少一只指头

越说不明白。 天明的时候, 大人们得出这样的结论—— —蓝

没少一根 , 才放 心 些 了 。 一 放 心 , 又 生 起气 来 ,

婆开始行动了, 从诱惑孩子开始, 她浑身上下充

抡起手, 一巴掌拍在土豆后脑勺上:

满危险, 必须马上赶她走。

“你这丫头

为什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哪里不能去, 跑这里来 干什么, 你不要命了吗?” “妈妈, 喀喀莎对我好极了!”

土豆吃惊极了, 大人们凭什么得出这样的结 论? 凭什么! “蓝婆 不 叫 蓝 婆 , 她 的 名 字 是喀 喀 莎 , 是 一

喀喀莎冲土豆摆摆手, 眨眨眼睛, 什么话也

个勇敢又善良的水妖……” 土豆解释得越多, 人

不说, 把门关上了。 门底下的缝隙里, 漏出来柔

们就越觉得她被深深迷惑, 并且一定会有越来越

软的蓝色光芒。 土豆对着木门说了声 “喀喀莎再

多的孩子受到 诱惑 , 反 正 后 果 不 堪 设 想 。 所以 ,

见”, 便被妈妈半 夹 在胳 膊 里 带 回 了 家 。 爸 爸 妈

赶走蓝婆已经迫在眉睫。

妈是怎么知道土豆在这里的? 原来, 妈妈做好晚

土豆简直要晕倒了。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17

好 看

喊:

“喀喀莎, 快和他们说呀。” 喀喀 莎 说 :

(8) 喀喀莎离开

“好 的 , 我 走 , 今 晚 。” 这 是 她

对南霞村人说的唯一的六个字, 声音好听得仿佛 水珠坠在水面上。

第二天, 午饭后, 秋风起。 喀喀莎屋前的荒 地上, 男人们在前, 背着锄头, 提着木棍, 女人

赶走她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 人们有些 发傻, 以为听错了,

和小孩在后, 或踮起脚尖, 或缩着脖子。 风车茉 莉已经结了细长的小果子, 繁茂厚实的枝叶覆盖

到了喀喀莎面前。

着孤单的泥土小屋。 男人们用锄头和木棍敲击地 面, 发出沉闷的 “咚咚” 声。

“喀喀 莎 , 不 要 走 , 求 求 他 们 , 他 们 会 知 道 你是好的。”

“出来, 快出来! 出来, 快出来!”

喀喀莎摇摇头。

土豆被妈妈牢牢地抓着肩膀, 只能扯着嗓子

“你为什么不说呢?”

用劲喊:

“你看他们……我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喀喀莎, 别出来, 他们会打你的!” 有人从地上捡起石头砸向土屋。 更多的人捡

“喀喀 莎 , 是 我 告 诉 弦 儿 的 , 是我 不 小 心 被 汤伯伯看见的, 对不起……”

起了石头, 一块一块砸在门窗、 墙壁和屋顶上。

“没事儿, 土豆。”

“别扔石头, 她是好的, 是好的!”

“你要去哪里?”

没人 理 会 土 豆 , 他 们 在 喊 :

“世界这么大, 总有去的地方。”

“出来 , 出 来 ,

快出来!”

“我不想你走, 喀喀莎。”

“再不出来, 就烧房子啦!”

“我也 不 想 …… 但 是 , 还 是 要说 再 见 了 , 土

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 前面的人瞬即哗啦啦

豆, 我会想你的。”

往后退, 踩着了后面的脚 , 有的在叫 “哎 哟 ”,

“喀喀莎……”

有的木棍落到了地上, 脚步杂沓, 人群显出了狼

土豆被妈妈拉回人群里, 人们接着喊:

狈。 即便人多势众, 也是胆怯的。 所有的眼睛都

天如果不走, 就 别 怪 我 们 动 粗 啦 。” 喀 喀莎 没 有

看见深蓝色旧衣裤, 面纱遮脸, 佝偻着背的蓝婆

多看大家一眼, 转身回屋, 把门关上。

从屋里走出来了。

“明

人群撤走了, 土豆又被拉回家里。 爸爸妈妈

土豆在人群后面竭尽全力喊:

文 学 港

“你……不会骗人吧?”

土豆终于从愣了神的妈妈手里挣脱出来 , 扑

“喀喀莎, 快

守了她一个下午, 一个晚上, 再哭闹也溜不出

和大家说 , 你是 好 的 啊 。” 喀 喀 莎 温 柔 明亮 的 眼

去。 一大清早, 村里人便涌向了土屋。 木门洞

睛在人群的缝隙里找到土豆, 冲她俏皮地眨了

开, 里边没有 “蓝婆” 了。

眨。

“真的走了。” 男人们又开始用锄头和木棍敲击地面 , 村长

WEN XUE GANG

用一个破旧的喇叭喊话:

“说话倒是挺算数的。”

“你 如 果 不 离 开 南 霞

村, 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啦!”

木门 上 有 四 个 蓝 字 “谢 谢 土豆 ”, 是 喀 喀 莎 留给土豆 的吧 , 为 什 么 要 说 “谢 谢 ”? 明 明是 自

“对, 我们就要不客气啦!”

己给她带来了麻烦啊, 土豆难过极了。 大人们围

野蛮的喊声刺痛了土豆的耳膜。 她仰面望着

成一堆堆在叽叽呱呱, 土豆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

一张张熟悉的脸 , 这 些 叔 叔 伯 伯 、 婶 婶 阿 姨 们 ,

么, 他们不可理喻。

平日都是亲切有趣的, 她多么喜欢他们。 此刻为

“喀喀莎, 我会很想你的。” 土豆的眼眶被泪

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没有道理可讲? 她又吃

水充满, 她看不清前面的东西了, 模模糊糊里出

惊又困惑, 同时也很伤心。

现一片盈盈的蓝色, 是噗噜噜湖吗? 啊, 还有两

喀喀莎目光平静, 没有害怕, 没有悲伤, 没 有愤怒。 人群突然寂静下来。 只有土豆在着急地

018 WEN XUE GANG

个美丽的身影在水波上跳跃, 是喀喀莎和咕滴答 吗?

大人们在喀喀莎住了十多年的泥土屋里转来

透明。 他们揉揉眼睛, 晃晃脑袋再看, 还是满满 盈盈, 澄澈透明。 接着, 塘水开始静静变蓝, 蓝

转去。 “居然什么都没有。” 他们说,

“真不知道她

得晶莹剔透, 仿佛一片蓝天落入了凡尘。 人们张着嘴巴, 他们被获得新生的臭水塘惊

的日子怎么过的。” 后来, 他们注意到了墙角那堆画着湖水的石

着了。 “快跑!” 有人喊。

子, 几只脚在上面拨来拨去。

人们像鸟兽一样飞快散去, 每个人的心脏都

“看, 石子上头画着画呢。”

“嘭 嘭 嘭 ” 跳 得 很 厉 害 。 他 们 跑 回 各 自 的 家 中 ,

“准是她画的。” “别用手碰, 不吉利。”

等心跳不那么厉害了, 又压抑不住好奇, 从家里

果然没有人敢用手去捡, 有个三四岁的小孩

走出, 慢慢向水塘聚拢。 他们围着它, 垂手站立, 谁也不说话。 他们

儿伸出手指, 想抓一块来玩, 被他的妈妈一把拖

的眼睛, 都被美丽的塘水吸引着, 柔软着, 洗涤

到身后去。 有人提议:

“我们得把这些石头处理了, 小

孩们不懂事, 瞅着好看, 一定会捡起来玩的, 等

有人忍不住弯腰掬起一把水, 清亮亮的水珠 从指缝里漏下, 坠落水面,

出事就来不及了。” 土豆一听冲过去, 张开双臂站在石子前头 喊:

着。

“谁也不许碰它们!” 她爸爸上前拦腰一抱,

就把她抱到屋外面了。

“咚叮当—— —” 仿佛

玉片轻轻相击。 这声音让他们想起蓝婆的话—— — “好的, 我走, 今晚。” 就是这样好听的声音啊。 有人默默地想, 也许我们误会她了。 很多人

人们把这些石子用铁铲一铲一铲铲进簸箕

都这样默默地想, 但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里, 一簸箕一簸箕倒进臭水塘。 那是村里最脏最

土豆 坐 在 塘 边 , 她 已 不 再 哭泣 , 噗 噜 噜 湖 ,

臭的水塘了, 没有别的名字, 就叫臭水塘。 黑绿

一定也是这样的蓝色吧。 这蓝色, 是喀喀莎画在

的、 粘稠的水, 时不时鼓起一个一个脏兮兮的泡

石子上的湖水染成的吧。

泡, 一条鱼都没有, 天一热, 老远就能闻到它的 味儿。 土豆眼睁睁看着喀喀莎的石子一簸箕一簸箕

(9) 喀喀莎的牙齿蓝了

沉进臭水塘里。 她哭哑了嗓子。 人们听着她撕心 裂肺的哭叫直叹气:

“土豆这丫头, 中邪了。”

最后一簸箕石子 “哗啦啦” 沉下去, 奇怪的

她不是不想离开南霞村, 说到做到是她的处

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臭水塘冒起无数的泡泡, 从水底到水面发出 “噗噜噗噜”,

“咕嘟咕嘟”,

喀喀莎没有走, 她蜷缩着躺在小溪边的芦苇 丛里。

“噗噜噗噜”,

“咕

嘟咕嘟” 的声音, 像煮沸了的一大锅粥, 接着是

事原则。 她是走不动了, 身体软得像一株无骨的 水草。 头天 夜 里 , 她 简 单 收 拾 一 下东 西 正 要 离 开 ,

“乒

嘴巴里那颗折磨了她一百多年的牙齿又丝丝作痒

乒乓乓 ”, 一批水 泡 炸 裂 了 , 一批 新 的 水 泡 又 产

了, 和土豆猜谜语时, 也这样痒过的。 这是一百

生。

多年来没有过的事情, 喀喀莎敏感地意识到要发

“噼噼啪啪”,

“乒乒乓乓”,

“噼噼啪啪”,

“噗噜噗噜、 咕嘟咕嘟、 噼噼啪啪、 乒乒乓

乓” 不绝于耳 , 整 个水 塘 扑 腾 翻 滚 , 臭 气 熏 天 。 人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 什么, 有的人想跑, 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开。 终于, 漫长的时间之后, 水面上的泡泡渐渐 平息, 沸腾的声音跟着平静, 臭气也跑光了。 人们看见, 臭水塘里的水, 满满盈盈, 澄澈

生什么了。 她赶紧走到挂在墙上的镜子前, 这面镜子陪 伴了她一百多年, 早已锈迹斑斑。 她每天早晚两 次仔细地照镜子, 满怀期待地看那颗牙齿是不是 就要变蓝。 每次看见镜子里自己丑陋的模样, 都 会把自己吓一跳, 从未习惯。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19

好 看

牙齿继续痒着, 似有一条虫子在里边扭啊 扭, 喀喀莎对着镜子摘下面纱, 张开嘴巴。 那牙

必须 尽 快 离 开 , 明 天 早 上 太阳 升 起 的 时 候 ,

齿表面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她耐心地盯着它, 热

她不能还在这里, 自尊心极强的她绝不允许自己

切地祈盼着,

再次出现在南霞村人们的眼睛里。 也许吃点新鲜

“变成蓝色吧, 请变成蓝色吧。”

它果然开始变色, 但不是蓝色, 而是火焰的

的水草 , 会好受 一 点 吧 。 她 从 地 上 捡 了根 木 棍 ,

颜色, 与此同时, 痒痒消失了。 牙齿成了一颗正

支撑着立起身子, 一步一步往前挪, 挪到溪边

在燃烧的木炭, 通体发红发烫, 喀喀莎的嘴唇迅

时, 天差不多亮了。

速灼出好几个水泡。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当 年湖灵嘎啦嚓没有告诉过她。

她甚至没有力气下水摘一把水草来吃 , 她只 得先爬进芦苇丛里, 蜷缩着身子躺下。 我是怎么

“炭火” 熄灭, 牙齿回归白

了? 之前不可抑制的狂喜, 此时已被巨大的焦急

色, 喀喀莎又盯着看了一会儿, 见它不再有变

替代。 她无奈地在芦苇丛里躺着, 依稀记起湖灵

化, 满心失望合上了嘴巴。 却觉得嘴里仿佛含了

嘎啦嚓说过的一些话—— —牙齿变蓝时, 不能太激

一颗冰, 透心的寒凉。

动, 心跳要像平常一样快, 不然会头晕目眩, 虚

没有持续太久,

她再次张开嘴巴, 镜子里, 这颗作怪的牙

弱万分。

齿, 已由白色变成透明。 紧接着, 从 “冰” 的底

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嘱咐忘记了? 唉, 就算

部开始, 缓缓漫上一层浅浅的蓝, 一直漫过牙齿

没有忘记, 也 无 法 不 激 动 吧 , 喀 喀 莎无 助 地 想 。

的顶端。 喀喀莎屏住呼吸, 她的心脏快要从胸膛

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办法也没有。 喀喀莎能做

里跳出来。 浅蓝渐渐变成深蓝, 颜色如同明媚又

的, 就是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让自己平静下

深邃的湖。 牙齿不痒不疼也不冰了, 它只平静而

来。 她期望平静能给自己的身体足够的力量 , 能

优雅地蓝着, 仿佛生来如此, 生来就是一颗世间

够在夜晚来临之时, 顺利往噗噜噜湖飞奔而去。

最美丽晶莹的蓝宝石。

夜晚如期而至, 喀喀莎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一

不是在做梦吧, 喀喀莎有些晕眩, 我的眼睛

点点。 整个世界多么安静, 除了虫鸣和水声, 远

没有看错吧, 她扶着墙才稳住了摇晃的身子。 噗

处的村子里, 灯光一盏跟着一盏熄灭。 她从芦苇

噜噜湖要重生了, 湖灵嘎啦嚓在召唤我了! 喀喀

丛里爬出来, 爬到水边, 喝下一口水, 又扯下一

莎满眼是泪。 她多么想快乐地大叫一声, 但深更

把离自己最近的水草, 送进嘴里。 然后慢慢坐起

半夜地会吓坏南霞村的人们吧。 她忍住狂喜, 一

身子, 月亮在头顶, 初夏的晚上, 风还是凉的。

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要做什 么 了 , 只 有 一 个 念 头 ,

文 学 港

了。

快, 快回噗噜噜湖去! 不要让嘎啦嚓等着急了!

不管身体有没有力气, 她都要动身了。 她站 起来走了几步, 头晕得厉害, 更不可能奔跑起

她冲 出 屋 子 , 不 知 道 为 什 么有 些 跌 跌 撞 撞 。

来。 怎么办怎么办, 这样的速度怎么可能及时赶

多么好的月色, 比透明的白丝绸还光洁柔软。 住

到噗噜噜湖 ? 喀喀 莎的 心 像 被 架 在 炉 火 上 炙 烤 。

了十多年的小土屋, 全身上下披着深绿色的厚衣

她被溪边一块石头轻轻一绊, 又跌倒在地。 现在

WEN XUE GANG

裳, 衣裳上点点白色, 那是风车茉莉正打开了纤

只有一个办法, 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 —如

细的花瓣, 多么好闻的香。 她对它轻轻说声 “再

果土豆在就好了。 但土豆怎么可能会在? 这个办

见”, 迈开 腿 往前 奔 去 , 噗 噜 噜 湖 的 方 向 , 哪 怕

法等于没有。

过了一万年, 她也不会记错的。 可是怎么了, 没跑出两步, 她双腿一软, 眼 前一黑, 一头栽倒在地。 她想爬起来, 却是腿软 胳膊也软, 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如同煮得过 久的一把面条。 要尽快回去噗噜噜湖才好啊, 湖

“喀喀莎? 喀喀莎是你吗?” 是土 豆 的 声 音 ? 怎 么 可 能 , 一定 是 听 错 了 。 喀喀莎扭转脖子一看, 真看见了土豆。 “真的 是 你 , 喀 喀 莎 !” 土 豆 吃 惊 地 大 叫 , “你怎么了, 为什么摔在地上?”

灵嘎啦嚓嘱咐 过 的 , 不 然 …… 但 依 现 在 的 情 形 ,

“你怎么会来?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别说去噗噜噜湖, 就是离开这里, 似乎都做不到

“我不 知 道 , 我 只 是 想 跑 来 这里 看 看 , 虽 然

020 WEN XUE GANG

你才离开一天, 我已经很想你了喀喀莎。”

心。 土豆” 写完了, 她自己读了两遍, 犹豫要不

原来, 土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念

要把喀喀莎的事情写上去。 还是不写吧, 说不定

着喀喀莎, 又担心着她。 一想到也许彼此再不会

他们看了会更担心, 但愿他们不会太担心啊。 她

相见, 她就难过得呜呜地哭。 她想起她们一起在

把纸条压在枕头底下, 又一头闯进月色里。 喀喀莎看到土豆喘着粗气跑回来, 眼睛呼地

小溪里捞水草, 那么好的月色啊, 那么美丽的喀

湿了。

喀莎。

“谢谢你, 土豆。”

去小溪边走走, 也许会比躺在床上不难过一

“不用谢, 我特别想去看看你的噗噜噜湖。”

点点吧。 家人都睡着了, 她走出院门, 借着月色

喀喀莎让土豆搀扶着她蹚进溪水里 。 她的双

一路跑到溪边…… 土豆扶起喀喀莎, 喀喀莎说,

“土豆你看。”

她张开嘴, 土豆看见了那颗蓝盈盈的牙齿。

脚一没入水中, 身体就开始变化了, 修长而柔 软, 纤细又娇嫩。 “你多美啊, 喀喀莎。”

“啊, 它蓝了!”

喀喀莎摸摸土豆的脸, 羞涩地笑笑说:

“是, 它蓝了。”

“接

“喀喀莎你终于等到噗噜噜湖的召唤了!”

下来就拜 托你 了 , 你 张 开 嘴 巴 。” 说 着 , 她蹲 下

“是, 我等到了。” 喀喀莎声音疲惫, 眼睛却

身子, 慢慢在水里卧下, 脸庞迎着月亮躺在溪底 的卵石上, 水不深, 刚淹过她挺秀的鼻尖, 她棕

闪闪发光。 “其实 我 以 为 …… 你 等 不 到的 , 喀 喀 莎 你 真

褐色的头发和长长的水草缠绕在一起。 土豆看见 溪水之上升腾起一片淡蓝的雾气。 再去瞧水里的

了不起。” “土豆 , 我 现 在 需 要 你 的 帮 助 , 凭 我 自 己 是

喀喀莎, 她已经不见了。 “土豆, 张嘴, 快!”

没有办法赶回噗噜噜湖了, 你愿意吗?”

土豆一张嘴, 便见一尾绿色的小鱼, 从溪水

“我愿意 ! 我要怎么做 , 喀喀莎你快告诉

中高高跃起, 准确地跳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她只

我!”

觉喉咙轻轻一痒, 小鱼哧溜滑了下去, 游进了身 体的深处。 她带起的水珠在月光里闪耀, 土豆本

(10) 喀喀莎回到噗噜噜湖

能地做了几个吞咽动作, 她的嘴巴一直没有合上 ……太不可思议了。

喀喀莎说她会变成一条鱼。

“喀喀莎。”

“变成鱼?”

“我在你身体里。”

“是的 , 这 是 我 现 在 唯 一 能 做到 的 事 情 , 我

“里面舒服吗?”

将进入你身体……然后你只管奔跑, 一直跑到噗

“舒服极了。”

噜噜湖……土豆, 你愿意吗? 你可以不愿意的。”

“应该很黑吧?”

土豆没有很快回答, 她认真想了想, 去噗噜

“不黑, 有亮。”

噜湖就要离家几天, 大人们一定会担心的……但 为了喀喀莎, 她顾不上这么多了。

土豆想, 亮从哪里来呢, 刚要问, 喀喀莎 说:

“我们快出发吧。 土豆, 开始奔跑。”

“我愿意。”

“往哪个方向?”

“现在你先回家, 给家人留张字条……”

“脚会告诉你。”

“喀喀莎, 你等我。”

果然, 土豆的双脚知道自己怎么跑呢, 它们

土豆跑回家, 家人都在酣睡中。 她从书包里 拿出纸笔, 写道:

“亲爱的爷爷、 爸爸妈妈和弟

有清晰的方向, 一点儿都不用土豆操心, 她只要 摆动双臂, 撒开双腿就行。

弟, 我要出门几天做一 件 很 重 要 很 重 要 的 事情 ,

她跑过小溪, 跑进田野, 跑过一座光秃秃的

我一定会平安回家的, 请你们一千个一万个放

山坡, 上坡, 下坡, 又是一片田野……土豆一想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21

好 看

到喀喀莎此刻就在自己的身体里指挥着自己的双

道交错的口子, 大大小小, 长长短短, 连在一

脚, 就忍不住笑, 多么奇妙啊。 更奇妙的是, 她

起, 像无数哀嚎的嘴巴, 在绚烂的天空之下说不

跑得如此轻松, 又如此迅速。 眼睛两边的景物呼

出的寂寞和悲凉。

呼后退, 就像坐汽车看到车窗外的那样, 土豆推

“这就是噗噜噜湖?”

断自己跑得有火车那么快, 其实她还没有坐过火

“是的。” 土豆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蹲下身子, 用手摸

车。 如果这个时候别人看见我, 嘿嘿, 他们能看 得见我吗, 也许只能看见一阵红色的风吧? 因为

摸发白坚硬的土。 “土豆, 张开嘴。”

我穿着红衣服红鞋子嘛。 土豆可真享受这样的奔

说话间, 一尾绿色的小鱼从嘴巴里跳出来落

跑啊, 像风一样自由和迅速。 穿过 田 野 之 后 , 是 一 片 树 林 , 这 片 林 子 里 ,

在地上, 身体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跃起, 落

细细的树长得密密匝匝, 歪歪扭扭。 里头荆棘丛

下, 跃起, 落下, 眨眼间回到喀喀莎的样子, 不

生, 黑得不见五指。 但这丝毫不影响土豆的速度

是蓝婆哦, 是美丽的喀喀莎呢。 她泪流满面, 张

和方向, 她在树木的空隙间如同迅敏的闪电一般

开胳膊, 喊道:

穿梭 , 树枝和荆棘全 都 来 不及 勾 绊 住 她 的 衣 裳 。

噜湖 , 喀 喀 莎 回 来啦 !” 一 喊 完 , 便 呜 呜 咽 咽 地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她便穿过了树林, 她回头望

哭出声音。

望, 吐吐舌头说,

“湖灵嘎啦嚓, 我回来啦! 噗噜

土豆也跟着喊:

“我太厉害啦。 嘿嘿, 不是我

“湖灵嘎啦嚓, 喀喀莎回来

啦, 噗噜噜湖, 喀喀莎回来啦 , 土 豆 也 来啦 !”

厉害, 是喀喀莎厉害啦。” 她就这样奔跑, 天亮时,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

她好开心自己能够帮喀喀莎回到这里, 开心得眼

跑了多少路, 跑到了哪里。 太阳就在前方, 她迎

泪哗啦啦流淌 , 她 用 手 朝脸 上 一 抹 , 满 手 乌 黑 ,

着它奔跑, 仿佛只要再快一点点, 她就能一头跑

全是尘土。

进太阳的宫殿里去。 现在她正奔跑在一片漫无边

“喀喀莎, 湖水在哪里呢?”

际的荒野里, 杂草丛生, 野花遍地, 她的身体在

“放心, 正在回来!”

它们中间像一支箭掠过去, 草尖和花朵来不及摇

说到湖水, 土豆感觉到自己渴极了。 她应该

晃, 蚱蜢也来不 及 跳 起 来 。 有的 时 候 跑 着 跑 着 ,

两天两夜没有喝一口水, 吃一点东西了吧。

她就离开了地面, 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住她 的脚步。 土豆在心里欢乐地喊着:

“我是风, 我

是鸟, 我是一支箭, 我是一道光!”

文 学 港

(11) 噗噜噜湖水正在归来

“你要歇歇吗? 土豆。” 四周 没 有 一 点 动 静 , 天 上 没有 一 只 鸟 飞 过 ,

“不歇, 我不累。”

WEN XUE GANG

她确实感觉不到累, 这个白天, 她的双脚奔

干涸的泥土寂然无声地张着嘴, 默默吐出破碎的

跑过荒野, 奔跑过一群山头, 一路看到许多美丽

蚌壳, 或者半截鱼骨头, 暮色悄然笼罩了这个世

的风景 , 还有一只有 趣 的 乌 鸦 居 然 想 和她 比 赛 ,

界。

她把它甩在了后面, 它的叫声里充满惊诧。

喀喀莎拉着土豆的手, 一步步走进这片泥土

她跑到了天黑, 又跑到天亮。

的凹陷中心。 土豆猜测, 她们脚下踩着的应该就

在她奔跑的第二个傍晚如期降临时, 她的双

是原来的噗噜噜湖 湖 心 , 这 里 居 然 存着 一 汪 水 ,

脚自动放慢了。 抬头看天, 云絮像大鸟的羽毛那

汤盆那么点大小, 水清冽冽的, 映着天光, 水边

样布满了整个 天 空 , 离 太 阳 近 的 “羽 毛”, 被 染

长着几根草, 细细矮矮, 像刚冒出来不久的。 喀

成红色, 橙色, 黄色, 紫色……土豆看呆了。

喀莎说, 一百多年, 这里已经完全干涸了, 水真

喀喀莎说,

“土豆, 到了。”

的开始回来了呢。

土豆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大片凹陷的干涸的

土豆 一 见 水 就 想 掬 一 捧 来喝 , 正 俯 身 出 手 ,

泥土地, 广阔无边, 一直铺到天尽头, 地上一道

发现水面上停着一只甲壳虫似的小家伙 , 半球

022 WEN XUE GANG

形, 大不过一颗玉米粒, 幽蓝的背, 一动 不动趴在水面上。 土豆只好作罢。 她看看 周围问:

“湖灵嘎啦嚓呢?”

“嘎啦嚓谁也看不见。” 土豆没有来由地把湖灵想象成这个样 子—— —他 像烟 雾 那 样 , 没 有 固 定 的 形 状 , 他可以很大, 大到笼罩整个湖面, 可以很 小, 小到谁也看不见。 他还神秘又严肃。 “我们看不见他, 他能看见我们吧。” “当然能。” 土豆问:

“那他为什么不说话?”

喀喀莎被问得愣了愣, 是啊, 她刚才 这样大声呼喊, 却没有听到他的半点回 应 。 难 道 …… 不 祥 的 预 感 袭 过 她 全 身 。 不, 湖灵那么强大, 不会出事的。 她蹲 下 身 , 把 手 伸 进 水 里 , 往 下 挖 。 如果没有记错或者别的特殊原因, 这下面 应该有一只蚌壳。 泥土被水浸得湿润又柔 软, 她的两只手一点一点插进去, 直到淹 没了胳肢窝, 脑袋也入了水。 她的手终于 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松了口气, 把它 从泥土里捞出来。 土豆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急切地问: “咕滴答在里边?” 蚌壳滴着水, 上面还粘着泥巴, 紧紧 闭合着。 喀喀莎的头发湿湿地贴在额头和两颊 上, 手指尖不住地颤抖, 轻轻呼唤着 “咕 滴答 “的名字。 “咕 滴 答 , 咕 滴 答 , 我 回 来 了 , 你 好 吗?” 她颤抖的指头费了好些劲儿才把蚌壳 打开, 里边空空的。 当年咕滴答明明是变 成一粒沙子落到里边去的, 喀喀莎焦急起 来, 大声叫道: 听到 身 后 说 :

“咕滴答, 咕滴答!” “我 在 啊 , 你 一 打 开 ,

手一抖, 我就掉出来了嘛。” 土豆和喀喀莎一起回头看。 她长得和 喀喀莎多像啊, 只是面色更苍白。 她们彼此对望着, 不说话, 连微笑的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23

好 看

“只我们三个, 力量远远不够。” 啊, 是湖灵

样子都是一样的, 然后一起张开双臂, 紧紧抱在 一处, 一个的下巴抵在另一个的肩膀上 。 在久久

的声音! 喀喀莎惊喜万分, 喊道:

的拥抱中, 她们清晰地感受到彼此—— —一百多年

在哪儿? 我回来啦!” “我当 然 看 见 你 回 来 了 , 但 我没 有 看 见 另 外

来忍受的孤独、 黑暗和疼痛, 还有日日夜夜地坚

九个。”

信和期盼。

土豆仔细听着湖灵的声音, 她感觉他就在身

好半天, 她们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女孩。 “我

边, 他的声音不像喀喀莎曾经描述的那样浑厚又

们是好朋友 , 没有 她 , 我 回 不 来 这 里 。” 咕 滴答

温和, 而是细而轻的。 她瞪大眼睛四下里看, 月

看着土豆嘎嘎笑:

“她是土豆。” 喀喀莎忙给咕滴答介绍,

“好可爱的一个丫头啊, 脸上

光底下只有她们三个。 后来她发现声音似乎就来

花花的啊 。” 土 豆 羞 涩 得 把 脸 捂住 了 , 咕 滴 答 却

自脚边, 她蹲下身看, 又看见那只幽蓝的甲壳虫

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样的小家伙, 它正趴在一张草叶上, 刚才一定是

“一万个谢谢你, 小丫头。”

接着她问喀喀莎:

“她们呢?”

被喀喀莎吓得从水里爬到这儿来了吧。

“她们……没回来。”

“她们已经拔了牙齿……” 喀喀莎说。

咕滴答似乎明白了一切, 她没有再往下问

“没想 到 她 们 这 么 快 就 抛 弃了 噗 噜 噜 湖 , 真

“为什么不回来 ” 这 样 的 问 题 。 而 是 说起 这 一 百

令人生气啊。” 听到湖灵生气了, 喀喀莎忙说:

多年来她和湖灵所做的。 “我们 轮 流 吟 唱 , 日 夜 不 停 地 : 归 来 吧 , 湖

“她们牙疼

得厉害……”

水, 重生吧, 噗噜噜……大概在你们离开六十几

“说 到 底 还 是 对 噗 噜 噜 湖 失 去 信 心 了 , 唉 ,

年以后 , 有一天 我 不想 唱 了 。 因 为 我 开 始 怀 疑 ,

不怪她们了, 长时间地坚守一个信念并不是简单

噗噜噜湖到底能不能重生 。 黑 暗 让 我 无 法 忍 受 ,

的事情, 再说牙疼也不好受, 喀喀莎你……不牙

但我自己没办法出去。 我情绪很低落, 不管嘎啦

疼?”

嚓怎么劝我, 我都懒得答应。 湖灵嘎啦嚓只好自 己没日没夜地唱, 三年里就他一个人唱, 我不发 出一点声音。 他的嗓子唱哑了, 最后几乎一点声

文 学 港

“嘎啦嚓, 你

“怎么 会 不 疼 ? 没 有 月 亮 的 夜晚 她 就 疼 得 在 地上打滚啊。” 土豆插嘴道。 嘎啦嚓说:

“喀喀莎你一向柔弱又爱哭, 没

音也发不出来了 。 他不 能 唱 了 , 我 只 好 接 着 唱 。

想到最后坚持下来的是你……土豆, 我刚才听到

他说, 咕滴答你记住, 你有多么相信, 希望就有

她们叫你土豆, 喀喀莎有你这个朋友真幸运。”

多大。 好吧, 我想, 那就再相信一百年, 我抱着

土豆羞涩地吐吐舌头。 同时她发现, 这声音

这个念头, 就这样一年一年过来啦。 有希望总比

正是来自脚边 草 叶 上 的 “小 甲 虫 ”。 但湖 灵 怎 么

WEN XUE GANG

没有希望好。 湖灵说得没有错, 噗噜噜要重生

可能是这副样子的呢。 土豆伸出手指头按了按它

啦。 你看, 这汪水, 就是前两天刚涌出来的。 喀

的背壳, 它不逃; 土豆用嘴对着它吹气, 它不

喀莎你听, 地底下, 四面八方, 许许多多支水

动; 她用两个手指一弹, 把它给弹到到下面一片

流, 正在赶来的路上。 几天以后, 它们就统统赶

草叶上, 它翻着肚皮, 肚皮也是幽蓝的, 颜色更

到了, 水会从这泥土的每一个裂口里淌出来 , 冒

深些。 月光里看不清楚它的小眼睛在哪里。 “小家 伙 , 你 不 要 调 皮 , 我 是 湖灵 嘎 啦 嚓 。”

上来。” 喀喀莎快乐地说, 是呢, 听到了, 多好听的

天啦, 它……他是湖灵! 湖灵是甲虫模样的

声音啊。 土豆听不到, 她把耳朵贴到地面, 依旧什么 “但其实它们还是犹豫不决

的, 我们召唤的力量越强大, 它们来得越快 ……”

024 WEN XUE GANG

家伙, 这是土豆想破脑壳都想象不到的啊。 咕滴答和喀喀莎也吃惊极了。

也听不到。 咕滴答接着说:

它居然这么说。

“湖灵 嘎 啦 嚓 …… ” 这 也 是 她们 第 一 次 亲 眼 见到湖灵的模样哪。 “有什 么 好 大 惊 小 怪 的 , 一 百多 年 啊 , 在 这

干涸的湖上, 我变成这个样子, 比较容易过日子

“上回你去的, 这回该换我了。”

嘛。”

“你对人世间不熟悉, 会耽误事情的。” 湖灵说:

喀喀 莎 和 咕 滴 答 蹲 下 身 , 调皮 地 瞅 着 他 说 :

刚才还扯着嗓子嚷嚷的咕滴答声音立刻哽咽

“其实你这个样子, 很可爱哦。” “别笑 话 我 , 等 噗 噜 噜 湖 重 生 , 我 会 让 你 们 见到我真正的样子, 我说话算数。”

了,

“喀 喀 莎 , 你 要 保 重 , 你 要 完 完 整 整 地 回

来。” 这话把土豆说迷糊了, 只是现在谁也没有时

喀喀莎和咕滴答激动得跳起来。 这时, 她们的脚底下咕嘟咕嘟冒出了水 , 像

“喀喀莎去吧。”

间和她解释, 她只能自己迷糊着。

泥土地上开了一朵大 白 花 , 土 豆 赶紧 喝 了 个 饱 ,

只见喀 喀 莎 用 装 过 咕 滴 答的 蚌 壳 装 满 了 水 ,

把脸也洗干净了。 咕滴答和喀喀莎也喝了一肚

手指头在它边沿划 拉 一 圈 , 蚌 壳就 不 往 外 漏 了 。

子, 还不停地往对方身上泼水玩儿。 但接下来湖灵嘎啦嚓的话让气氛一下子沉重

她拍拍土豆肩膀说:

“你还得接着帮我呢, 我们

出发吧 。” 她 还 说 , 现在 喝 了 噗 噜 噜 的 湖 水 , 浑 身充满力量, 可以背着土豆赶路。 但土豆说:

起来—— — “四面 八 方 归 来 的 湖 水 , 很 快就 会 发 现 回 来 的水妖只有喀喀莎一个, 既然水妖们自己都抛弃

“你还是变成一条 鱼 到 我 肚 子 里 吧 , 我 想 再 享 受 一次风一样奔跑的感觉。”

了噗噜噜湖, 它们又何必归来? 它们很快会往回

于是喀喀莎第二次进入了土豆的身体。

退的……”

这一趟, 土豆有了经验, 跑得更快了, 她们 穿 过 荒 野 、 山 峦 、 树 林 、 沙 地 、 村 庄 …… 天 不 亮, 两个人就到了九个水妖住的小县城 。 一百多

(12) 寻找失忆水妖们

年来, 她们一直住在这里, 相互不认识。 县城这么多房子, 哪间房子里住的是她们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云底去了, 世界霎时

呢?

昏暗下来。 喀喀莎问:

土豆不用发愁, 因为她的双脚知道。 她穿过 “嘎啦嚓,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了吗?”

一条街, 又一条街, 走过一条巷, 又一条巷, 在 一栋五层楼房前停住。 楼房有三根楼梯, 土豆走

“有, 唯 一 的 办 法 , 就 是 一 天 之内 把 她 们 九

了中间的, 一直往上走到楼顶。

个都找回来。”

喀喀莎说,

“土豆你张张嘴。”

喀喀莎呆住了, 找到她们九个并不难, 难的

喀喀莎从土豆的嘴里出来, 在地上蹦跶两

是把她们带回噗噜噜湖, 她们已经完全忘记自己

下, 就从鱼变成了人的模样。 她把蚌壳交给土

是水妖, 怎么可能跟着她来? 除非能恢复她们的

豆, 小声吩咐她待会儿要做的事情。

记忆, 这就更加不可能了, 她们忘记自己是谁差 不多一百年左右。 嘎啦嚓说:

楼顶上晃动着一个女人的背影, 她正在晒衣 服。 喀喀莎拉着土豆朝她走过去。

“你们两个凑我近点。”

“两个” 当然不包括土豆, 土豆便有些尴尬,

“帕帕提。” 喀喀莎叫她。

垂着手往后腿两步, 有点小小的难过, 但转念一

女人转过身来, 土豆看清楚了, 她三十多岁

想, 他们要说的是一个不能让人类知道的秘密

的样子 , 眉眼 挺 漂 亮 的 , 和 喀 喀 莎 有几 分 相 似 ,

吧, 便释然了。

尤其是眼睛。 真的看不出来是一个水妖啊, 和自

没想到咕 滴 答 和 喀 喀 莎 俯身 听 完 湖 灵 的 话 ,

己的妈妈一样普普通通啦。

直起腰就开始争吵了。 咕滴答说:

“我去。”

喀喀莎说:

“我去。”

帕帕提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女孩 , 疑惑地 问,

“你们在叫谁?” 喀喀莎说:

“叫你呀, 帕帕提。”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25

好 看

“你们 认 错 人 了 , 我 不 是 帕 帕提 , 我 叫 卢 晓

吧。”

曼。” 土豆心想, 她果然什么也不记得了。 喀喀莎 倒不着急, 用恳求的语气说:

“也许我们是认错

人了, 我们有些口渴, 可以到你家喝口水吗?” 帕帕 提 爽 快 地 说 :

“这 当 然 可以 。” 她 领 着

她们下楼, 走进房间。 房间里没有别的人, 她说

土豆被这突然的转变惊得目瞪口呆。 喀喀莎说:

“你先回去, 我找到她们几个再

回去。” “好, 那 我 走 啦 , 我 在 噗 噜 噜 湖等 你 , 你 快 点回来!”

自从养父母离开人世后, 她就一个人住着。 她倒

说着, 她从门里飞奔出去, 她没有再看她的

了两杯水递给喀喀莎和土豆, 又给自己也倒了一

屋子一眼, 也不收拾任何东西, 脚步声已经消失

杯。

在楼底了。 土豆说:

“好饿啊, 你们家厨房里有吃的东

西吗 ?” 她是真的 饿 了 , 她 闻 见 厨 房 里 有饼 的 香 飘出来。

“是的。” “她能 , 只 要 记 得 自 己 是 水 妖 , 她 就 不 会 忘 记自己的湖在哪里。”

去。” 帕帕提热情地说。 看着她走进厨房, 喀喀莎说:

“喀喀莎, 她这就回去啦?” “她能找到噗噜噜湖吗?”

“我早 上 烙 了 饼 , 还 留 着 一 张, 我 给 你 拿 “你看, 我们

“她在天黑前能赶到噗噜噜湖吗?”

水妖的心都是很好的 。” 土 豆 忙 拿 出 蚌 壳开 出 个

“能 , 她 的 速 度 不 会 比 你 慢 , 她 是 水 妖 啊 ,

小口, 往帕帕提的杯里倒进几滴湖水, 这是喀喀

水妖喝到了自己的湖水, 浑身都会充满力量的。”

莎之前吩咐她做的。 而喀喀莎也往那杯里弹进了 一小片透明的东西, 那东西像鱼鳞, 落进水里就

“你扔进去的是什么?” 喀喀 莎 转 过 身 , 低 下 头 , 说 :

“你 看 。” 土

看不见了。 土豆正要问是什么, 帕帕提用盘子端

豆看见了她耳朵后面的鳞片, 透明的, 一片挨着

着一个饼出来了, 香得土豆直咽口水, 拿过来就

一片。 耳朵后面长着鳞片的事情, 土豆以前听喀

狼吞虎咽。

喀莎在故事里讲到过, 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数

“我是 喀 喀 莎 , 你 是 帕 帕 提 , 我来 带 你 回 噗 噜噜湖。”

文 学 港

湖 灵 嘎 啦 嚓 的 召 唤 了 …… 喀 喀 莎 , 我 们 快 回 去

了数, 左边五片, 右边四片, 一颗血珠顺着脖颈 滑下。 她明白了, 湖灵昨晚上悄悄和咕滴答和喀

“什么噗噜噜湖?”

喀莎说的秘密, 那是让水妖们恢复记忆的办

“帕帕提, 我们都是水妖啊。”

法—— —揪 下 耳 朵 后 的 鳞 片 , 和 噗 噜 噜 的 湖 水 一

“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帕帕提指指脑子问

起, 让她们喝下。

喀喀莎。 喀喀莎笑笑, 喝了一口水。 帕帕提也跟着喝 一口水。

“疼吗?” “有点。” “效果真是立竿见影。”

WEN XUE GANG

“跟我走吧, 帕帕提。”

“就是啊。”

“我不认识你们, 我哪儿也不会去!” 帕帕提

接着她们分别找到了咚咚嘎、 嘭铃铃, 卡拉

有些生气了, 一 仰 脖 子 , 把 一 杯 水 都 喝了 下 去 ,

卡, 嘤嘤当、 噗噗呱、 呜哩哇, 嘟噜嘟。 喀喀莎

“你 们 喝 了 水 就 走 吧 , 净 说 这 些 怪 里 怪 气 的 话 ,

和土豆配合默契, 总有办法让她们一个一个喝下

真让人不开心……”

噗噜噜的湖水和喀喀莎的鳞片。 当然也会遇见不

话还没有说完, 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太顺利的事, 比如嘤嘤当正要喝的时候, 一直小

她愣愣地看着喀喀莎, 揉揉眼睛又看, 她

飞虫突然落进杯里, 她就把那水哗啦泼到院子的

“你是……真面熟啊……你是喀喀莎吧……

地面上, 她养着生蛋的一只眼尖的母鸡, 一拍翅

我这是在哪里……噗噜噜湖呢, 我离开那里太久

膀跑过来 , 伸 嘴 一 啄 , 把 那 鳞 片 吞进 了 肚 子 里 。

太久了……我要回去了, 要立刻回去……我听到

喀喀莎只好忍痛又揪下一片来。

说:

026 WEN XUE GANG

现在有八个水妖往噗噜噜飞速回去啦。

“我有些累。”

土豆真高兴啊, 可是她发现喀喀莎有点不对

喃喃咕买了一瓶水回来, 她满头是汗, 一道

头, 她越来越虚弱, 脸色越来越白, 说话声也越

道皱纹都是湿的。 喀喀莎睁开眼睛, 接过水, 喝

来越轻, 额头还一直冒汗。

了一小口 。

“这 天 真是 够 热 的 。” 喃 喃 咕 从 椅 子

上拿起水, 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大口, 没了。

“喀喀莎, 你怎么了?” “我没事 , 我们去找喃喃咕吧, 最后一个

这时候, 喀喀莎发起抖来, 像冬天穿着单薄 的衣裳坐在雪地里那样打抖。

啦。”

“喀喀莎, 你怎么了?” 土豆慌了。 她绵 软 无 力 的 身 体 , 像 一 摊水 , 滑 下 椅 子 ,

(13) 喀喀莎成了一颗水珠

躺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

“叮当” 一声, 一颗牙

齿落了。 找到喃喃咕时, 太阳已经偏西, 她正独自坐 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 她很老了, 七八十岁老奶

“喀喀莎, 你不要吓我……” “土豆 …… ” 喀 喀 莎 努 力 地 睁开 眼 睛 , 努 力

奶的模样了 。 再过 些 日 子 , 她 就 会 在 某 个夜 晚 ,

地抬起胳膊, 摸摸土豆的脸, 微笑着说,

变成一个小孩, 重新开始一个人生, 当然她自己

你很好。” 随即她手臂垂落, 眼睛合上了。

是不知道的。

“认识

而这时, 喃喃咕开始变化, 她变回刚来人世

喀喀莎和土豆一边一个在她身旁坐下 。 喀喀 莎一坐下, 就闭上了眼睛, 呼吸急促, 样子很疲 惫。

间十八九岁的模样, 不再是一个老太婆, 她认出 了喀喀莎。 “喀喀莎……你是喀喀莎! 你怎么了?”

喃喃咕扭头看着她说:

“姑娘, 你看起来很

不好, 是不是病了? 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谢谢你, 我没事, 我只是想喝点水。” 喃喃 咕 低 头 从 布 袋 里 拿 出一 瓶 水 , 看 了 看 , 只有小半瓶, 说:

“我老太婆喝过了的, 哦, 我

给你买一瓶去吧。” 说着, 她起身往公园门口走, 她的水留在了长椅上。

土豆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凭直觉, 她猜测这 也许和耳朵后面的鳞片有关系。 起先, 土豆和喃喃咕想把她扶起来, 扶到椅 子上。 无奈她的身体又软又滑, 一次一次从她们 手里溜出去, 根本扶不住。 “喃 喃 咕 , 快 回 噗 噜 噜 湖 ! ” 喀 喀 莎 睁 开 眼 睛, 嘴唇里吐出她的最后几个字。 然后她的身体

土豆等她走出几步后, 拿起瓶子, 旋开盖

渐渐透明起来, 成了一条透明的大鱼, 鱼慢慢缩

子, 熟练地把蚌壳里的湖水倒了一点进去 。 蚌壳

小, 小到土豆的一个巴掌那样, 安静温柔地躺在

里还剩下一点水。

尘土之上, 安静温柔地看着土豆和喃喃咕, 安静

喀喀莎伸手到耳后, 摸到最后一个鳞片。 她

温柔地微笑。

愣了愣, 呀, 就剩这一片了? 她想起来, 她该从

土豆眼睁睁地看着突然发生的这一切。

姐姐们那里拿一两个鳞片来的。 可她一心只惦记

而喀喀莎的变化并没有停止, 鱼的形状一点

着让她们快点回噗噜噜湖去, 竟把如此关键的事

点模糊起来, 成了一颗很大的水珠, 通身沾满尘

儿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办? 已经来不及了。 不管

土。 旁边是一颗蓝盈盈的牙齿。

它了, 也许并不要紧呢,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费了好 些 劲 儿 才 把 最 后一 个 鳞 片 揪 下 来 ,

水珠紧接着越来越小, 会小到没有的吧? “喀喀莎!”

土豆看见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她额头的正中滚到鼻

土豆 打 了 个 激 灵 , 她 猛 然 想起 手 里 的 蚌 壳 ,

梁上, 再从鼻尖坠落到地上。 透明的鳞片落进了

蚌壳里不是还有噗噜噜的湖水吗? 湖水不是会给

瓶子, 不仔细看, 是发现不了的。 喀喀莎靠着椅

水妖很大的力 量 吗 ? 她 把 蚌 壳 打 开 , 放到 地 上 ,

背, 再次闭上眼睛。

用指尖把那颗不停变小的水珠拨了进去。

“喀喀莎你不舒服吗?”

喀喀莎变的水珠滚进蚌壳中的湖水里 , 不见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27

好 看

了踪影, 只见得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细小的尘土。 土豆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手捧着蚌壳, 一手

月亮升到天空里了, 贴着深蓝的天幕, 圆满 无缺, 晶莹剔透又光芒四射。 土豆捧着蚌壳站到水妖们身边, 低头说:

握着喀喀莎的蓝牙齿。 喃喃咕也傻了, 她恢复水妖记忆后遇见的第

“喀 喀 莎 , 我 们一 起 唱 …… 归 来 吧 , 湖 水 , 重 生

一件事情, 却是束手无策地看着妹妹喀喀莎在眼

吧, 噗噜噜……” 她跟着水妖们一遍一遍地唱啊

前消失。

唱啊, 仿佛自己就是喀喀莎了。

土豆没有哭, 她相信, 喀喀莎的灵魂就在那 颗水珠里, 她会在湖水里重生。 土豆告诉喃喃咕, 湖灵嘎啦嚓的召唤, 噗噜

(14) 噗噜噜湖重生

噜湖即将重生, 喀喀莎回人间来找水妖, 为了使 水妖们恢复记忆, 揪下耳朵后面的鳞片……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两只耳朵, 清晰地听到

光了? 她明明知道, 没错, 这一点每个水妖都知

了来自地底下的, 从远到近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

道, 鳞片对我们有多么重要, 就像心脏对于你们

声音, 是水声, 轰轰轰, 哗哗哗, 她居然也能像

人类。 她怎么那么傻, 哪怕只剩下一个鳞片, 她

水妖一样听到了! 土豆兴奋极了, 她唱得更加大声。

也不会……” 原来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土豆终于明白

“归来吧, 湖水, 重生吧, 噗噜噜……”

了, 难怪咕滴答和喀喀莎要争着来, 难怪咕滴答

脚下的泥土颤动起来, 像土豆一样兴奋。

要对喀喀莎说 “你要完完整整地回来”。

“它们到了! 它们到了!” 水妖们喊道。

“喀喀莎不会消

正是月亮当头, 天地间一片莹白。 只见一道

失的, 她就在这里, 我们带她回噗噜噜湖去, 湖

道干涸的口子里, 一瞬间涌出朵朵白花。 她们停

土豆捧着蚌壳忍住眼泪说: 灵嘎啦嚓一定有办法。”

下了歌唱, 转着圈四处望, 目之所及, 月亮底

喃喃咕点点头, 她让土豆趴到她背上。

下, 遍地咕嘟咕嘟地绽放白花, 有的花大, 有的

这一路上快得土豆撑不住眼皮, 耳边只有呼

花小, 有的恰似雪莲, 有的胜过白牡丹。 还有的

呼的风声, 她手里紧紧攥着蚌壳, 心里一遍遍呼

竟冲到半空中去, 像一株巨大的白树, 有枝有

唤着 “喀喀 莎 ” 的 名 字 。 她 们 赶 到 噗 噜 噜湖 时 ,

杈, 又像是白色的焰火, 哗啦啦倾泻而下。

夜幕刚降。 九个水妖踮着脚尖在那里张望着。

文 学 港

土豆 跟 着 水 妖 们 真 挚 而 热切 地 唱 着 , 唱 着 ,

“她把所有的鳞片都揪

“鳞片?” 喃喃咕说,

“喀喀莎呢? 喀喀莎呢?” 喃喃咕难过地哭了, 土豆滑下她的背, 低头 看着蚌壳说,

“她 在 里 面 。” 大 家 立 刻 明 白 了 ,

土豆看呆了。 水没过她的脚背, 脚脖子, 小腿, 膝盖, 大 腿, 腰, 她都没有觉察到。 突然有人将她拦腰抱起, 土豆使劲挣扎:

WEN XUE GANG

有几个水妖用手捂住了嘴。 土豆想, 还不是因为

“放开我, 放开我!” 她想把腰上的手掰开, 但是

你们吗?

却触摸不到它。

“现在你们没有时间哭。” 湖灵嘎啦嚓的声音

“丫头, 你可不是水妖, 会淹死的。” 是湖灵

从地面传来, 它的声音不是昨晚土豆听到那样轻

嘎啦嚓的声音。 土豆赶紧扭头去看, 不见他的影

而细的, 而是喀喀莎说过的浑厚又温和。

子, 只感觉耳根后有暖乎乎的鼻息。

“湖灵嘎啦嚓 , 你在哪里 ? 快救救喀喀莎 吧。” 土豆在草叶上找不到他了。

她被放到远远的岸边, 耳边嘎啦嚓说:

“你

就在这里看吧, 水漫过来时, 要记得往后退。”

湖灵没有回应土豆, 而是唱起歌谣:

土豆眼前, 已是汪汪洋洋。

“归来吧, 湖水, 重生吧, 噗噜噜……”

湖中心, 水没过了十个水妖的胸脯, 脖子和

十个水妖擦干眼泪, 站成一排, 一起唱:

脑袋, 水妖们不见了。 土豆正要着急, 只见她们

“归来吧, 湖水, 重生吧, 噗噜噜……”

齐刷刷地从水里一跃而出, 踩着水波, 舞着长

028 WEN XUE GANG

袖, 飞着裙摆, 轻盈地跳起舞来。

呢, 早就分不清了。 嘎啦嚓望着湖水说:

那是水妖们的舞蹈, 喀喀莎在溪水上跳给土

“喀喀莎, 你回到噗噜

噜湖了, 你是噗噜噜的好女儿。”

豆看过。 她们一边跳一边接着唱:

土豆问:

“归来吧, 圣洁的

湖水, 重生吧, 美丽的噗噜噜……”

“她 什 么 时 候 重 生 ? 我在 这 里 等

她。” 嘎啦嚓说:

水一寸一寸往上涨, 一点一点漫过干裂了一

“你等不到的。”

百多年的湖床, 湖面越来越大, 土豆一步一步往

“我会等, 就像喀喀莎等噗噜噜湖一样。”

后退……

“但你们人类的寿命显然……太短了, 从前,

天亮时分, 展现在土豆面前的, 是一片满盈 盈蓝幽幽的湖水, 在清透娇嫩的天光之下, 如同

噗噜噜湖用无数年的时间孕育了喀喀莎, 无数年 后, 噗噜噜湖才能重新孕育她。”

大地之上铺了一匹明净柔滑的深蓝锦缎。 水妖们

“无数年是多少年?”

一个一个飞到土豆身边, 一个一个泪流满面, 她

“几千年, 或者几万年……”

们此起彼伏地呼喊:

土豆说:

“噗噜噜湖重生啦, 我们的

“听 起 来 真 的 很 久 , 我确 实 等 不

到 。” 她 擦 擦 眼 睛 说 :

噗噜噜湖重生啦……” “喀 喀 莎 , 你 看 见 了 吧 , 噗 噜 噜 湖 重 生 了 ,

“但 她 早 晚 都 会 重 生 的 ,

这就很好。”

你一定高兴坏了 吧 , 你 一 直 在 等 这 一 天的 。” 土

水妖们哭了起来。

豆打开蚌壳轻声对她说 ,

“噗 噜 噜 真 的 很 美 哦 ,

土豆没有哭, 她把双脚伸进湖水里, 从前她

看一眼, 眼睛都醉了。 难怪你那么爱它, 不舍得

和喀喀莎在溪水中 顶 着 月 亮 , 用 脚板 拍 打 水 面 ,

忘记它。 难怪你非要等到这一天不可, 那么穷那

嘎嘎地笑……

么丑那么疼那么孤单, 你都一直等着。 我猜, 如 果没有你, 也许就没有噗噜噜湖的重生了, 喀喀 莎, 你真了不起, 我崇拜你。”





“土豆。” 抬头一看, 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棕褐色长 头发, 长胡子, 深蓝衣服, 眼神温和的男人。 “你是嘎啦嚓吧?” “是的 。 我 答 应 过 喀 喀 莎 , 噗 噜噜 湖 重 生 的 时候, 会让她看见我真正的模样。” “嗯, 她 在 这 里 , 她 能 看 见 的 , 她会 喜 欢 你 长这副样子的。” “谢谢你把她带回来。” 湖灵嘎啦嚓从土豆手 里接过蚌壳, 蹲下身, 慢慢放进湖水里, 松开

很多很多年后, 土豆长大了。 她再也没有回去过噗噜噜湖, 因为她根本不 知道它在哪里。 她爱世界上所有的湖。 喀喀莎送给她的石头, 她始终珍藏着, 还有 那颗蓝牙齿。 当年, 土豆离开噗噜噜湖的时候, 没有流过 眼泪, 也没有说声再见, 因为, 喀喀莎就在她心 里, 一辈子都不用说再见。

手, 蚌壳摇摇晃晃沉了下去, 哪滴水是喀喀莎

好 看

2017年第 2期文学港 029